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臣》春禾人则

5、第五章

　　所谓的份内事，是打扫王府大院。
　　还特意挑了个好日子、好地方。
　　瑞王爷回朝，自然是要款待一下当朝的官员，顺便熟悉一下，也可以顺便打探一下各官的态度，让我在这个时候打扫，是为好日子。
　　王府如此之大，他挑了大院给我打扫，真是太厚待了，明知道来来往往都是曾经朝上的熟人，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事，是为好地方。
　　我不得不再次感叹秦致幼稚的心思，他还真是想着方、设着法的想让我难堪，我一时又有些迷惑了，他怎么说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没想到竟如此小气，难道我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曾经狠狠得罪过他？
　　可是，真的没有印象……或者说，我对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的记忆力为零，根本无从想起。

　　我并不是一个穿久了锦衣华服就穿不上布衣粗布的人，所以，对于穿什么我自是无所谓，只是，这天气已经开始转凉，这样单薄的一件无疑让我有些耐不了寒气。
　　加上我腹中空空，还真是饥寒交迫。
　　再忍忍吧，待大宴结束，我不仅可以吃上东西，还能好好睡一觉，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想笑，我的人生目标变成了对他人来讲微不足道的温饱，居然还会如此满足。

　　“卫大人，想到什么如此开心？”身边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噢不，你早就已经不是什么大人了。”
　　“陈相……”我转头，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站在边上打量我，眼中满是得意和讽刺，我已经尽量靠近角落，可还是被刻意的找到。
　　来那么早，一定是想早些来看我的笑话吧，还真是急不可耐，这样沉不住气的人，又如何有更大的作为？
　　陈相，陈大昌，也是个贪得无厌的奸臣，啊当然，从我这个“公认”的“奸臣”口中说出奸臣两字有些好笑，但是他的手段并不弱，否则我也不可能几年了都没有扳倒他，不过总算也让他的为非作歹平息了多年，但是却也激起了他的怨恨，连派杀手这样的事情也做了不止一次。
　　现在他无疑是最开心的人之一，毕竟我现在已经不被他放在眼里，眼中钉已除，而瑞王对朝廷尚不熟悉，他想必会趁着这个大好时机开始大肆活动了吧。
　　想到此，我不免有些呆住，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在吧？秦远这皇帝当得，果然不简单。他准许瑞王回朝的时机，他接到弹劾我奏章的时机……好，不得不承认，他这招很直接，我现在也算了解他的想法了。
　　原来我一直多虑了，秦远其实根本没有我想的那么需要我，我在他手中也不过只是颗棋子而已。当初他任我大张旗鼓的扩张势力，为的就是想借我这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生力量除去朝中的顽疾，也就是陈相及刘相两股大势力，但是几年了，我最大的功劳也只是压制住他们取得了势力的平衡，对于这点，想来秦远并不满意，所以他想到了秦致，一方面我在朝中差不多只手遮天了，他也对我的势力产生了忌惮之情，另一方面，留着陈相和刘相，他心中也定像有根刺未去除一般难受，于是就造了个机会，让我失势，我一旦失势，陈相和刘相必然憋不住的要活动开来，尤其是瑞王刚回朝，还会有比这个更好的时机么？秦远这是在引蛇出洞了，边关已经被秦致平定，秦远现在就开始肃清内部了吧。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只是这次伤得不管是陈相、刘相，还是瑞王秦致，秦远都可以坐享其成，坐山观虎斗，他却是收获最大的渔翁，说不定，他还能解决掉秦致这个更大的难题。
　　只是我怕结果并不会如秦远料想的如此简单，最起码，秦致并不是个会任人摆弄的棋子，他性子沉稳，霸气十足，目光长远，要想猜透他的想法，估计世上还没几人，最起码，我是猜不透的。
　　“卫怀风，”陈大昌往我这边近了两步，打量我几眼，便张狂的笑起来，“倒还真是一身不错的衣裳，可惜这天气，你这么穿，未免太单薄了点……”说着，竟然一手伸过来，想揽我的腰。
　　“大人请进屋就座吧。”我往边上让了些，成功的躲开他的手，微低着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可是我知道他不会如此轻易就放过戏弄我的机会。果然——
　　“卫怀风，你当自己现在还是人人畏惧巴结的人物么？”他眯着眼，压低了声音，“皇上身边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你失宠本来就是迟早的事情，怪就怪你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仗着皇上的宠幸坏我那么多的好事！如今，你也算是虎落平阳了吧，不过……”他拉长了声音，猥琐的笑了，“虽然你瘦弱了些，但姿色也是不错，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你若是要找个靠山，我倒是不介意……”
　　“大人请。”我再次微微躬身，打断了他的话。
　　为什么我从未以色事人，却居然人人都觉得我是靠着床弟之事才能官级至此？
　　看来我平时做人也太失败了。
　　不似陈相、刘相有自己一派稳固势力，我却是孤军奋战，的确，现在想来，若不是秦远的一味相助，我可能早就被弹劾了无数次吧，所以别人这么想，也似乎在情理之中。
　　“你！”他哼了一声，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是眼神触及我身后，又将话吞了回去，悻悻转身离开了。
　　我转头看去，居然是敬风，此刻的他表情冷峻，眼中似要喷火似的，狠狠的瞪着我。
　　我不解的看着他，想要叫他，却还是将“敬风”两字咽了回去。
　　“不知廉耻！”他从我身边走过时，咬牙切齿的吐出这四个字。
　　我的心颤了一下，想也没想就拉住他，“我没有！”
　　他停了下来，看着我，然后毫不留恋的拉开我抓着他的手指，“你自己清楚！刚才那个胖子的话，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污蔑我、误会我、冤枉我，可是敬风，你是我的亲弟弟，血浓于水，从小到大我们一起长大，你居然也这么看我？
　　“敬风！”我再一次扯住他，直直看进他眼中，“我没有！”
　　一时激动，声音未免大了些，引了边上的人侧目望来，连秦致也向这边看来。
　　“敬风，我是你哥哥啊……”
　　或许没见过我如此激动，敬风顿了一顿，但终于还是甩开了我的手，对我的辩驳置若罔闻。
　　“但我宁可没你这种哥哥。”他抛下了这样一句。
　　心中一寒，我从未如此失望和难堪。
　　抬眼触及秦致远远投来探究的目光，我转开头，换了个地方，拿起边上的笤帚。
　　“没想到你居然也会如此激动。”秦致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还当你从来都是波澜不惊……”
　　我不想理睬他，顾自打扫。
　　“喂，本王跟你说话！”他一把抓住我的肩头，力气很大，在我下意识的挣动下居然整个袖子被从肩膀处扯开。
　　秋天的风立刻毫不客气的钻了进去，我原本就不耐寒的身子顿时有些颤抖。
　　“王爷，宴席快开始了，不如先就座吧。”突然间插进的声音打破了僵局，然后我感觉肩上一暖，一件外衣披在我肩上，遮住了不断袭来的寒气。
　　是贺凌。
　　冷静下来，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看向贺凌，他正将我揽在怀里，紧紧抓着我的肩膀，丝毫不放松。
　　贺凌，你这又是何必呢？不是说好不再帮我，不再关心我的吗？为何此刻，你要为了我得罪秦致？
　　果然，秦致对贺凌的插手有些不满，眯起眼睛看向我俩，然后嘴角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来：“好一个主仆情深啊！贺凌，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份？你可知道自己是谁的手下？”
　　秦致已经有些发怒了，贺凌啊贺凌，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在此刻挑战秦致的权威。我赶紧拉下肩上的衣服，一把塞进贺凌手中，然后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奴才该死，奴才知错了。”我低头承认错误，不能连累贺凌，他跟着秦致必定会大有作为，不必要为了我而影响他的大好仕途。
　　贺凌捏着手里的衣服，有一时的停顿，然后低头向秦致道：“属下知错。”
　　“知错就好。”秦致冷着脸，道，“你先进去招呼宾客。”
　　贺凌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走了。
　　我顿时松了口气，但同时也感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转，然后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但是意外的没有倒在地上，却落在一个坚实的怀里。
　　“喂！”秦致的手抓在我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滚烫滚烫的，耳边还有他的不解的低语，“真是的，如此孱弱的身子到底是如何在这朝堂里生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