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年记》迟颜

29、没对错的迷恋

　　笙言地产这个城市综合体项目，其主要包括五星级酒店、高级写字楼、高端主宅等具体物业形态。目前动工的主要是酒店和写字楼部分，后续工程还两期工程。二期主要高端精装公寓，三期则是多层住宅，总面积高达30多万平米。这块地的拆迁工作是在政府拆迁办的主导下完成的，一直很顺利，没想到现在已经到了拆迁工作的尾声，却意外出事了。
　　由于这个地块拆迁成本很高，所以房地产公司考虑到原居民的最大利益，对拆迁补贴进行了最大程度的让步，并且在跟拆迁户达成沟通之后，联系了另一个项目作为安置房源。所以拆迁工作并没有受到所谓钉子户的阻挠。可是就在外围拆迁顺利进行的同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却意外受伤。
　　其实也不算意外，只因这个老大爷私自进入拆迁工地而被倾塌的建筑砸伤，而工地现场外围虽然贴出了相关警示，但保安人员却没有及时制止外人进入工地。
　　工程的安全事故直接与建筑企业的经济效益挂钩，因此每个工程都必须配有专职的安全员。需要对施工现场进行监督、检查。因为一旦发生事故，施工单位将会支付巨额的赔偿金。所以这件事真要追究起来，年氏莫氏并没有多大的责任，毕竟工程已经完全交给了施工公司。可是出事的地点毕竟是在项目工地上，这个时候就体现了一个企业公民的形象。

　　年笙到工地的时候，二期工地上的拆迁工作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只在东北端的废墟上发现了一滩血，房地产公司的副经理姚进明正和一个肤色黝黑的保安在清理现场。看到年笙来之后，愣了一下后之后才想起打招呼：“年总。”他本是理例行报告，相关事宜也已经迅速处理好，本以为大头目莫言、年笙一个在外地出差、一个在B市探亲，却没想到年笙居然会亲自来了。
　　“孙司呢？”年笙看着那不大不小的一滩血，皱眉问道。
　　“老孙陪着伤者一块去医院了，施工单位的廖总也跟着，刚走。”姚进明汇报道。
　　“受伤的人有没有大碍？”
　　“没有。就是伤到胳膊了。伤者也没有闹事。”姚副经理说着。
　　“媒体那一块呢？”
　　“不会有负面新闻，已经打点好了。至于具体的赔付，老孙说等他从医院回来会说，目前的住院医疗费，我先让财务部取了钱送了过去。”
　　“嗯。他怎么进来的？”年笙听着这边的危机处理方式，还比较合适。
　　“好像是遛进来捡垃圾的。我会跟廖总尽快敲定保安部门对工地四周加强安防。”姚进明看着年笙温和的脸附上了一层冰霜，赶紧说道。
　　“具体事情你跟孙司跟廖总敲定就行。不要亏待了伤者。这个时候，宁愿多贴点钱也不能闹出什么有损企业形象的事来。告诉廖总，施工单位的安保工作必须做到家，否则我会要求换施工单位。他既然拥有国家一级资质就得做到一级资质该有的安保工作。还有，监理单位也要通知。”
　　“是。”姚进明目送年笙大步流星的出了工地。

　　这件事情还没算彻底完结，监理单位却在正在施工的首期工程上，发现了“瘦身钢筋”。
　　谁都明白，钢筋是建筑的骨架，钢筋的粗壮与否直接决定着建筑的质量。所谓的“瘦身钢筋”就是一种被人为拉细的钢筋。根据国家关于钢筋加工的相关规定，盘圆一级钢筋允许冷拉，以对钢筋进行调直并去掉其表面的锈迹，方便使用。按照国家标准，盘圆一级钢筋的冷拉率不宜大于4％。也就是说，直径10毫米的钢筋最多只能拉到9．6毫米。而刚工地的一批规格直径10毫米的却低于这个9.6的标准，是完全不符合标准的建筑用钢。这批钢筋根本无法保证建筑的质量安全。
　　年笙在和莫言视频联线的时候，接到了这通报告。两个人几乎立马就怕案而起，如果这批钢筋真的被用于建筑工程中，造成的危害绝对不是他们两个人能够承担的。他们的家庭让他们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百姓是根本。这使得他们在这个现代经济社会坚持的信条是：钱可以赚，但绝对不能赚昧心的钱。何况是跟百姓性命攸关的钱？用“瘦身钢”盖楼相当于图财害命，性质异常恶劣。
　　虽然两个人都明白，这几乎是建筑行业“公开的秘密”，但是笙言地产绝对不允许自己的项目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这件事情必须彻查！

　　既然是监理单位先发现的问题，那么就得从监理单位入手。发现问题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工程师，姓关名颖。
　　她刚到监理单位不久，一向是她的师傅曾立文负责这一块。那天她师傅正好有事，就出去了。交代她来工地上例行走一遭，不用费多大心思。说跟建筑公司是老合作单位了，都互相信得过。她刚出校门不久，那种热血青年还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师傅又是第一次交给她任务，所以她格外认真。发现钢筋有问题之后，第一时间是打师傅电话，不料没有接通。工程部又过来提取钢材，她阻止不果的无奈之下，只得直接联系开发商笙言地产公司的经理孙司。
　　当孙司拿着关颖算的一笔账的时候，被其中的巨大的利润惊出了一身冷汗。那张纸上明确的计算着：
　　规格10毫米的钢筋规定重量：0．618公斤/米
　　呢么9毫米钢筋的重量：0．4998公斤/米
　　1吨规格10毫米的钢筋：1620米
　　从10毫米拉到9毫米则变成：2000米。
　　（2000-1620）米X0.4998公斤/米=190公斤
　　按每吨钢筋拉细钢材4000元算，190公斤X4000元/吨=760元。
　　这就是瘦身钢筋“猫腻”。
　　笙言地产这个30多万平米的项目得需要多少吨钢筋啊？这绝对是个天文数字！于是孙司果断下令暂停工程之后，然后迅速把情况汇报给了年笙和莫言。

　　年笙和莫言虽然是首次进军房地产业，但年笙还有着建筑学的硕士文凭，他熟悉建筑设计，也了解建筑、建材行业的一些事情，他又何尝不明白工程监理问题很多。各种工程材料报验监理审批的问题、钢筋原材的报验问题。所有的行业都可以举一反三，按照规定，一切都好着，但一涉及到利害，一涉及到权和钱，各种规定条文就肯能会让位于潜规则了。

　　宋锦瑟在床上睡了一觉，醒来之后才发现年笙没再她身边。她伸手一摸，身侧一直凉凉的。他一定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她起身，去书房，看到了皱着眉头抽烟的他。
　　他很少抽烟的。听到她推门的声音，他看向她：“怎么醒了？”
　　声音哑哑的，烟抽多了的缘故。她去给他盛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看着他面前的烟屁股不做声，起身又把窗户打开。
　　年笙泛起笑意，看着妻子别扭的沉默，抱住她：“等下我就去睡，你先去吧。”然后试图去亲她的嘴。
　　宋锦瑟一巴掌捂住他的大嘴，抗议：“不要！你抽烟抽的好臭！”
　　年笙苦笑。锦瑟端起水来，看他喝着，眼光瞄过他电脑前的白纸上，“行业潜规则”五个字大喇喇的呆在那张白纸上。她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公司怎么了？”
　　年笙看着她的狡黠，便跟她说道：“你知道瘦身钢么？”
　　“嗯。”锦瑟点头。
　　“现在，这种钢材出现在我的项目上。”年笙有些无力的说道。虽然在他决心进军这个行业的时候，已经考虑到各种问题的出现，可这种违背良心的事出现在他的项目上的时候，他还是觉得不舒服。
　　锦瑟知道，年笙几乎算是在国外长大，一直对国内的各种潜在的行规头疼。
　　锦瑟帮他轻轻揉着头，不厚道的建议：“不想管的事就扔给莫言呗。他够狠。”
　　年笙失笑：“嗯，很多事的确是需要他来做。”例如查清这件事所有涉及到的人员的身份毕竟。他打算跟莫言趁这个机会清理一下笙言地产，包括趁此挑选出最合适的合作单位，也算是杀一儆百了，正好为地产公司后期的发展铺一下路子。
　　他一边细细思索着，一边抱起锦瑟走向卧室——的确不能因为这些凡尘俗世误了如玉佳期！

　　接到两大头目彻查的命令，孙司立马请关颖出示那些钢筋的具体数据，然后又顺藤摸瓜去查了关颖的师傅曾立文。
　　第二天，曾立文出现在笙言地产经理办公室。孙司通知他过来的时候，并没有说是钢筋问题，只说是有问题要开会。曾立文是监理单位的副主任，小鼻子小眼的，还戴着一金边眼镜，看着是个儒雅的斯文人。听到孙司说钢筋出现问题的时候，立马否认：“不可能！”语气极其肯定。当他看到关颖提交上来的相关数据的时候，脸色变了变，才道是施工方的问题。
　　孙司看的明白，一批钢材能进入工地，有三方人员插手，一是建设单位也就是笙言地产的工程部要参与。二是监理单建筑单位督把关，第三是施工单位的采购部。这批钢筋能安然的待在工地上，差点被投入使用，绝对是三方互相徇私、包庇的结果。而入手的地方，就是这位监理单位的负责人。
　　既然他把问题推给施工方，那么接下来该见的就是采购部的那位刘姓工程师了。这位工程师的嘴巴松动没有费很大功夫，只需要让他看到曾立文以及他面前的数据报告即可。那个刘工程师三十多岁，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他在看到脸色惨白的曾立文的时候，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他反复强调这件事情是自己工作失误，没有对这批钢筋进行准确的检测和验收，愿意承担失职之责。
　　孙司丝毫不客气，直接把那笔帐摔在了刘工程师的面前。这笔数额巨大的勾当，仔细算下来的话，足够这位刘姓工程师在监狱蹲上十年二十年没问题了。
　　刘工程师神色正常的强调自己的失职，直到孙司把他近几年的行踪调查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脸来。
　　莫言那边的人查过这个刘工程师，发现他曾因沉溺赌博而一度穷困潦倒，还曾借高利贷，□□的人追过债。后来突然发达起来，不仅还清了高利贷，还偶尔会去澳门、拉斯维加斯这两大赌城现身。而他之所以能飞黄腾达，就是因为钻了瘦身钢筋的空子。他利用自己是监理方主要负责人的身份，跟一些小型的加工厂达成协议，通过各种回扣和好处费来满足自己的贪欲。当然，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是用瘦身钢筋，这样很容易被查出来。他往往会在跟施工方和开发商合作一段关系时候，会利用另外两方对他的信任，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瘦身钢筋掺杂进建材里。一次之后，就开始尝到甜处，再也难以收手。

　　很明显，现在不是简单的失职问题了，而是贪污、渎职的问题了，由简单的工作失误上升到刑事案件的范畴。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不见棺材不掉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