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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佳期 ...

  •   夜色渐深,前厅的喧嚣与宴饮的热闹,被厚重的庭院与层层门户隔绝,传到新房这边时,已化作断续隐约的丝竹与模糊的人语。龙凤喜烛燃得正旺,流下大滴大滴的、宛如红泪的蜡珠,将满室锦绣映照得暖融而朦胧。

      叶清沅端坐床边,翟冠早已卸下,沉重的发髻也松散了些,只余几支固定的金簪步摇。繁复厚重的嫁衣依旧穿在身上,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背脊。脸上的妆容在烛光下显得柔和,那双清澈的眸子,透过微微晃动的珠帘,静静望着跳动的烛火,沉静如水,不起波澜。

      时间一点点流逝。远处宴乐声渐渐低落下去,最终归于沉寂。只有夜风吹过廊檐,带来檐下铁马叮咚的轻响,更衬得新房内寂静得能听见自己平稳的呼吸与心跳。

      她没有丝毫焦躁。过往的十六年,早已教会了她等待的耐心。而这一次的等待,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它指向的不是未知与忐忑,而是一个清晰可见的、即将与她共度余生的人,和一个已然踏上的、无可回头却充满期许的未来。

      门外终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随即,门被轻轻推开。

      周临砚走了进来。

      他身上仍穿着大红的吉服,只是外罩的袍子已脱去,只余贴身的箭袖长衫,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利落。脸上带着微醺的红晕,步履却依旧沉稳,目光清明,不见醉态。他身上带着夜风的凉意,也带着宴席间沾染的、淡淡的酒气与熏香,混合成一种独属于他的、凛冽而温暖的气息。

      他反手关上门,将外间最后一丝声响隔绝。目光落在床边那一抹安静的红色身影上,深邃的眼底瞬间漾开一片柔和的暖意,如同冰雪初融的春水。

      他一步步走近,在她面前停下。

      叶清沅抬起眼,隔着珠帘望向他。四目相对,一时无言。红烛的光在他脸上跳跃,勾勒出他坚毅的轮廓,也照亮了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属于丈夫的专注与柔情。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面前垂落的珠帘,冰凉的珠子与温热的指尖相触,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然后,他缓缓地、一根一根地,将她发间那些固定珠帘的金簪步摇取下。

      动作轻柔而仔细,仿佛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珠帘终于被完全取下,露出她完整的面容。未施浓妆的脸颊在烛光下如玉般温润,眉眼清晰如画,唇色是自然的嫣红。她仰着脸看他,眸光清澈,映着烛火,也映着他的身影。

      “累不累?”他低声问,声音因饮酒而略带沙哑,却异常温柔。

      叶清沅轻轻摇头:“不累。”

      周临砚在她身边坐下,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更清晰的气息。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细细描摹她的眉眼,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她,深深镌刻进心底。

      “清沅,”他唤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叶小姐”,也不是书信中的“吾卿”,而是最直接的、属于夫妻的称呼,“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他的语气郑重,如同一个庄严的宣告。

      叶清沅心中微动,点了点头:“我知道。”
      “或许不如叶府清静,”他继续道,语气坦诚,“或许会有更多纷扰,更多需要你费心应对的人和事。但是,”他握住她的手,将她微凉的指尖包裹进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有我在。”

      三个字,重若千钧。

      叶清沅回握住他的手,指尖传来他掌心的薄茧与力量。“我知道。”她再次说道,声音比方才更轻,却更坚定,“我不是一个人了。”

      周临砚眼中光芒闪动,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唇边一抹深深的笑意。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熟悉的锦囊——正是她当初在宫中托人带给他的那个,里面装着她的手抄兵法和批注。

      “这个,”他将锦囊放在她手中,“一直带在身边。每次看,都觉得……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叶清沅看着那已被摩挲得有些发旧的锦囊,心中暖流涌动。她也从袖中取出那枚从不离身的云纹玉佩,放在他手中。

      “这个,”她轻声道,“也一直带着。见它如见君。”

      两件信物,静静躺在两人交握的手掌之间,如同他们之间无声流淌的、历经考验的情意与信任,在这一刻,完成了最终的汇聚与确认。

      周临砚低头,看着那枚温润的玉佩,又抬头看向她。烛光下,她容颜静好,眸光坚定,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清辉与勇气。

      他不再犹豫,俯身,轻轻吻上她的额头。触感温热而珍重。

      然后,是眉心,鼻尖,最后,停留在她柔软的唇上。起初只是轻柔的触碰,带着试探与怜惜,随即逐渐加深,如同干渴的旅人终于寻到甘泉,带着不容错辨的渴望与占有,却也依旧克制着,不曾失却温柔。

      叶清沅闭上眼,睫羽轻颤。陌生的触感与气息将她包围,带着些许酒意的灼热,和他身上独有的凛冽清爽。她没有退缩,只是顺从地回应着,生涩却坦诚。双手不知何时已攀上他的肩背,隔着衣料,能感受到其下坚实的肌理与灼人的体温。

      红烛爆开一个明亮的灯花,噼啪一声,惊破了满室旖旎。

      周临砚稍稍退开些许,额头抵着她的,呼吸略显急促,目光却亮得惊人,深深望进她氤氲着水汽的眼眸深处。

      “清沅……”他的声音低哑,带着未褪的情动,“我的妻。”

      叶清沅脸颊绯红,如同染了最上等的胭脂。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脸轻轻埋进他颈窝,嗅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夜,还很长。

      红烛静静燃烧,流下的蜡泪渐渐堆积,凝固成朵朵红莲的形状。帐幔不知何时已被放下,掩住了一室春光,只余朦胧的光影和细微的、令人脸红的声响,断续地漏出,又被浓重的夜色温柔吞噬。

      ---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生物钟让叶清沅准时醒来。身侧是陌生的床帐,鼻尖萦绕着陌生的、混合着男性气息的暖香。腰间横着一条坚实的手臂,沉甸甸的,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与占有意味。

      昨夜的一切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脸上瞬间烧了起来。她轻轻动了动,想要起身,腰间的手臂却收得更紧。

      “醒了?”带着晨起慵懒沙哑的男声在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叶清沅身体微僵,低低“嗯”了一声。

      周临砚却没有立刻放开她,而是将脸埋在她颈后的发间,深深吸了口气,才低笑道:“还早。今日无需早朝,也无须立刻去给父母请安,母亲特意交代过,让我们多歇息。”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属于新婚丈夫的餍足与慵懒。

      叶清沅听他提起“父母请安”,心中一凛,那点新婚的羞赧瞬间被更实际的思虑取代。她知道,今日要见的,不仅是公婆,还有侯府一众长辈亲眷,那才是她作为新妇,真正的第一道考验。

      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周临砚终于松开手臂,撑起身子,侧卧着看她。晨光透过纱帐,朦朦胧胧地映在他脸上,英俊的眉眼少了平日的锐利,多了几分柔和。

      “不必紧张。”他伸手,将她颊边一缕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母亲喜欢你,父亲那里……既已允婚,便不会为难。至于其他人,”他眸光微沉,“你只需记住,你是这侯府的世子夫人,是我的妻子。该有的礼数尽到,该有的气度拿出,便无人敢轻慢你。若有那不长眼的……”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不言而喻。

      叶清沅心中一定,点了点头。她知道,他不是在说空话。他有能力,也有决心,为她撑起一片不容侵犯的天空。

      两人起身。自有候在外间的、叶清沅带来的陪嫁丫鬟竹苓和几个侯府拨来的伶俐丫鬟进来伺候梳洗。见到自家小姐与姑爷之间那种自然流露的亲昵与默契,竹苓心中最后一点担忧也消散了,只剩满心欢喜。

      梳洗罢,用了些简单的早膳。周临砚换上一身墨蓝色家常锦袍,叶清沅则选了一套较为庄重却不失新婚喜气的绛红色绣金缠枝莲纹袄裙,发髻挽得端庄,戴了象征已婚妇人身份的赤金嵌宝头面,既显身份,又不至过于奢华招摇。

      一切准备停当,两人对视一眼。周临砚伸出手,叶清沅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十指相扣,掌心相贴。

      他们并肩走出新房,穿过侯府重重院落,走向正厅。清晨的阳光洒在并肩而行的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沿途遇见早起洒扫的仆役,无不垂首躬身,恭敬行礼,口称“世子”、“世子夫人”。叶清沅神色从容,微微颔首示意。

      正厅已然敞开。定北侯周震山与侯夫人沈氏端坐正位,两侧依序坐着几位姨娘、周临砚的庶出兄嫂、以及几位住在府中的近亲长辈。所有人的目光,在两人踏入正厅的瞬间,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有好奇,有审视,有羡慕,也有几道不易察觉的、带着衡量与试探的视线。

      叶清沅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上首的公婆身上。她随着周临砚,稳稳地上前,在早已备好的蒲团前跪下。

      “儿子(儿媳)给父亲、母亲请安。”两人齐声道。

      周震山看着并肩跪在眼前的一双璧人,儿子器宇轩昂,沉稳内敛;儿媳端庄清丽,气度沉静。他心中最后一点因联姻而产生的复杂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化作了欣慰。他捋了捋短须,沉声道:“起来吧。既已成家,往后需当同心同德,和睦持家,光耀门楣。”

      “谨遵父亲教诲。”两人应道。

      沈氏早已是满脸笑意,亲自起身扶起叶清沅,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越看越是满意:“好孩子,快起来。往后这里就是自己家,不必拘束。”说着,便将早已备好的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玉镯套在叶清沅腕上,又赏了一对赤金衔珠的凤钗,“一点见面礼,莫要嫌弃。”

      “谢母亲。”叶清沅再次行礼,态度恭谨而不失大方。

      接着,便是逐一拜见其他长辈,收见面礼,也送出自己准备的、针脚精细的鞋袜荷包等小礼。一圈下来,叶清沅始终应对得体,言谈举止无可挑剔,既显出新妇的恭顺,又不失未来世子夫人的从容气度。连最初带着几分挑剔目光的柳姨娘,也不得不暗暗承认,这叶家小姐,确非寻常闺秀可比。

      请安礼毕,众人移步偏厅用早膳。席间气氛尚算和睦。周临砚话不多,但偶尔与父亲兄长交谈几句朝中之事,言辞精到。叶清沅安静进食,偶尔为身旁的周临砚布菜,动作自然。沈氏看在眼里,笑意更深。

      早膳后,众人散去。周临砚被父亲叫去书房说话。沈氏则特意留下叶清沅,带着她在府中各处走走,熟悉环境,也将府中一些主要的管事婆子引见给她。

      侯府占地广阔,庭院深深,楼台亭阁错落有致,比叶府不知大了多少,也复杂了多少。沈氏边走边介绍,哪里是库房,哪里是账房,哪些院子住着哪些人,哪些仆役负责哪些事务……信息繁杂,叶清沅却听得极其认真,默默记在心里。

      “你初来乍到,不必急着接手府务。”沈氏温和道,“先熟悉熟悉,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临砚那孩子是个有主意的,外头的事你不用操心,但这内宅之事,终究需得你来掌总。我年纪渐长,精力不济,往后这侯府,就要靠你们年轻人撑起来了。”

      这话语重心长,既是信任,也是托付。

      叶清沅郑重应下:“儿媳定当尽心竭力,向母亲好好学习。”

      她知道,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她有耐心,也有信心。

      ---

      傍晚时分,周临砚从书房回来。见叶清沅正坐在窗下小榻上,就着天光翻阅一本册子,神情专注。走近一看,正是永宁郡主所赠的那本蓝皮册子。

      “在看这个?”他在她身边坐下。

      “嗯。”叶清沅合上册子,“母亲今日带我熟悉了府中情形,与郡主册中所记,倒能印证一二。”

      周临砚拿过册子,随手翻了翻,眼中闪过赞许:“郡主这份礼,送得实在。她那人,眼光极高,能得她青眼,不易。”

      “郡主……是个很特别的人。”叶清沅轻声道。

      “是啊。”周临砚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睿亲王去得早,她一个人在宫中、在京城,能走到今天,靠的不仅仅是身份。”

      他顿了顿,转回头看她:“清沅,你不必学她。你就是你。有你的聪慧,你的坚韧,你的方式。这侯府,未来是我们的家,你想把它经营成什么样子,我们就把它经营成什么样子。”

      叶清沅心中熨帖,靠进他怀里。窗外,归鸟投林,炊烟袅袅。

      新婚的第一日,在平静而充实的忙碌中过去。没有惊天动地,只有细水长流的相处与默契的滋生。

      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会有欢笑,也会有摩擦;会有顺境,也会有风雨。

      但此刻,夕阳的余晖温柔地笼罩着并肩而坐的新婚夫妇,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紧密地融合在一起,仿佛预示着,无论前路如何,他们都将如此刻般,携手同行,不离不弃。

      佳期已定,良缘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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