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调查录》虚夜凝月

44、恐惧

　　——“耀悦”负1层地下停车场
　　我、艾瑞斯同两名少年调查官相隔一米距离，放轻脚步穿过空荡荡的地下停车场外围，齐齐往地下车库的出口方向走去。
　　阴暗潮湿的地下停车场仅有几盏被遗忘在角落、布满蜘蛛网以及灰尘的照明灯，灯关一闪一闪地笼罩着这片区域。
　　寂静无人的密封空间仅能听见我们几人细微的脚步声。
　　每每身处这种环境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倾听四周微小的动静，内心怦怦直跳，全程保持高度戒备状态。
　　在我看来过度安静的氛围远比喧闹更加令人精神紧张。
　　因为其总能让人联想到潜伏在暗处并偷偷窥视着我们的危机，而我们却无从察觉。
　　“空气中没有掺杂血腥味，表示袭击者还未把这里化作狩猎范围。”
　　我们四人无言走了一小段路，一直沉默寡言的缇诺伊突然沉着地开口。
　　“清扫缺乏猎物的狩猎场只是自讨无趣。”
　　埃利尔语气阴沉道。
　　于那伙袭击者而言，大范围无差别的袭击仅仅是一场消遣娱乐的游戏吧。
　　“按照惯例，救援人员会从地下紧急出口破门而入。”
　　走在我前面的缇诺伊似乎又从制服外侧口袋拿出了终端，手指摆弄了几下。
　　他不该不会是向外头接应的调查局人员报告我和艾瑞斯几分钟前做的事吧？
　　若是如此，艾瑞斯和我绝对免不了被问责，甚至可能会被他们以‘攻击少年调查官’的罪名拘捕。
　　到时该如何化解？
　　在我烦恼之际，埃利尔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缇诺伊见状同样原地驻足，艾瑞斯则一把拉过心不在焉的我。
　　不得不说，被艾瑞斯这样一拽，我险些跌进他怀里，细微的惊叫声脱口而出。
　　“埃利尔，怎么了？”
　　缇诺伊没把我们这边的小插曲放在眼里，神态淡然地询问埃利尔。
　　“嘘，别出声。”
　　埃利尔眼神冷峻地凝视停车场的其中一个方向，背对着其他人抬手做了一个制止的举动。
　　我立刻紧闭嘴巴，也顺着埃利尔望的方向看去。
　　我们视线所及范围差不多三米外，一辆灰白色的轿车孤零零地停在空空如也的车位上。
　　埃利尔一言不发走到轿车驾驶座，伸出手冷静地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莫过一秒，一具表情狰狞的成年男性尸体擦过埃利尔的衣角，跌落这他脚边。
　　缇诺伊表情凝重地向前一步走到埃利尔身边，又半蹲下身细细检查那具遗体，“没救了，死者身上没有明显的致命伤，从尸体现状以及尸身残留的体温能判断死者大致是一个小时前死于毒物引发的休克致死。”
　　“我认得他是参与耀悦爆炸案调查的调查人员之一，为什么会单独出现在这？”
　　埃利尔即使近距离面对有过一面之缘的调查人员，也犹如精准运转的机器般不带任何感情地提出质疑。
　　无论生前有何交集，一旦死亡一切往事都会消散，‘记住’什么的毫无意义。
　　“如果他是叛徒就能解释得通了。这辆轿车的车牌号是伪造的，应该是为了事后逃之夭夭。”
　　缇诺伊边说边取出终端，像是把现场的情况先记录了下来。
　　两位少年调查观之间的一言一语无疑透露出十分重要的信息。
　　我深知作为局外人禁止踏入命案现场的‘规则’，暂时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不远处，可眼睛还是死死观察着命案现场。
　　但越是仔细观察，越是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我不曾见过那位男性调查员的脸，但我绝对不会认错男人那身着装。
　　毕竟，在20分钟前我们才在逃离杂物间后，与身穿一模一样的衣着、带着小丑面具的袭击者迎面相撞。
　　不仅如此，在制伏袭击者后，我们还从他身上搜到了手/枪，东西现在仍然在艾瑞斯身上。
　　等等……如果真的如少年调查官所言这个男人是调查局的调查员之一，那我们当初是被调查局内部人员袭击，再加上他当时甚至戴着小丑面具等同于坐实‘叛徒’的名义。
　　但我分明记得这人是被艾瑞斯击倒在耀悦4层，现在又为什么会在地下负1层被杀害……
　　目前掌握到的情报和线索果然还是太少了，无法做出精确的推理。
　　我不动声色地把视线转移向艾瑞斯。
　　他之前与袭击者正面过招，绝不会没能注意到这一点。
　　艾瑞斯心有灵犀地用湛蓝的双眸浅浅地看着我，无声无息地做出一个口型：“保密。”
　　我点点头，装作若无其事地又把目光转向埃利尔那边。
　　艾瑞斯果不其然同我一样觉得不该把这件事告知外人，尤其是少年调查官。
　　“通讯器能用吗？”
　　埃利尔环顾周遭问。
　　“这里信号被完全屏蔽，没办法与外界取得联系。”
　　缇诺伊又从身上取出一个黑色的对讲机，但无论怎么摆弄都只有沙沙的杂音。
　　要么是因为信号被屏蔽导致没办法使用，要么是对头的人的已经无法通话。
　　“不然我们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里，现场就先维持那样。”
　　我用不高不低的声音慎重说道。
　　在不知犯人是否还埋伏在附近以及暴乱还未结束的前提下，竭力逃出去显然才是最优解。
　　“不，调查官有优先搜查突发命案的职责，在这次的受害者是调查局相关人士的话更是如此。”
　　埃利尔看都不看我们一眼，注意力高度集中在眼前的现场，选择性地忽视我们面临的危机。
　　或许对于少年调查官而言，职责与本分远比他们的人身安全更加重要。
　　忘乎所以、不顾一切地全身心投入于案件调查，恐怕是少年调查官一向遵循的规则之一。
　　——服从命令的工具。
　　时隔多日，我心底又浮现出这一描述。
　　而假设我们四人现在分开行动，也很难保证就能从身份不明的袭击者手里逃脱。
　　“埃利尔，我找到了这个。”
　　缇诺伊上半身钻进尸体原先所在的驾驶座位置，掏出笔灯四处搜查后，从位于驾驶座仪表盘附近的车柜里拿出了一副一尘不染的小丑面具递给了他。
　　“这是原先放在卡尔·凯布私人工作室里的小丑面具。”
　　埃利尔正反面仔细端详了一番诡异的小丑面具。
　　“为什么原本放在柜子里的物证现在会出现在这？”
　　缇诺伊像是自言自语地低语着。
　　“不清楚，但这算是重要的物证。”
　　埃利尔取出随身携带的透明物证袋，由于双手戴着皮手套，费了点功夫才把面具放进去收好。
　　“暂时找不到其他痕迹，看来要事后等调查人员的报告。”
　　缇诺伊又打开后座车门，半个身子探进去排查了一遍。
　　“无碍，至少我们现在又多了好几条线索。”
　　埃利尔面不改色地举着装有面具的物证袋，大步走到我们的面前，“你们有印象吗？”
　　“仅在调查官大人带我们去卡尔·凯布的工作室时看过一次，其他就没什么印象了。”
　　艾瑞斯气息平稳地直面少年调查官投向他审视的目光，神态自若地摇头。
　　“是这样吗？”
　　埃利尔冰冷的视线继而转向我问。
　　“是。”我表情自然的地点头。
　　埃利尔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向缇诺伊埋头跟他不知说了什么，后者立马去摸索了遗体衣物内侧，随即冲埃利尔摇摇头。
　　埃利尔同时眸眼凌冽地扫向我们。
　　迎着少年调查官充斥着怀疑的目光，不禁令人寒毛直竖。
　　埃利尔该不会已经发现了一些事。
　　“先想办法从地下车库逃出去，再找到调查局相关人员汇报现场情况。”
　　埃利尔冷静地对缇诺伊说道。
　　他们该调查的东西基本都调查完了。
　　我和艾瑞斯也跟上打算离开现场的两位少年调查官。
　　鉴于彼此立场和当前状况，无论是谁都没有与对方闲谈的打算。
　　见我们靠近，埃利尔毫无预兆地把提在手上的物证袋递给了我，带着警告的意味道：“隐瞒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我怎么说也是少年调查官。”
　　我表情茫然地拿着物证袋，那副有过几面之缘的小丑面具宛如冷笑着嘲讽与少年调查官来回拉扯的我自己。
　　“我……”
　　正当我正打算开口的同时，地下的楼层原先忽明忽暗的照明灯突然由远及近、接连不断地熄灭。
　　“怎么了？”
　　霎时间，我习惯性地寻找艾瑞斯的位置，并死死地护在他身前。
　　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我的心头。
　　突然到来的黑暗，恐怖的小丑面具，这些因素基本与我当时的梦境重叠。
　　不到几秒，一望无际的黑暗顷刻间将我们淹没，同时一阵悠扬的古典乐声慢悠悠地充斥着所有人的耳畔。
　　“埃利尔……”
　　缇诺伊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微颤声音自我们旁边响起。
　　随后，埃利尔用与平日无异的平静声音说：“我在这。情况有点古怪，我们先离开这里。”
　　他刻意抬高后半句话的音量，像是在通知我们。
　　“艾瑞斯，我们快走。”
　　我立即地抓起身旁人的手臂，但出乎意料的对方没动。
　　“艾瑞斯？”
　　紧张、恐惧等情绪瞬间占据了我的理智，我挪动身子往他的方向靠近。
　　然下一刻，真实的触感再次抵上了我的胸口。
　　与之而来的是艾瑞斯微微发抖的声音，“……呼……别碰我……别靠近我……我不会再受你控制的……”
　　在精神高度紧张的前提下，不合时宜的黑暗以及那曲乐章似乎唤起了艾瑞斯内心深处最为可怕的记忆。
　　……
　　……乖孩子……你明明只要听从我的命令就够了……
　　……你跟那些‘废品’不一样……
　　……你身上有我一直想要的……
　　……他们的命不值一提……这样才是对的……
　　……乖孩子……在绝望中除了我没人能拯救你……
　　……不需要怀疑……你累了……该休息了……
　　……晚安……乖孩子……
　　……
　　“艾瑞斯、艾瑞斯，是我，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声音极度轻柔，十分耐心地对艾瑞斯说道：“我对你承诺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究竟背负了多少的负担，才会在这一刻精神防线濒临崩溃的边缘。
　　而抵在我心口的触感又是如此真实，只要接下来的过程出现一丝差错，一切都会无可挽回，但我早有觉悟……
　　不知过了多久，抵在我胸口的触感随之消失，而我的右手也一直死抓着艾瑞斯的手臂。
　　我其实并不害怕他做出什么，或许我恐惧的是艾瑞斯会下一刻就消失在我眼前，亦或是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毫无征兆的冲击感袭向我，我的颈间酥酥麻麻地传来一阵温热的气息。
　　艾瑞斯突然扑了上来，双手环抱住我，埋头在我的肩膀里大口喘气。
　　“艾瑞斯，你没事吧？”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搅得心跳凌乱。
　　距离太近了，甚至都能感觉到他每一次呼吸的起伏和体温气息。
　　“对不起，洛斯奇……对不起……对不起……”
　　艾瑞斯难得有点语无伦次地道歉。
　　“艾瑞斯，你从来都不需要对我道歉。”
　　我搂抱着怀中的少年，毅然决然地道出这番话。
　　艾瑞斯身体仍在发抖，几不可闻的声音忽地飘进我的耳畔，“为什么？为什么不推开我？你知道我刚才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吧。”
　　要是方才他真的控制不住地弯下了手指，从今往后肯定会一直活在远比过去更加剧烈的悔恨和痛苦之中。
　　“嗯，我知道。我只是做了自己的选择。”
　　我双手依然搂紧他不放。
　　枪口直抵心脏时要说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是不可能的，没有多少人能在面临死亡威胁时还能波澜不惊。
　　我承认了那一刻我有带着赌的成分，但我并未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
　　也许从我们相遇时起，今后的一切已然注定。
　　“艾瑞斯，等我们平安离开这里之后，我有话想对你说。”
　　“好，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听。”
　　不过，真正该吐露真言的人是他才对。
　　艾瑞斯心里清楚像洛斯奇这么敏锐的人，哪怕自己拼命想隐藏本质，终有一天也会被一点一点的揭穿……
　　……层层伪装之下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