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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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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壤和陶三花了几天功夫,先做了一个水车模型出来。
说是模型,但也有三四尺长,赵壤找负责盥洗的婢妾借来洗衣用的大陶盆,往里面倒上水,将模型的一端放入盆中,拨动另一端的木板,水车便运转起来,将盆里的水汲到盆外,把地面打湿一大片。
亏得这是在外面,要是在家中,一时半刻都不能走人了。
赵壤和陶三顾不得被打湿的衣角,都一脸惊喜。
“没想到世上真有这种东西。”陶三摸着模型感慨。
赵壤嘿嘿笑道:“世上好东西多的是,你只管看着便是了。”
陶三点点头,佩服道:“公子这么年轻就懂这么多,真是天生的木匠苗子!”
说完才意识到不对,他出身匠人家庭,被说“天生的木匠苗子”是一种夸赞,但对赵壤这般的贵族子弟便是羞辱了。
一时有些讪讪,又有些惶恐,小心觑着赵壤脸色,不知道该不该请罪。
赵壤却没想这么多,得意地仰起小脑袋,并且发挥社交精神反夸回去:“多亏陶匠技艺精湛,否则我也做不成呢!”
这却是真话。
陶三不愧是能成为顶尖木匠的人,不仅技艺精湛,而且精益求精,他还很喜欢思考,很多时候赵壤没注意到的细节,他却能发现问题并予以改进。
要不是他在官营工坊供职,赵壤都想把人请来给自己干活了。
咦?也不是不行。
赵壤摸着下巴想:要是许以重利,不知道能不能把陶匠挖过来。
水车试验算是初步成功,但还是存在一些问题,赵壤和陶三蹲在水车旁讨论起来。
二人正讨论得激烈,便听见一道温润浑厚的声音:“敢问此乃何物?”
赵壤蹲在地上抬起头,便见面前站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身着士人常穿的葛麻深衣,正好奇地低头看他。
赵壤站起来,整了整衣裳,冲男子作了个揖,露出乖巧的笑:“见过先生,敢问先生从何处来?”
“我从邯郸来,听说荀卿隐居于此,特意前来拜会。”男子说完,指着水车模型又问了一遍,“此乃何物?”
“这是水车,用来汲水灌溉的。”赵壤把刚才的动作又做了一遍,演示给他看。
男子看得眼睛发亮,自己也上手体验了一番,又问了许多问题,赵壤都一一回答。
好一会儿男子才满足了,站起来道:“果然是好物,只是小了些。”
“这是模型,以后会做成大的。”赵壤仰着头笑眯眯说。
男子看看他,再看看陶三:“方才听你二人探讨,莫非这水车还有你这小童的功劳?”
陶三赶忙解释:“先生不知道,那图样就是小公子画的,小人只是搭把手咧!”
男子含笑点头:“果然是个聪明孩子!你今年几岁了?平时念什么书?”
不远处的嬴政听到这话,放下书卷走过来,打断他们:“先生既来寻荀子,我便为您引个路,阿弟也别玩闹了,把这些东西拿回家去。”
“这里有陶匠在,我和阿兄一起去吧。”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赵壤悄悄拉拉嬴政的手。
嬴政迟疑地看他一眼,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兄弟二人并中年男子一同往荀子处去,嬴政站在二人中间,右手一直虚扶在腰上。
赵壤装作没发现异常,甜甜笑着问中年男子:“先生不是赵国人吧?”
“你如何得知?”男子反问。
赵壤:“我听口音不像。”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不是赵国人。”顿了顿,他问,“那你猜我是哪国人?”
赵壤长叹一声。
男子微笑,隐隐还有些得意:“猜不出来吗?”
赵壤摇头:“不是猜不出来,只是发现一件事情,好像上了年纪的人和小孩聊天,总喜欢让我们猜。”
男子:“……”
赵壤:“先生的口音大体与赵国相似,只是细微处略有差别,应该来自韩国或者魏国。”
韩、赵、魏本为一家,口音最为接近。
男子再次颔首,笑容也越发大:“那你说说,我到底来自韩国还是魏国?”
这就有点刁难人的意思了,赵壤不过是个幼童,又没有出过赵国,如何能分辨韩国和魏国的口音?
但赵壤看他一眼,斩钉截铁道:“魏国。”
中年男子一愣,这回真有些惊诧了:“你如何得知?”
赵壤嘿嘿一笑,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道:“听说魏国有十颗一寸以上的明珠,非常罕见,堪为国宝,是不是真的?”
中年男子:“……”
这就涉及到百年前的一桩旧事,彼时魏国国君是魏惠王。有一次与齐威王会猎,他问齐国有没有宝贝。
齐威王说没有。
魏惠王就很惊讶,然后得意道:“我们魏国虽然小了点,但还是有些宝贝的,我有十颗明珠,每颗都有一寸以上,可以照亮十二辆车那么大的地方。你们齐国那么大,怎么会没有宝贝呢?”
齐威王于是说:“我的宝贝和你不一样,我有四位贤臣,檀子守南城,楚人不敢作乱,泗河一带的十二个诸侯国都来我国朝见;盼子守高唐,赵国人吓得不敢到黄河上打渔;黔夫守徐州,燕人和赵人就在徐州城门祭祀求福,七千多户平民主动前来投靠;钟首负责城池安定,能做到路不拾遗。这四个臣子能光耀千里,岂止十二辆马车呢!”
这个回答令魏惠王无地自容,在齐威王的对比下,他显得分外小家子气。魏国人也深以此为耻。
即便过去百年,听赵壤提起这件事,中年男子还是觉得尴尬,脚趾在葛屦里蜷成一团,脸颊也微微发烫。
他压下这些情绪,无奈地看向赵壤:“你是不是猜到我的身份了?”
赵壤:嘻嘻!
能不知道么?这人一出现,自闭了好几天的系统都咸鱼翻身,嘀嘀嘀响个不停,积分也蹭蹭蹭地涨。
现在男子的全身照还挂在系统屏幕上呢,正是赵壤第一眼看到此人时,他一手背在身后,弯腰低头的形象。
旁边金光闪闪几个大字:信陵君魏无忌。
魏无忌不知道这些内情,笑道:“难怪平原君喜爱你,果真机敏。”
再看旁边的嬴政,对他们的对话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心里便有数了:“你也猜出来了?”
嬴政:“信陵君衣着简朴但气质高华,来自魏国却有赵国口音,既知道荀子住在此处,还对阿弟感兴趣,可能的人不过几个而已。”
“既然可能的人不止一个,你又怎能肯定我便是信陵君呢?”
嬴政:“先生提起平原君时亲近自然,显然交情匪浅,便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平原君抚掌赞叹:“从前只听说赵壤聪慧,不想你亦不弱于他。”
他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其中缘故,更为嬴政的心性惊叹。
至于说嬴政为什么在魏无忌面前不伪装,那也不奇怪。跟嬴政有仇的是赵国人,又不是魏无忌!
嬴政若表现得过于聪慧,赵王会试图控制他,赵国孩童会变本加厉欺辱他,赵国游侠还可能杀害他。但魏无忌不会这么做,甚至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自然也没有伪装的必要。
心思真是缜密!
这时一位矮小瘦削的妇人推着一辆奇怪的车经过,这车没有车厢,只有一块木板,木板中间楔入一个车轮。车上放着个大箩筐,里面满满登登都是麦粒。
见到这一行三人,妇人遥遥见礼,恭敬中略带亲近,并无畏惧之色。
魏无忌诧异地看着这一幕,既是为赵壤二人与村民的关系,也是为了这车。
这时候贵族与平民等级分明,就连律法都明确地偏袒贵族,导致平民与贵族之间关系紧张,既有畏惧,也有疏远与隐隐对抗,后来《韩非子》总结为:“当是时也,赵氏上下不相亲也,贵贱不相信也”。
赵壤却能与他们相处自然,十分难得。
还有这车……居然能不借助畜力,使人移动远超她力气的重物!
赵壤注意到他的眼神,说道:“村中没有青壮,老弱妇孺力气小,许多重活干不了,有独轮车能便宜一些。”
魏无忌看赵壤的目光十分柔和:“你有一颗仁爱之心啊!”
“算不上什么仁爱,只是他们需要,而我恰好会做罢了。”赵壤挠挠头,有亿点点羞耻。
魏无忌捻着胡须微微一笑,更觉得赵壤纯善了。
他问:“你们二人可愿与我去魏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