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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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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平原君的心病,和长平之战脱不了关系。
公元前260年,秦国攻打并占领韩国野王,切断了上党郡和韩国本土的联系。韩王十分惊恐,请求献出上党郡以求秦国息兵①。
但上党郡守冯亭不愿降秦,私下将城池献给赵国,想要借赵国的力量来抗秦,这就是成语“祸水东引”的由来。
不管冯亭的居心是什么,他带来一块大肥肉是事实。
关于要不要吃下这块肥肉,当时赵国上层有两种声音,平阳君赵豹认为接受上党必将带来灾祸,弊大于利;而平原君赵胜的看法则相反,他认为能不费一兵一卒得到上党是难得的好事,不容错过。
赵王采纳了赵胜的建议,接受上党,秦国果然怒而攻赵,这才有了长平之战。
别看赵胜现在名声好,其实在长平之战之前,他的名声比现在好得多。
赵国战败后,很多人把责任推到赵胜身上,认为他“利欲熏心”,才会导致这样的恶果。
赵胜自己也无法释怀,为此内疚自责,为了弥补“过错”殚精竭虑,不断消耗自己,以至于病痛缠身,仍不肯停歇。
这是最顶级的医师也无法医好的。
嬴政问荀子:“此事确乃平原君之过吗?”
荀子收起书卷,道:“既然提起这个,今日便与你们说一说。”
如荀子这样的大佬,上课当然不会和普通先生一样,他不会逐字逐句教书上的东西。
——这是赵壤和嬴政私底下该做的事,再由三个年长的弟子从旁指导。
只有浮丘伯三人解不了的问题,才会问到荀子这里。
另外就是今天这种情况了。
荀子没有直接说平原君对与错,而是拿出一张地图,指着其中一点道:“这里就是上党,你们看它的位置如何?”
赵壤探头去看,嬴政和韩非也微微倾身。
赵壤看了一会儿,说道:“上党虽然位于韩国,但距离赵国和魏国都很近。被太行山、王屋山、太岳山等群山环绕,是一片易守难攻的高地。”
嬴政:“是邯郸的天然屏障,若落入秦国手中,则如利刃置于赵国颈侧。”
“就是这个道理。”荀子道,“所以平原君提议接受上党,绝非传言所说‘利欲熏心’,而是有现实的政治考量。”
嬴政接话:“秦国已然剑指上党,两国迟早一战,既然如此,上党便绝不能丢!”
荀子微笑颔首。
赵壤:“如此说来,平阳王叔的提议是饮鸩止渴了。”
荀子虽没有听过饮鸩止渴这个词,但意思并不难猜,说道:“平阳君的顾虑也没有错,当时赵国对上秦国,胜算并不大。”
赵壤皱起小眉毛,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赵国的军事实力大幅提升,至长平之战前,即便不能保证赢过秦国,也不该如此悲观才是。
既然问题不在军事,那就是后勤了。
嬴政:“是粮食!”
荀子赞许地点点头。
赵国土地并不算广袤,西部是连绵的太行山脉、北部则是适宜放牧的高原,这些固然为赵国提供了有利的军事条件,同时也限制了农业的发展,导致适宜耕种的土地只有东部的一小片平原。
即便如此,赵国也不着急,反而彻底放弃在农业上费心思,全心全意发展军事和工商业。
结果就是赵国军事强大、邯郸成为经济中心之一的同时,粮食储备十分惨淡。
平时还没什么,遇到战事恐怕就要抓瞎了。
相比之下,秦国极重视农业,听说就连什么时候下种、什么时候施肥,朝廷都有安排,粮食产量比其他国家都要高。几十年前打下巴蜀之后,更相当于多了个粮仓。
当然,赵国也不是没有优势——
长平距离赵国近!
众所周知,运粮消耗的粮食才是大头,补给线拉的越长越吃亏。
可惜赵国距离长平虽近,但中间隔着的却是太行山脉,只有壶关道天险可以通行,运输非常困难。
而秦国……
荀子指指地图上距离长平不远处的另外一点:“秦国攻打野王的前一年,先把韩国的南阳夺到了手中。”
南阳以富有闻名天下,更重要的是它地理位置好,在长平之战前那一年,秦国一定运了很多粮食到这里,大大减轻了后勤负担。
赵国就这么落入了下风。
“我明白了。”赵壤道,“秦与赵必有一战。如果接受上党,很可能会战败,但也有翻身的机会;如果不接受上党,赵国能多过几年安稳日子,但等秦国出手那天,就只能洗干净脖子等死了。”
“你的形容虽然粗野,但还算贴切。”荀子收起地图,说道,“所以此事无关对错,只看怎么抉择而已。平原君支持接受上党,是想为赵国搏一线生机,纵然失败了,也不是他的错。”
赵壤叹息一声:“可惜王叔自己想不通。”
“他未必不明白,只是把赵国看得太重了。”荀子摇摇头,也溢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嬴政重新给荀子倒了杯水,问:“如果当初赵王没有换下廉颇将军,赵国是不是有可能嬴?”
“有可能!”荀子毫不犹豫地说,“廉颇将军固守不出,赵王困于粮草压力,才以赵括代替廉颇,主动对秦国发动攻击。可是就在长平之战那年,秦国发生了严重的饥荒。”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换下廉颇,赵军再坚守一段时间,可能就不战而胜了。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其一①。上天终究给赵国留了一线生机,可惜他们没有把握住。
当然,赵胜在劝赵王接受上党的时候,肯定没有预料到这场饥荒,但按赵国彼时的实力,原本也不该输得这么惨烈。
只能说战争瞬息万变,天时、地利、人和哪一个出了问题,都可能影响最终的成败。
如果赵国没有沉溺于兵强马壮的自得之中,沉下心来好好发展农业,或许便不会被粮草掣肘;如果赵王不是急于竖立自己的权威、扶持自己的心腹,选一个有经验的将领带兵,赵国也不会一败涂地。
见两个弟子若有所思,荀子微微一笑:“好了,回去再慢慢想,先去读书吧。今日由非为你们授业。”
赵壤立刻把长平之战抛到脑后,笑嘻嘻对韩非作揖:“劳烦韩师兄了。”
韩非:“……”
一般情况下,李斯教赵壤和嬴政多一些,浮丘伯偶尔也会,韩非则比较少。
因为他口吃。
荀子还是比较体贴弟子的。
不过今天李斯和浮丘伯都忙着,只能由韩非顶上了。
为了不打扰荀子著书,三人去西室授业。
韩非:“你…你们学…学…学到……”
赵壤调笑道:“韩师兄的脑子和舌头又打架了。”
嬴政一本正经:“韩师兄脑子太快,为难他的舌头了。”
韩非:“……”
他看向嬴政:“你…你……”
赵壤:“阿兄,韩师兄说你牙漏风!”
嬴政:“……”
嬴政居高临下看他:“你何时能不仰头与我说话?”
赵壤:“……”
三人完成一轮互相伤害,这才开始授业。
或许正是说话慢的缘故,韩非很珍惜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因此语言精准简练,往往一针见血,授业速度竟然并没有慢到哪里去。
结束的时候,赵壤感慨道:“韩师兄虽然‘期期艾艾’,但真是一字千金啊!”
正好浮丘伯从外面进来,笑着接话:“多亏韩师弟‘期期艾艾’,否则就不能叫他给你们授业了,怕你们两个跟不上。”
赵壤不服气:“我和阿兄也很聪明的!”
“是是是,你们两个聪明。”浮丘伯面上做敷衍状,实则心中颇为认可。
他跟随先生多年,见过的聪明人不知多少,赵壤和嬴政仍是其中佼佼。更难得的是心性上佳,刻苦上进,拜入先生门下不足两年,成长速度肉眼可见的快。
不怪先生喜爱他们,实在是难能可贵。
浮丘伯用布巾擦额头的汗,摸摸赵壤的小脑门,问:“你们今天不回去用饭?”
他们一日只上半日课,现下已经可以回去了。
赵壤扬起下巴:“昨日去邯郸,王叔送了我几条黄河鲤鱼,我叫厨妇做好了送来,与先生和师兄们共享。”
这时的人颇爱鱼,黄河鲤鱼以鲜美闻名,浮丘伯立时来了兴致。
“怪不得方才瞧李师弟到门口去,想来是你家仆臣送东西来了。”
说着话,李斯提着个大大地食盒回来了,瞧见这边热闹,又见韩非脸色微微发红,眉毛一挑:“你们又在欺负韩师弟?”
这又是与赵壤印象中不同的地方,李斯并非心机深沉的奸佞模样,反而温和稳重,虽不是三个弟子中年纪最长的,但是颇有威信,大家对他也有几分敬重。
他和韩非的关系也不差,甚至对韩非颇为照顾。
浮丘伯不太优雅地翻个白眼:“谁能欺负得了韩师弟啊?他虽然舌头慢了些,但是嘴忒毒,李师弟且放宽心吧。”
李斯细细看韩非脸色,见他只是脸红,但并无羞怒之色,这才放下心来。从怀里掏出一枚竹简递给赵壤:“这是公子嘉给你的。”
赵壤瞪圆了眼睛:“你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