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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降谷零,脑袋上缠着绷带,双目无神,语气冷淡,对他说:“你怎么在这里?”

      好一句废话,赤井想。

      他甚至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去回答这样一个弱智问题。我为什么在这里?显然是因为你。

      但是他太累了,他几乎没怎么休息,脑袋痛得要死,眼皮也粘稠粘连,下一秒就能栽倒在地上睡死过去。多亏了这种疲惫感压抑火气,他叹一声,开口道:“我听风见说你出车祸了。”

      “……你没回美国?”

      “嗯。”赤井说,“落地后重新买了机票。”

      降谷零蹙起眉毛。没有开灯,今夜有明亮的冬月,微凉的昏光堆积在日本人的眉毛上,皱成了一片银色的山峦。他的睫毛也粘上了月亮,根根玉色,浮在眼球上,像死水上偶尔抖动的涟漪。赤井盯着降谷的眼眉发呆,想问你现在感觉如何。话到嘴边又觉得尽是废话。还能如何?自然不如何。不如缄口闭嘴。

      他在飞机上想了很多,比方他这次回日本要干什么,等等落地了后怎么和FBI交代,降谷伤势如何,他自己在这次车祸中是否起到催化作用所以需不需要作出补偿以及如何作出补偿等等等等。说实话,头痛,一些到这些就头痛,甚至光是想起“降谷零”这个名字就会大脑一片空白,得逼着自己往下思考才能推着脑子转。尽管如此,当他直面降谷零时,所有的计划和考量也全部搁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看见降谷孤零零坐在病床上,事先准备好的措辞就哑火了。理智一边告诉他要早点解决问题,一边又告诉他不是现在。目前两个人,一个风尘仆仆,一个重伤失明,太过狼狈也太过疲惫,不是谈话的时机。

      打破沉默的是降谷。他昂着脑袋,空洞的眼神没有落在美国人身上,而是在赤井的胸口处。这模样有点滑稽,好像他不是在对赤井说话而是在对赤井的心脏说话。降谷零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啊,原来是专程看我笑话的。”

      ……?

      专程来看你笑话?

      哈。

      “你眼睛怎么回事?”赤井不想废话,单刀直入。降谷零“啧”了一声。

      赤井秀一见他的表情,索性直接转身,往病床外走:“算了,我去问医生。”

      他背后的日本人很安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于是关门声在寂静的医院尤其之大。赤井拉住值夜的小护士询问病情,那姑娘很年轻,遇到态度强硬的陪护,说话都有点磕磕绊绊了。赤井掏出FBI的证件在她面前晃了晃:“现在降谷警官的身体状况对两国警方联合办案很重要,还请你将他的病情悉数告知给我。”

      “好、好的——我,那个,我要不要叫护士长过来呢?”

      “不用。我只问你一点简单的问题。降谷是出车祸了吗?”

      “应,应该是?”

      “伤势最重的是哪里?”

      “主要是闭合性颅脑损伤,不过是轻型的,还有点玻璃擦伤什么的……”

      “其他的呢?骨折?胸腔或腹部器官?颈椎?脊髓?还有他的眼睛现在是怎么回事,失明了?是什么程度的失明?”

      “您说话太快了,抱歉,我有点跟不上——”小护士脸红了起来,“请不要担心,降谷先生除了那些就没有太严重的伤口了。只是颅脑损伤造成了脑淤血和水肿,压迫到了视神经。这个比较棘手,但好在送过来抢救比较及时。我听主治大夫说大概率是暂时性的,不过到底需要多长时间不太确定,这需要慢慢进行康复训练和药物治疗。”

      “给我一个大概的时间范围。”

      “呃,这个,我也不好说……”女孩有点为难,“先生,请你别太担心,这种情况已经是万幸了。乐观估计,也许两三个月就可以恢复视力也说不定呢。”

      “两三个月?”赤井声音拔高,这叫乐观?“那保守估计呢?”

      “我,我也不清楚,这、这得看病人的恢复情况吧……”她声音懦懦的,“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情,那个,我就先去给别的病人换药了。”

      “等下。”

      “还有什么吩咐吗?”

      赤井犹豫一下,接着问道:“我看他刚才可以自己坐起身子,应该是没有其他并发症了吧。”

      “这我也不太清楚,脑部并发症有很多,脑疝啦脑膜炎啦都有可能。降谷先生才清醒没多久,需要继续观察。您说他刚刚坐起身子了?哎呀,这样不太好,他需要多侧卧休息。”

      问题并没有十分严重,赤井秀一想。如果降谷零意识清醒,且没有其他外伤,那也许是不太严重的颅脑损伤。那问题就剩下了失明这件事。“现在看不见东西的话,后续康复治疗什么时候开始,就在医院吗?可以在家里进行么。”

      护士无奈:“先生,视力训练这种事情得先等他病情稳定以后再说。我是护士,不是康复训练师,您问我这方面的问题,我是不懂的。”

      “好吧,”赤井点点头,“我问完了,你可以去忙了,谢谢。”

      小护士欲言又止,然后又悄悄打量了他两眼,接着快步离开。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后,赤井后背靠在墙上,一点点往下滑,最后索性盘腿坐在了地上。好累。夜很深了,各个病房差不多都熄了灯,走廊还亮着,白炽灯光和墙面一样惨白。他昂着头,望着廊灯,回想着护士刚刚说过的每一个字。

      啊。闭合性颅脑损伤,看样子除了视神经受影响外暂时没有别的危险。没事的。问题不大。没有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不用太担心。

      所以接下来就需要理清楚怎么处理这件事。首先降谷零出事和他本人脱不了关系,这点毋庸置疑,对此他需要负责,起码是道义上的责任。因此,在经济上和情绪上他需要为降谷零付出。公职人员的医疗保险大概可以涵盖医疗,而且降谷零不缺钱,那赤井能做的也只有陪伴了。那么,FBI那边需要协调工作,按照乐观估计数月内他才可能恢复视力,赤井需要起码两三个月时间留在日本。等等就给上级致电吧。虽然本来这次回去就要试着申请驻外工作,降谷零的车祸把这件事的优先级提前了。

      其次是降谷零。赤井自知是个自我的人,但勉强不算自恋。所以降谷零对他有点不一样,他早就知道。让他窝火的不是降谷零在意他,而是降谷零既然在意他赤井,但是还是拒绝自己接近的态度。按刚才降谷的反应,估计也并不会因为赤井会日本看他而有所波动。赤井花了一秒钟质疑自己何苦回来,在0.5秒后思考如果降谷零一直对他摆臭脸要怎么做,在0.1秒后确定就算降谷零态度不友善但自己也要去帮他度过失明这段日子,在0.01秒后悲哀地发现一件事情,那就是降谷零这个人,就是一连串的麻烦;不仅是一连串的麻烦,而且好像已经死死缠进自己脑子里,完全解不开了。

      在赤井秀一原本设想的未来里,他会花半年的时间处理好美国那边的事情,然后在日本稳定长居下来。他知道降谷零难搞,因此留足了时间,试图通过多接触而改善二人关系。

      变数是,降谷零拒绝了,降谷零不想要。赤井撞了几次门才发现,只要降谷零不愿意,他确实无计可施。于是只能碰了一鼻子灰,负气回美国。可一听到日本人受伤的消息,又巴巴地赶了回来。

      我怎么就像只狗一样。他自嘲地笑。

      赤井秀一捏住鼻梁,连轴奔波的疲惫和不安终于在确认降谷零没有大碍后翻涌出来。累得几乎天旋地转了,脚仿佛不是踩在地上,而是在风浪滔天的海面上,又是恶心又是想把自己一棒槌敲晕过去,好困。头疼。他似乎还没有订酒店。今晚在哪里睡?

      好烦。不想考虑这些问题。优先级太低。反正随便在哪里都能睡。

      但降谷零怎么办。请陪护来照顾吗?或者去医疗机构复健?他那么骄傲的人,一定很难适应无法视物的生活吧。这么严重的伤害,再叠加之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就算□□没有什么大碍,可要恢复如初,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我得陪他。但这件事要怎么做?如何推进?如何接近降谷零?

      完全就。

      没有。

      任何。办法。

      他的后脑重重靠在墙上。冰凉的触感让思维有了片刻清爽,赤井秀一闭上眼睛,大脑放空,什么都不去想。只是单纯地发呆,数着墙壁上的细小的裂痕,和奇形怪状的油漆凸起。大约十多分钟以后,他才收回思绪,单手撑地站了起来。手下意识地去摸烟,摸到烟盒,那种飘忽不定的感觉慢慢平静。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赤井拖着步子走回了病房。灯已经关了,光线很暗,就着月光,只能看见降谷零侧躺身子的轮廓。赤井放轻脚步,走到床前,望着他脑袋上的纱布,血痂附着在赤裸的头皮上,金发里面还有铁锈般的痕迹。美国人的心脏缓慢跳动着,他伸出手,想要用指尖去触碰他的头发。一线月光流到了食指上,连起两个人的影子。最终赤井收回了手,没有打扰对方的睡眠。

      就先这样吧,早上再说。

      赤井走到墙角,脱下外套夹克垫在地上。然后靠着暖气片,闭上眼睛,以出乎自己预料的速度,很快就睡着了。

      ……

      …………

      秀一在做梦。

      梦里他捧着鱼缸,在坐飞机。飞机没有窗户,云朵从耳朵旁边挤过来。他低头看,看见波妞翻了白肚。

      啊。
      他的小鱼死掉了。

      “扔掉吧。”有声音说。秀一抬起头,看见了降谷零。

      “我不要。”

      “你要带着尸体去哪儿呢?”金发男人表情平淡,“总重共计两千克,占用你的双手,还需要放在你的腿上。你上不了厕所,抓不了云朵,对于现在的你,它只是一坨垃圾。”

      秀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就是人和人并不相同,更不相通。降谷零不知道他很喜欢波妞,而且不知道他一定会把它带回老屋院子里那颗利兰地树下面埋葬。于是他向降谷零介绍道:“啊,这是波妞,我养的小鱼。”

      “它已经发臭了。你可以直接倒掉。”

      秀一低头抽动鼻尖,好像确实有点味道,于是他道歉:“不好意思,但是我不会扔下波妞,我会带波妞回家。”

      “这样吗,”降谷零说,“那你还真是固执。”

      “我不是固执,”赤井秀一看着他,“其他动物是死是活无所谓,但波妞是我养的鱼,我会负责到底。”

      “所以你呢?”他问降谷零,“东西没有用的话,你就会全部扔掉吗?”

      降谷零单手撑着下巴,只是笑,没有说话。

      ——

      “哐”一声巨响,把赤井从梦中砸醒。他浑身一颤,迅速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摔倒在病床前的降谷零,他挂着吊瓶的右手堪堪抓住床沿,另外一只手撑在地上,输液管被绷的很直,从点滴架拉向日本人跪倒的身体。赤井从地上跃起,眼疾手快地握住点滴架竖杆,没让这玩意儿砸向降谷零的脑袋。

      “等一下,”赤井说,把输液架扶稳,“我扶你起来。”

      他和降谷零之间隔着病床,需要绕过去才行。降谷零没有等他,双手用力,手背上浮现青筋,把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我自己可以。”

      “留置针——”赤井出声提醒。好吧,是废话。降谷零已经扶着床站起来了。赤井还是走到他的身边,抬眼看见滴速调节器里流速不对。可能刚才摔得不轻,留置针出现了位移或者脱落。他半跪下来,检查降谷零贴着针头的手背。暂时没有发现浮肿。但是什么时候给他输液的?怎么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难不成自己睡得太沉了吗?

      护士给他换过药,而自己完全没有发现。赤井略感挫败。

      “要做什么?”他问,“去卫生间吗?”

      “嗯。”声音很小。赤井看向他的眼睛,降谷零垂着眼皮,视线落在自己手背上。昨晚太暗了,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打量日本人的状况。日本人看上去很憔悴,眉毛和眼睛也有擦伤,颧骨那里贴着纱布,嘴唇很干,像是很久没有润过。

      啊,是不是一直没有喝水?输液袋的药剂还有很多,应该是刚刚换上没多久。那应该会出现缺水的状况。话说现在几点了,八点?还是九点?早饭应该也没吃。

      “我帮你。”于是他说。降谷零现在失明看不见东西,加之留置针可能出了点问题,姿势不当会痛。等等要叫护士过来看看。

      降谷零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化,赤井来不及分辨,只听他说:“这就不需要你帮忙了。不过倒是有一件事,忘了给风见交代,不知你能不能代劳?”

      “什么?”

      “帮我联系一个护工吧。”降谷零说,“麻烦了。”

      又来了,这样子。

      赤井沉默片刻,问:“我不行吗?”

      “你?”降谷零歪头,“你不用工作?”

      “可以请假。”

      “那也很奇怪,”他的声音也淡淡的,“用FBI王牌的手,扶着一个瞎子的生殖器,让他可以对准马桶——”说及此处,降谷零笑了一下,“真是让人难以接受的画面。”

      “你现在也不会看到这种画面。”难以接受?你现在也看不到啊。

      “谢谢你提醒我现在是个瞎子。”降谷零耸肩,“一连串的麻烦,还是别给你添堵为好。”

      ……他是不是不想让我看到自己糟糕的一面?自理问题什么的,包括排便排尿在内。赤井回忆了一下自己过往和失能人士打交道的经历,想起来高中时确实有过一个因为打球被撞而眼角膜破损的同学。此君在康复期一直戴着眼罩,无法视物。某次上完厕所,他不知道自己的尿液弄到了□□上,就这样走进了教室。全班哄堂大笑,听说此后这男孩就落下心理阴影,再也不在学校上厕所了。美式霸凌。针对弱势群体的歧视。

      但——赤井皱眉:“……你觉得我会因为这种事歧视你?”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降谷零顿了顿,似笑非笑,望向赤井声音的方向。可惜他没有对准,目光落在了赤井身旁的衣柜上:“FBI先生,”他又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赤井秀一先生,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奇怪吗?”

      “怎么?”

      “你,你,你,所有的落脚点都是你。既然这么在乎自己,而不是我的想法,那我确实没有什么可说的。请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降谷零说。语罢,他摩挲着床沿站起身,手掌向前虚探,碰到了赤井的肩膀。于是他稍微侧过了身子,另一只手扯着输液架,朝没有障碍物的方向迈步,“借过一下,我去趟卫生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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