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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

  •   自那次病中的守候之后,付宣和陆辛之间那层若有似无的薄冰,似乎被秋日里难得持续的好天气,悄然晒化了边缘。
      每周四下午的买花,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不容错过的约定。付宣依旧话不多,但停留的时间似乎比以往长了几分钟。他会看着陆辛搭配花束,偶尔会就某种花材的养护或特性多问一句,目光沉静专注地落在陆辛灵巧的手指或微微抿起思考的嘴唇上。
      陆辛也逐渐褪去了最初的紧张和局促。他开始习惯在周四提前泡好一壶花果茶——有时是桂花乌龙,有时是玫瑰茄加柠檬片,用干净的玻璃壶盛着,放在工作台一角。付宣来了,他会很自然地倒一杯递过去,付宣也会接过去,慢慢地喝完,从不评价,但下次陆辛换一种搭配时,他会留意到。
      花束的搭配,也多了些心照不宣的默契。陆辛不再仅仅遵循“冷感”、“洁净”的原则,他开始观察付宣那天的状态。如果付宣眉宇间带着明显的倦色,陆辛会多加几枝气味清新安神的香草,比如迷迭香或薄荷;如果付宣看起来比平时稍放松些,陆辛可能会冒险加一枝颜色跳脱的嘉兰,或者形态奇特的针垫花。付宣从未对搭配提出异议,只是每次接过花束时,眼底那抹几不可察的松动,成了陆辛判断自己是否“猜对”的隐秘标准。
      礼物不再以“医院福利”或“别人给的”为借口。有时是一本装帧精美的植物图谱,扉页干净,没有题字;有时是一盒陆辛闲聊时提过喜欢的、某个老字号的酥糖;甚至有一次,是一个小巧的、用来按压干燥花材的实木押花器,付宣只平淡地说了句“看到,觉得你可能用得上”。
      陆辛不再推拒。他会认真地收下,道谢,然后在下次付宣来的时候,回赠一小包自己晒的桂花,或者几枝品相极好、适合瓶插的秋色枝条。礼物很轻,却带着他花店里独有的、阳光和植物的气息。
      他们开始有一些简短的、超出花艺范围的对话。通常是陆辛起头,说些花店的趣事,或者抱怨天气对某种花材的影响。付宣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偶尔简短回应一两句,但他听得很认真,目光不会游移。有一次,陆辛说起附近小学的孩子们来买花送给老师,叽叽喳喳很热闹,付宣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喜欢孩子?”
      陆辛被他问得一愣,脸颊微红,老实回答:“嗯……他们很天真,看着他们挑花的样子,觉得挺可爱的。”
      付宣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但那天他离开时,陆辛注意到他嘴角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一线。
      深秋的寒意越来越浓。一个周四的傍晚,付宣来的时候,天空飘起了今冬第一场细碎的雪粒,落在地上很快就化了,但空气骤然湿冷刺骨。
      付宣照例选了花,陆辛在包装时,注意到他今天穿得似乎有些单薄,羊绒大衣里面只有一件衬衫,手指冻得有些发红。
      “付医生,今天特别冷,您穿得是不是少了点?”陆辛包好花,递过去时,忍不住轻声提醒。
      付宣接过花,手指不经意碰到了陆辛温热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陆辛指尖一颤。付宣似乎也察觉到了,迅速收回了手。
      “还好。”付宣语气平淡,但目光在陆辛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向他身后,“你这里……晚上几点关门?”
      陆辛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一般六点半左右,看情况。天气不好或者没什么顾客,可能会早点。”
      付宣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付了钱,抱着花束走向门口。拉开门时,夹着雪粒的寒风灌进来,他侧头看了一眼陆辛:“关门早点。路上滑。”
      说完,他便推门出去了,风铃在寒风中急促地响了几声。
      陆辛站在原地,看着玻璃门外他快步离开的背影消失在渐浓的暮色和细雪中,手背上被他冰凉手指碰过的地方,却好像留下了一点奇异的、挥之不去的温度。那句“关门早点。路上滑”,在他耳边轻轻回响,带着付宣式的不容置疑,却又比任何刻意的关怀更让他心头微颤。
      那天,陆辛真的提早了半小时关门。锁好店门,走在湿滑的、覆着一层薄薄冰晶的人行道上时,他忽然觉得,这个冬天,似乎不会那么难熬了。
      ---
      关系在琐碎日常中悄然升温的迹象,不止陆辛能感觉到。市一院神经外科的护士站里,几个年轻的护士最近凑在一起,眼神总往付宣办公室方向飘。
      “哎,你们发现没?付医生最近……好像没那么‘冻人’了?”圆脸的小张护士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有吗?我今天早上找他签医嘱,还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啊。”另一个护士不以为然。
      “不是表情!是……哎呀,感觉!感觉不一样了。”小张努力寻找合适的词,“就……以前是北极冰川,现在好像……变成了高档商场里的冷气?还是冷的,但没那么刺骨了?”
      旁边一个年长些的护士正在整理病历,闻言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说:“小张观察得还挺细。我也觉得,付医生最近身上,好像少了点那种……绷得太紧的劲儿。虽然还是不怎么笑,但没那么‘生人勿近’了。”
      “对吧对吧!”小张得到认同,兴奋起来,“而且你们注意到没?他桌上那个笔筒,以前空荡荡的,现在里面总插着点新鲜的小叶子或者小花,每周还不重样!肯定是有人特意搭配的!”
      “还有他白大褂口袋里,”另一个护士加入讨论,“我上次送报告,不小心碰到,好像摸到一个硬硬的、小小的东西,不像医疗器械。”
      “是什么是什么?”
      “没看清,但感觉像……那种很小的、装干花或者香料的玻璃瓶?或者小摆件?”
      几个人正说得起劲,付宣正好从走廊尽头的手术专用电梯出来,身上还穿着墨绿色的刷手服,神色略显疲惫,但步伐依旧沉稳。他目不斜视地穿过护士站,对这边的窃窃私语恍若未闻。
      小张几个人立刻噤声,装模作样地忙着手里的活,直到付宣走进办公室关上门,才又互相交换了一个“你看吧”的眼神。
      办公室内,付宣脱下刷手服,换上自己的白大褂。他走到办公桌前,目光习惯性地落在桌角的笔筒上。今天里面插着一小枝叶片已经变成深红色的日本枫,和两朵干了的、米白色的蓍草花,红白相映,在冷硬的办公环境里,显得格外静美别致。
      他的视线在那抹红色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拉开右手边第一个抽屉。那个装着干枯小雏菊花瓣和迷迭香枝条的透明塑料小盒还在,只是旁边又多了一个更小的、深蓝色的丝绒袋子,袋口用银色的细绳系着。
      他没有打开那个丝绒袋,只是用指尖很轻地碰了碰。里面是陆辛上次回赠的、自己晒的桂花,隔着布料,仿佛还能闻到一丝被时光收敛后的、甜暖的香气。
      付宣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关上抽屉的动作,比平时轻柔了一分。他拿起桌上需要处理的病历,开始工作。窗外的冬日光影,透过百叶窗,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替的线条。
      一切似乎都和往常一样。高效,冷静,井井有条。
      只有他自己知道,某个角落,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而确定地解冻、苏醒。像深埋地下的种子,感知到了上方冰雪消融后,土壤深处传来的、第一缕微弱的暖意。
      而这一切变化的源头,似乎都指向马路对面,那家总是亮着暖黄灯光、飘着芬芳气息的浅绿色花店,和店里那个安静低头、指尖总是沾着些许花粉或泥土的清瘦身影。
      付宣偶尔会在工作的间隙,抬头望向窗外。从这个角度,看不到“陆上花坊”的全貌,只能看到一角浅绿色的门楣,和门口那盆总是被打理得生机勃勃的绿植。
      他的目光在那里停留的时间,或许比他自己意识到的,要长那么一点点。
      窗外的城市依旧忙碌喧嚣,冬日的寒风依旧凛冽。但有些东西,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平淡交集和无声浸润中,悄然生长,脉络渐清。
      像冬日里悄然凝结的霜花,看似冰冷脆弱,却在某个特定的角度和光线下,折射出不可思议的、细微而璀璨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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