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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圣徒的救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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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pter1
路甲呆站在坡道上,双眼凝在延伸至海边的小路上的一点。深秋的Q乡已经很冷了,可她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带兜帽的外套,拉起的拉链里隐约露出睡衣的一角,蓬乱的长发掩在兜帽下面,看上去已经几天没有梳洗了。
冗长蜿蜒的小路上出现一个人影,路甲呆滞的目光晃动了一下,紧了紧身上的外套。人影愈来愈近,是一位高挑的年轻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羽绒服,顺着坡道大步走了上来。路甲心头一沉,把目光移开了,继续眺望着小路的远方,搜寻着神父的身影。
路甲的妈妈路庆华是个虔诚的教徒,可路甲却从来没有去过教会。作为一个经受过现代教育的高中生,她同面朝黄土背朝天,急需精神信仰的妈妈自然是不同的。如果不是妈妈这次突如其来的怪病,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和教会扯上关系。
正想着,那名年轻人却不偏不倚地走到了她的面前,路甲有些惊愕地抬起头,瞪着年轻人被海风吹得苍白的脸。
“你好,是路甲同学吗?”
路甲后退半步,躲开年轻人伸出的手,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教区的程神父,之前跟你通过电话的。”年轻人的面容很温和,眼镜下的目光带着笑。
路甲耸着的肩膀垂了下来,难掩失望。
他太年轻了,她不认为这位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神父能处理妈妈那种棘手的问题。可就像她电话里所说的那样,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她又看了看那张微笑的脸,深深吐出一口气,带着一副死马当活马医的颓势,握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崎岖的小路上,路甲时不时测过头打量那位始终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程神父。他的脸上一直挂着宁和的笑容,对即将面对的诡异场景一无所知。
“路甲同学,跟我说说你妈妈的情况吧!”在转过一道土梁后,程神父开口道。
路甲垂在身旁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虽然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她还是压低声音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最开始我以为妈妈生病了,她总是大声咒骂,好像对生活中的一切都不满意,她不再上班,只呆在家里。再后来就是乱砸东西,把她当宝贝的圣经撕得粉碎,一边撕一边笑,甚至有一次她笑了整整一晚……”
“我带她去过医院,县里的医院都被我们跑遍了,可始终查不出什么原因。邻居劝我,让我把妈妈送去精神病院,可我不舍得……”
路甲的步子缓了缓,让程神父得以和她并肩而行。
“在妈妈很短暂的清醒的时候,她央求我给你们打一个电话。妈妈很虔诚,她总觉得你们能救她。”
低矮的小屋近在咫尺,路甲却停下了。她回过身,没有抬头看程神父的眼睛。
“程神父,一直以来都是妈妈工作养家,所以……自从她生病以后,家里除了生活费,已经拿不出钱来了,所以……”
眼镜片后的目光温和而笃定,程神父微微眯起眼睛,露出柔软的笑纹:“路甲同学,费用的事情不要担心,帮助路庆华这样的教友是教会的义务。再说,驱魔这种仪式教会也是不提倡的,所以这都是我个人的行为。”
“如果一定要收钱的话,给我一杯热茶吧!”程神父笑着搓了搓手,“今天实在是太冷了。”
路甲抬起头,看着寒风中年轻男人被风吹乱的发,深吸一口气,压抑住鼻腔突如其来泛起的酸涩。
“那麻烦你了,程神父。”
她转过身,扭动钥匙,打开了小屋的大门。
Capter2
路甲的家很黑,地上一片狼藉,被门口的马扎绊了一下,路甲方才摸索到了墙上的电灯开关。在灯光亮起的一瞬间,路甲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这里,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了,至少与她记忆中的家相去甚远。
茶几翻倒在地,搁置在上面的果盘、搪瓷缸子、暖壶一堆一岭地散落在沙发的周围,沙发上一滩刺目的黄色水渍散发着诡异的气味。房间的窗帘都紧紧合拢,几乎透不进一丝的光线,除了正对客厅的卧室门被绳子牢牢绑住外,其余的房间都四敞大开,门锁都掀了起来,似乎是被巨大的力气破坏过。
路甲走到沙发前,将湿透的沙发巾卷了起来,塞到了沙发下面,露出伤痕累累的沙发坐垫。她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地上翻倒的茶缸,蹲下身去够沙发夹缝中挤着的暖壶。
门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程神父麻利地脱下长即小腿的羽绒服,整整齐齐地叠好,摆在门旁的小几上,露出内里的黑色祭衣。他四下张望着,终于在鞋架的后面找到了一双压扁的毛绒拖鞋。
“不着急忙路甲同学,茶先欠着,咱们先看看庆华姊妹的情况。”
路甲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换了一身行头的程神父已经站到了卧室的门口,微笑着示意她打开被绳子一圈圈缠绕的卧室门。
路甲抻长脖子,干涩地咽了一口口水:“程神父,屋里的情况更糟糕。”
程神父眼角的笑纹消失了,表情肃重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圣父,圣子,圣神……”随着手部的动作,他低声吟诵道。
“我准备好了,路甲同学。”
路甲点了点头,双手颤抖地解开紧绑在房门上的绳子。
没有预想中疯狂的冲击,床上的路庆华正沉沉的睡着。床垫、床单、被子都被卷成一个形状模糊的卷堆在墙角,路庆华的身下只剩一张光光的床板。随着房门的打开,明亮的灯光透过门缝照射进来,让二人都能清晰地看到床板上可怖的抓痕。如同活埋在棺材中的人,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带着无尽的绝望与愤怒的抓痕。
与之相反的,沉睡的路庆华表情却极为平静,她身上的睡裙已经破烂不堪,睡裙的裙摆向上掀起,露出大截枯瘦如柴的大腿。路甲脸色一红,走上前想要替妈妈整理一下睡衣,才刚迈出一步,一双手臂便挡在了她的面前。
“路甲同学,我来。”
程神父缓步走上前去,动作轻柔地将路庆华的睡裙向下拉了拉,尽可能地没有触碰任何裸露在外的肌肤。
不知为何,路甲一直揪着心,随着路庆华睡裙的滑落,也感受到一丝久违的平静。就好像一个长时间悬挂在悬崖边的人,她支撑身体的胳膊已然麻木,她也已经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可恰在此时,崖边伸来一双陌生的手。
无论结局如何,这双手也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期望。
程神父俯下身,近距离地观察路庆华的状态。在教堂布道的时候,他曾经见过这位虔诚的妇女。据说她的丈夫死得很早,而她与女儿相依为命。那时候的路庆华还是个健康敦实的女人,对于教会的公益活动格外热心,每次去孤儿院捐赠,她都会背上自家做的热腾腾的豆沙包,院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她。
可是现在的路庆华如同换了一个人,她瘦得如同一张干瘪缩水的皮,胸骨高高耸起,腹部却深深凹陷,仿佛一座过分凌厉的山峦。
“庆华姊妹,你能听到我说话吗?”程神父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路庆华双目紧闭,没有任何反应。
这时,一阵细微的摩擦声传入程神父的耳朵,微小而尖锐,如同混杂着石子的砂砾被风吹动,在地上飞快打着旋一般。
程神父循声望去,只见悬挂在卧室墙壁上的十字架,正在缓缓地向下旋转。
“程神父!”身后传来路甲的小声惊呼。
程神父转过头,平静地看向路庆华。面前的路庆华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在瘦得皱缩的脸上显得格外巨大,浓黑的瞳仁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她就那样一眨不眨地盯着程神父,嘴角夸张地向上扯动,露出一个尖刻而恶毒的笑,几乎展示出了她全部的牙齿。
“你好啊,小帅哥。”路庆华的声音很嘶哑,几乎完全丧失了女性的特质。
“路庆华姊妹,你好,愿天主与你同在。”程神父看着路庆华难言恶意的双瞳,嗓音没有丝毫的波动。
“天主……哈哈哈哈哈!”一连串刺耳的笑声从路庆华惨白的唇齿间喷薄而出,“在这个房间里,有三个伪善者和一个恶魔,小帅哥,你要不要猜猜他们分别是谁?”
“路庆华姊妹,我理解你现在可能正经历着极大的痛苦和混乱。我是教会的程神父,我愿意与你一起面对这些困难,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请你相信我,相信天主也在寻找机会向你伸出援手。”程神父没有回答路庆华的问题。
“你不愿意猜?那么,你来猜猜看啊——”路庆华的尾音拉长,带着强烈共鸣的喉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引起可怖的回响,她转头看向僵直地立在门口的路甲,“我的女儿?”
路甲惊恐地看着自己陌生的母亲,脑中警铃大作。
三个伪善者……房间里只有三个人,自己,妈妈和程神父,那么三个伪善者就是——
“不要看她的眼睛,也不要思考她的问题。”一片慌乱的混沌中,程神父的声音陡然显现,如同迷雾中指印方向的灯塔,把路甲从更深的恐惧之中拉扯回来。
路庆华的头僵硬地转了回来,漆黑的瞳仁死盯着程神父。
“你在保护她?”她的面皮儿刁钻地皱缩在一起,猛然伸出手,十指用力,揪住了程神父衣襟,“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有什么味道呢?程溯,你不如考虑考虑我啊!”路庆华尖笑着,曲起腿在床上扭动起来,原本就破旧不堪的睡衣几乎要被她撕裂。
“程溯!程溯哥哥!你难道忘了我吗!”她的声音突然变了一个调,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拱起上半身,鲜红的舌头如同巨蛇的信子从她大张的嘴里吐了出来,尽可能地向着程神父靠近,仿佛下一秒就会咬掉他的耳朵。
还站在卧室门口的路甲已经看呆了,她不是没有见过妈妈疯狂的状态,她会用路甲所能想象到的最可怕的语言攻击她,会用超越常人的力量将家里的一切毁灭殆尽。她知道妈妈已经不正常了,但她终究还是她的妈妈。可今天,看着妈妈在程神父面前的下流丑态,路甲才终于相信,她的身体里面真的不再是妈妈,而是某些她无法言说,无从知晓的黑暗与邪恶。
她怔怔地站着,双手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不要……不要这样妈妈……”路甲的声音低得几乎要淹没在尘埃里。
突然,被紧揪住衣襟的程神父抽出被路庆华钳制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脖颈上的绿色圣带按在了路庆华的脸上。
路庆华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尖叫声,那是混合着无数诡异声响的尖叫,如同成千上万压抑邪恶的灵魂同时发出咆哮。
“不要怕。”程神父转头看向六神无主的路甲,他脸上温和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刀刃般的锋利与冷静,“帮我按住她。”
Capter3
路甲的手依然在止不住地颤抖。
刚刚,她和程神父一起把已经彻底疯狂的路庆华用床单和窗帘捆在了床上,整个过程中,路庆华不断地吐着口水,骂声不迭,期间伴随着高亢尖锐的笑声,把路甲本就濒临崩溃的心又狠狠揉搓了一番。
她盯着自己痉挛的手指,胸腔剧烈起伏着。
“路甲,你还好吗?”
路甲一怔,抬起头来。用家里唯一一条干净的毛巾擦着脸的程神父,此刻正笑着看她。经历过刚才那一番惊天动地的搏斗,他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虽然他是路庆华攻击的焦点,却仿佛是整个家里都淡然自若的一个。
“我……我还行。”路甲嗫嚅道。
“你要记住,这不是路庆华姊妹的错,她被邪灵附身了,无论她说出什么话,做下什么事,都不是她真心所想的。”
路甲不敢抬头,拼命眨着眼睛,防止软弱的眼泪掉下来。
“当然,这也不是你的错。我们一起努力对抗它,好吗?”
顺着狭长的睫毛,一滴浑圆的泪珠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上。
程神父移开了自己的目光,语气轻快了一些:“路甲同学,你也看到了,我没有带副手。一会儿的驱魔仪式,你愿意帮我吗?”
路甲的泪水被吓了回去,慌忙摆手:“我……我不行的,我什么都不懂!”
她不仅不懂,在今天见到程神父之前,她也压根不相信。
“我知道这的确有些强人所难,可是路甲,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路庆华姊妹只有我们了。”程神父从莹亮的眼镜片后抬眸看她,态度温和而笃定,“不要怕,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该惧怕的是邪灵而不是我们。”
“天主与我们同在。”
路甲看向程神父,此刻,身穿黑色祭衣的神父站在白炽灯下,明亮的灯光氤氲了他的轮廓,虚化成一片纯白的光圈。他的周身是整个家庭的狼狈与污浊,似乎唯有他是一尘不染的。面对母亲唯一的救赎,路甲不可能再拒绝。
“那我……试试……”
仪式前的准备开始了。路甲跟在程神父的身后,将圣水撒遍房间的所有角落。她全程盯着程神父的脚后跟,耳中回荡着程神父的低声吟唱。
“天主是我的亮光,是我的拯救;我还怕谁呢?天主是我性命的保障,我还惧谁呢……”
“天主是……我的……亮光……”路甲下意识地重复着。
也许,天主是程神父的光,但妈妈却是她的光。而现在,她最后的一抹微光也要消散了。
房间里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让路甲的脚步瞬间乱了。这种声音,她似乎在哪里听过,那种潜伏的恐惧,早已经在枯黄的岁月里偷袭过她了。
自她出生以来,她和妈妈就生活在恐惧的支配下。每天夜里,每当夹杂着醉醺醺的喝骂声的敲门声响起,她和妈妈都会强忍着身体的颤抖,打开那扇魔鬼的大门。而迎接她们的,或是男人一记响亮的耳光,或是男人如泰山压顶般沉重恶臭的身躯。
这样的日子,她们忍受了整整七年。直到她七岁那年的雪夜,男人再也没有机会敲响自家的大门。他死了,死在空寂无人的雪野里。
无论外界如何同情她们孤儿寡母的艰难生活,路甲却是隐隐喜悦着的,她和妈妈终于能够摆脱恶魔,开始自己宁静的生活。
可现在,恶魔又回来了。她不得不再一次打开魔鬼的大门。
“路甲,打起精神。”
一点柔软的微光倏地亮起,将路甲从回忆中拉扯回来。程神父递给她一支白色的蜡烛,围绕着路庆华的木板床,已经密密麻麻点起了上百支蜡烛,烛光如同雪潮的浪涌,簇拥着小船上的母亲,让还在狞笑的路庆华也显得不那么可怖了。
透过闪烁的烛光,程神父的声音温和而笃定:“路甲,接下来就是我们与邪灵的角力,这对于我们来说都很难。可无论你的信仰是什么,请你相信庆华姊妹对你的爱的力量,那是长矛,也是盾牌。”
“不要怕”,程神父凝视着已经开始颤抖的路甲,眸子里闪烁着珍珠背光一面的色泽,“愿天主与我们同在。”
Capter4
卧室的房门又一次被打开了,路甲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被捆绑在床上的路庆华。
心有灵犀一般,路庆华也正望着她。不知何时,路庆华身上最后一点遮羞布也被她蹭掉了,破旧的睡衣像块抹布一般颓然搭在床沿的一角。
“闺女,妈冷。”突然,路庆华发出了路甲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看着□□的母亲,路甲最后的防线溃不成军。
“妈!”她哽咽着,向着母亲的方向冲过去。
手腕被一双手紧紧握住,那双手掌传来的温度源源不断,让她不由得止住脚步。
“路甲,你要冷静。”
程神父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路甲扭头看了看床上一脸恳切的母亲,又看向程神父那双明亮笃定的眸子,狠狠一咬下唇,顺着手腕处传来的力量,回到程神父的身后。
“闺女!闺女!”床上的路庆华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
路甲不敢放开程神父的手,似乎只要那温暖一消散,她就会被来自恶魔的力量彻底吞噬。
“你为了一个男人,要背叛妈妈?”路庆华柔弱无助的表情变了。“你和那个爹一样,要背叛我!”
“那就和他一样,都去死吧!都去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仰过头,脖颈发出诡异的骨节摩擦声。
路甲只觉得眼前突然起了一阵浓雾,她整个人被雾气托举着飘了起来,脚下是皑皑白雪覆盖下空无一人的荒野。
一个男人摇摇晃晃地向着一座小屋走去,抬起手敲响了小屋的门。
“开门!她妈的,开门!”男人大喊到。
门内寂然无声。
“她妈的臭婊子开门!”
回答他的依旧是呼啸的风声。
男人恶狠狠地朝门踹了两脚,嘟嘟囔囔道:“老子再回去喝两瓶......”
说完,他转过身,消失在满天的风雪里。
路甲呆呆地垂头看着,眼前似乎也被那无尽的白色掩埋了。
“路甲!到我身边来!”手腕处传来的温度在呼唤她,冻僵的路甲奋不顾身地向着那唯一的光冲去。
“到我身边来。”程神父拉着回过神的路甲跪了下来。
“全能的天主,我们在你的圣名下聚集,祈求你的临在,用你的圣光照亮这黑暗的角落,赐给我们力量去面对邪恶,让你的旨意行在这个仪式之中,阿门。”程神父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中,压过了路庆华声嘶力竭地尖笑,清晰地传入路甲的耳朵。
路甲学着程神父的样子双手合十,紧紧闭起双眼。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无论你是谁,帮帮我吧!帮帮我妈妈吧!
“无论她说什么,坚定你的信念,相信你的母亲,相信你自己。”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程神父瘦高的背影,如同一堵墙,牢牢地伫立在她与母亲之间。他手持十字架,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路甲的心上。
“我奉天主之名,命令你,邪恶的力量,离开这个被天主所爱的灵魂。回到你应去的地方,不要再骚扰这个无辜的人。”
随着程神父的话语落下,房间内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烛火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连空气都在颤抖。路庆华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挣扎,嘴里发出凄厉的尖叫,如同千百个声音在她的体内同时嘶吼。
一阵强烈的恐惧感顺着脚下踩的地面攀援上来,在路甲的心头盛放,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殆尽。她强迫自己紧紧盯着程神父的背影,试图从中汲取力量。
程神父踏前一步,高举着十字架,让它正对扭动嚎叫的路庆华。
“我以天主之名,用这神圣的十字架和圣水,驱散附在你身上的邪恶。”
程神父大声念诵着,每念一句,他脚下的蜡烛便熄灭一根,而路庆华脸上的狞笑就愈发诡异夺目,仿佛和程神父争夺着光与暗的归属。
“我命令你!”
“驱散我?你们本就是恶魔的随从,有什么资格驱散我!”滂沱的怒意从路庆华身上倾泻而出,窗帘和床单的捆绑已经无法再束缚她。她大笑着坐起来,用尖锐的食指指向自己的脸。“一个将自己的丈夫关在风雪中任由他冻死的女人,”接着,食指如同俄罗斯轮盘赌的转轮指向路甲,“一个听见父亲的敲门声却装作没听见的女儿”,她的目光凝滞在程神父的脸上,用昭告天下的巨大音量道,“以及一个爱上了自己亲妹妹的懦弱哥哥。”
路甲愣住了。
七岁那年父亲震耳欲聋的敲门声此时正震颤着她的心房。
原来我们都是……伪善者……
她看到程神父的背影晃动了一下,那烛光中一尘不染的男人,在路庆华的厉声质问中有了微妙的沉默。
路甲攥紧的拳松开了,在巨大的心理重压下,她的膝盖摇摇欲坠。
程神父再次踏前了一步。
“每个人心中都有阴暗的秘密,我也一样”,他的声音里的悲悯与痛楚让路甲动容,“可天主的爱是无条件的,它包容我们的一切,包括我们的错误和软弱,它看得见我们的痛苦与挣扎。无论她曾经做过什么,无论你曾经做过什么,接纳它,救赎它。”
“路甲!”他大声道,“拿起你的剑和盾牌!”
路甲咬紧牙关,学着程神父的样子,与他并肩而立,直直看向床上□□的母亲。
蜡烛的光芒逐渐衰微,只剩下最后一盏。
在那最后的光明之中,程神父高高举起十字架,如同持戟的战神:“邪灵,我奉主耶稣基督之名询问你名。我命令你离开这个灵魂,回到黑暗的深渊,你在上帝的光芒下没有容身之地。”
“离开我的母亲,滚回你的深渊里去!”路甲大喊道。
那曾经瘦弱矮小的七岁的女孩儿,站在被殴打得鼻青脸肿的母亲身边,大声对着父亲咆哮。
——离开我的母亲,滚回你的深渊里去!
——滚回你的,深渊里去!
Capter5
路甲和程神父汗流浃背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此时他们已经没有余力顾虑沙发凹凸不平的坐垫了,只是深深地吐出肺里的浊气,面色苍白地注视着卧室中沉睡的路庆华。
“神父……我妈妈她没事儿了吗?”路甲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程神父紧绷的表情松懈下来,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邪灵说出了它的名字,说明它屈服于天主的威势,回到了它该去的地方。只要好好休息,路庆华姊妹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路甲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了下来。
二人又重新陷入无尽的沉默之中。
这时,客厅上方的白炽灯闪了闪,骤然熄灭了。整个房间遁入突如其来的黑暗里,路甲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一双温暖的手按住了路甲的肩膀。
“别怕,我在这儿,家里还有多余的灯泡吗?”
“有……在门旁边的小抽屉里。”
“好,你别动,我去拿。”
身旁的重量消失了,沙发垫缓慢地抬了起来,发出脆弱地吱呀声。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向着门口的方向走去,紧接着是抽屉抽拉的声音,抽屉合拢,那具温暖的身体又一次回到她的附近。
一段沉重的拖拉声之后,程神父扶起了歪倒在地的茶几,掀起祭衣的下摆,踩到了茶几上。
“刺啦——吱——”
“啪嗒”。
灯亮了。
程神父站在门边的电灯开关旁,被明晃晃的光线照得通亮。他还穿着那双粉色的毛绒拖鞋,微扬着头,雪白的镜片之下是让人安心的笑容。
“好了。”
不知是白炽灯的光线还是程神父的笑容灼痛了路甲的眼睛,她迅速垂下头,用蓬乱的头发遮住自己忍不住的泪水。
“路甲,我也该走了。”程神父轻声说。
Capter6
程神父重新走回到那条崎岖的小路上,顺着海岸线一直走,到教堂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此时他的身边已经不再有那个初出茅庐的“副手”,接下来的路他不得不独自抵达。他抬起头,凝望头顶灰败的苍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苍白的水汽氤氲了面前的小路,在昏黄灯光的折射下,隐约呈现出一张年轻少女的脸。
一点冰凉的抚触凝在他的鼻尖,继而鹅毛大雪便悠悠荡荡飘洒下来。
“下雪了......”他轻声道。
“程神父!程神父!”由远及近的呼唤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路甲顺着倾斜的山梁跑了下来。她跑得很快,柔软的发丝像瓜叶菊的花瓣飘在肩上。
她一气儿冲到了程神父的面前,将一把黑色的伞递到男人手中。
“下雪了,你......你没带伞吧?”
还是那件平凡的兜帽外套,可是兜帽下的长发被仔仔细细梳理过了,簇拥着少女年轻如花的容颜。少女看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程神父接过雨伞,看着路甲笑了。
“谢谢你,路甲。”
他转过身,却又想起什么似的,重又看向凝视着他背影的少女。
“路甲,神就是爱,愿天主与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