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的口袋》梦驴子

5、她的睫毛

　　Capter1

　　我从来不知道，人的脑壳砸在地上的声音竟然会那么响。

　　我睁大眼睛看着楼下逐渐弥漫开来的血迹，血迹上瘫着一个小小的人，手脚还在无意识地抽动着。她脑袋的形状有些奇怪，我克制不住好奇心，又探出头确认了一眼。

　　就好像被用力按下去的慢回弹玩具，原本坚硬的头颅上出现恶作剧般地凹陷。而她的脸朝下，羞于见人般埋在身下的血泊中。

　　“好丑哦……”我轻声说。

　　警察很快就赶来了，进行了几轮煞有介事地询问之后，最终将事件定性为自杀。正如我所料，一个女高中生的死亡比一阵秋风还来得轻飘飘，即使这个人是叶小星也一样。

　　我想，我应该也会像大多数人那样，很快忘记她。

　　“对了，你们谁看到叶小星的脸了吗？就是她拍在地上的脸……”许诺突然神秘兮兮地冲我们挤了挤眼睛。

　　“谁会想要看那个，那么……”

　　我笑着，想要说出最后那个“丑”字，却被许诺伸过来的手机屏幕吸引住了。

　　那是一张照片，拍得有些模糊，想来是拍摄者在拍摄的时候不安分地晃动了镜头。照片上，是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平平展展的，像是一张白色的面饼上随意洒落了五官，又被淋上了浓稠的番茄汤汁。

　　卢倩夸张地“呕”了一声，像驱赶苍蝇一样快速摆动着手臂。

　　“拿走拿走！谁要看这个！”

　　我却按住了许诺即将收回的手。

　　照片上的叶小星眼睛紧紧闭着，像是没有长着芦苇的河岸聚拢在一起，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的确是少了些什么，叶小星没有睫毛。

　　一声轻而又轻地嗤笑声，不受控制地从我的唇齿间挤了出来。

　　“藏好哦，幸好你还有点脑子，没当着警察的面拿出来，否则有你好受的。”

　　“这有什么……”许诺毫不在意，“一张照片而已，又不是我把她推下去的。”

　　“哦？那你的意思是——我推下去的？”我歪着头，笑着看她。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该如何让人屈从与惧怕，一个微妙的眼神，一个不冷不热的笑意，微微抬起的曲线流畅的下颌，甚至只是语调细节地调整，就能轻易改变谈话的氛围，产生极具压迫感的效果。这是我无师自通的技能，也是我生存的武器。

　　果然，刚刚还满不在乎的许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也变得畏缩起来：“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卢倩也赶紧哄劝似的缀了一句：“就是就是，咱们当时不都在便利店买零食吗？还不快跟小纯道歉。”

　　“小纯……对……对不起……”许诺将手机捏得很紧，指缝间隐约露出叶小星扭曲的脸。

　　紧绷的嘴角忽地绽开，灿烂的笑容跃然而出：“瞧把你吓的，逗你呢！”

　　我深深地瞥了许诺一眼，笑着转身离去。

　　冬天的学校光秃秃的，高大的悬铃木上挂满了圆滚滚的球果，被风一吹，便互相推挤簇拥着，像极了圣诞树上的铃铛。它们一定是在庆祝些什么吧？

　　我的脑海中交叠闪现着叶小星的脸，一张是她刚转学之时文静安宁的脸，在光下微微眯着眼睛，狭长的睫毛垂落在眼睑上，如同一个白瓷铸成的影子。一张是她拍在地上扭曲畸形的脸，在重力的作用下，那张脸呈现出近乎荒诞的美感，配上没有睫毛的紧闭双眼，如同魔鬼的祭礼。

　　这两张脸有节奏地敲击着我的脑神经，让我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漾出来。

　　我与所有人点头问好，我向所有人报以微笑。

　　Capter2

　　我时常都会觉得，鹤立鸡群的鹤是最孤独的，她不得不曲起细长的腿，强迫自己和那群聒噪的鸡站在相同的位面。而那群无知的鸡只会高声尖叫着：“快看啊，我的朋友是一只鹤！”没错，我就是那只鹤。

　　当我走进校长办公室，看到垂头丧气的卢倩和许诺，以及班主任和一个有些面生的女人时，内心的孤独感便攀上了顶峰。

　　这帮白痴……

　　我冷冷地瞥了卢倩和许诺一眼，迅速转移视线，向着校长和班主任露出微笑。

　　“校长好，张老师好——”我看向那个女人，“阿姨好”。

　　那个女人抬起头，露出那张沧桑简陋的脸。她穿着一身油乎乎的羽绒服，袖口亮得反光。她的脸上全是泪水，就好像黄土高原上突如其来的暴雨，在她沟壑纵横的皮肤上冲刷出泥泞的痕迹。

　　她看着我的眼神有些怪异，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遥远而麻木。

　　“叶妈妈，这就是最后见到叶小星的三位同学，程思纯，卢倩和许诺同学。”校长的声音顿了顿，格外郑重的补充道，“她们都是三班最优秀的孩子，尤其是程思纯同学，是三班的班长。”

　　校长看向我，温和的宽慰道：“程思纯同学，不要紧张，警方已经排除了叶小星他杀的嫌疑，叶妈妈只是有些问题，还是想要亲口问问你们。你们只要据实回答就可以了，不要怕。”

　　我乖顺地点了点头，上前一步，走到那个女人面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阿姨，我是最后一个见到小星的人，您有什么问题问我好了。”

　　余光里，卢倩和许诺满脸紧张，像两个傻兮兮的俄罗斯套娃。

　　女人的皮肤已经皴裂得不成样子，高高耸起的颧骨上有着数道明显的血口，如同婴儿张开的小嘴，露出内里粉色的嫩肉。还没开口，泪水就已经神经质地淌了下来，她抓住了我的手，我没有躲。

　　“孩子，你到底跟小星说了什么？她为什么要……要……”

　　她的手攥得很紧，我能感受到那掌心中隐忍的愤怒。

　　“我邀请小星来参加我的生日会。”我面不改色地回答道，“1月10日是我的生日，我第一个通知的人就是小星。”

　　“我知道小星没有什么零花钱，还特意跟小星说，不要带礼物，只要人到了就是心意到了。”我垂下眼帘，冬日的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射进来，将我拢在一片纯净的金黄里。“我只是想让小星吃一口我的生日蛋糕，和我分享生日的喜悦，我只是……想和小星做朋友。”

　　女人的嘴张了张，喉咙里似乎堵了一只拳头，让她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就是这个表情，让这个和叶小星截然不同的女人有了几分叶小星母亲的样子。当听到我的邀请时，叶小星也是这样呆滞迷惘，如同一只被卸掉了翅膀的鸡。

　　真可惜，我本来以为她能和我一起，做一对儿鹤的。

　　“你说你想……想跟小星做朋友，那你能不能告诉阿姨，小星在学校里是不是受了欺负？究竟是谁逼得小星，连朋友的生日会都不能参加，求求你了孩子，告诉阿姨……”

　　你瞧，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有趣，我再一次在叶小星和她的母亲之间发现了一点相似性——一种令人作呕的倔强。

　　而这，正也是我反感叶小星的原因。

　　“阿姨，据我所知，并没有人欺负小星。小星长得那么可爱，学习也好，怎么会有人欺负她呢？只是她平时很安静，几乎不怎么和我们说话，但我还是带领大家很努力，很积极地想要和她做朋友……”眼睛有一些刺痛，我抬手去揉，瘦削的指跟碾压过眼皮和睫毛，让眼眶呈现出恰到好处的红，声音略带哽咽，我轻声反问，“难道，是我做错了吗？”

　　女人紧攥的手松了，她有些慌乱地摇头，反过来安抚我的情绪：“阿姨不是这个意思，小星的性格的确……可是孩子，阿姨不能理解，小星的睫毛没有了，一根都没有了！女娃娃这个年纪，都爱美，怎么可能——”

　　“阿姨”，我打断了她，用一种天真的语气犹豫着说道，“您知道最近流行的一个游戏吗？就是……就是拔掉一根睫毛，像吹蒲公英一样吹掉，就能许下一个愿望。”

　　女人怔怔地看着我，仿佛在竭力理解我的意思。

　　“小星，其实有很多想要实现的愿望呢！她跟我说，她也想像我一样拥有那么多的朋友，有那么多可以拆的礼物，有那么多的新衣服。可是这些她……没有跟您说过吗？”

　　我盯着女人的脸，期待着我预想的结局。女人的呼吸似乎停滞了，她的眼睛里露出某种恍然大悟的震撼，但紧接着又被更加浓重的悲怆冲散了，她的面色数遍，呼吸也时紧时松，最后惨白的脸上只剩下一地狼藉的凄然。

　　“愿望……”她干裂的嘴唇咂摸着那两个字，不断重复着。

　　她的双臂无力地滑落下来，脑袋几乎埋进了自己下垂的胸里。

　　就像最心爱的包包被别人用刀子一下一下刮坏，很抱歉，她那可笑的表情只能让我联想到这种场景。而那种表情，我在叶小星的脸上也看到过。

　　“睫毛仙啊睫毛仙”，当时的我用两只手指捻着一根细软狭长的睫毛，“请让我和叶小星做一辈子的朋友吧！”

　　——呼。

　　弯弯的睫毛被气流鼓动，飞上了半空，在我和叶小星的注视下消失不见。

　　“太好了，我的愿望能实现了呢，小星。”我低下头对躺在地上的叶小星笑了，她的脸依旧像我们初见时一样漂亮，衬在破旧简陋的衣服上，像一朵灰烬中开出的花。

　　可是灰烬就是灰烬，凭什么开花呢？

　　叶小星眨着那双和她母亲一样愚蠢的，没有睫毛的眼睛，欲哭无泪，一言不发。

　　眼皮上的刺痛又一次传来，让我得以趁机流下了两滴眼泪。我迅速捂住自己的嘴，指缝间挤出了一声短促的抽噎，“校长，我可以回去了吗？”

　　校长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成年人虚伪的感喟：“程思纯同学，你也不要太伤心了，这件事……哎，不是任何人的错……”他的语气严厉起来，转向叶小星的妈妈，“叶妈妈，这三位同学也是孩子，也是很脆弱的，我可以让她们回去了吗？”

　　叶小星的妈妈脑袋像灌了铅一样，摇摇欲坠地点了点。

　　“程思纯同学，你们快回去吧，别让这件事影响学习啊！”校长的语气又一次夸张地柔软起来，带着某种讨好的甜腻。

　　“对不起，没有帮上什么忙……”在转身离开前，我恭顺地补充道。

　　在等着许诺和卢倩那两个白痴走出办公室的间隙，我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班主任。她紧咬着下唇，从即将合拢的门缝间望着我。

　　我唇角上扬，勾起一个格外天真而灿烂的笑。

　　她愣住了，门悄然阖上。

　　下课铃响了，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将我们三人包裹，我们逆着人流向教室走去。悠扬的铃声，许诺和卢倩大难不死长吁短叹的感慨声，学生们吵吵闹闹的交谈声，叠奏成一段喧闹的交响，似乎在恭请真正的主人公华丽出场。

　　我将手虚扶在学校楼梯的扶手上，高高昂起了头。掠过人潮的头顶，我看到无数沉默而懦弱的鸡群。

　　Capter3

　　很难说我是不是被那个脏兮兮的女人“传染”，眼睛里的刺痛开始愈发严重起来。

　　瞳仁里出现了卢倩白皙的脸，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如同通过鱼眼镜头拍摄出的照片一般，她的脸又圆又大，鼻孔微张，似乎竭力在我的眼睛里寻找什么。

　　“小纯，估计是一根倒睫呢！”她研究了半天，直到我眼睛都睁得红了，发出了不满地“啧”声。

　　卢倩的大脸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我赶紧闭上眼睛，流出数滴干涩的泪水。

　　“难受死了……”我抱怨道。

　　“要不，我帮你拔下来吧？倒睫就是这样，不拔下来就会一直难受。”许诺的声音里带着讨好的意味，从那天下午开始，她就憋着劲儿想替我做点事，但我可没傻到这种程度。

　　“算了吧，你再把我捅瞎了。”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去洗手间看看。”

　　洗手间里空无一人，我把水龙头打开，扑了一点水在胀痛的眼睛上。情况并没有缓解，我深吸一口气，扒开了自己的眼皮。

　　琥珀色的瞳仁汪在干净的眼白上，一览无余，并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我实在是不知道引发眼睛刺痛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眼球用力向下转动，露出了更多的眼白，继而又转向左边，扯动着眼皮不自觉地眨动。

　　“嘶！”我痛得叫了出来。

　　似乎每一次眨眼，疼痛就会更剧烈一些，我几乎是恼怒地揉了揉眼睛，更使劲地翻着眼皮。

　　脆弱的眼部皮肤在我的折腾下，起了红色的小皮疹，可我还是没有找到那根引起疼痛的睫毛。

　　我压制住心头的火气，用食指顺着睫毛的根部一根一根地摸了过去，痛楚在温热的指尖扩散开来，带着令人抓心挠肝的痒。每一根睫毛都卷翘细密，像是盛开的瓜叶菊挺括的花瓣，我狠了狠心，捏住其中一根，顺着它生长的方向，用力一拔。

　　一阵尖锐的刺痛后，汪着的泪水顺流而下，我赶紧用纸巾擦拭着，防止它在毁了我心情的同时再毁了我的妆面。

　　我看着躺在掌心中的睫毛，我的睫毛浓重挺翘，和叶小星的截然不同。我不得不承认，拔掉睫毛还是挺疼的。

　　可叶小星……为什么没有哭呢？

　　哪怕我一根一根拔掉了她全部的睫毛，又当着她的面像吹蒲公英一般吹掉，她依旧没有哭。只是那样倔强而凄凉的看着我，像一只沸水中举起蟹钳的蟹。

　　不知道是拔对了那根烦人的睫毛，还是刚刚的泪水冲刷了眼睛里的异物，我眼睛的不适感减轻了许多，我重又给自己补了补妆。

　　叶小星已经死了，我没有办法当面询问她始终没哭的原由，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无论是拔掉一根不该存在的睫毛，还是拍死一只扰人的苍蝇，这对于我来说都一样简单，简单到——易如反掌。

　　Capter5

　　可是我没有想到，那令人作呕的刺痛并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剧烈。

　　最初，它只是像异物划过眼球，只要使劲揉搓，或者狂流一阵眼泪就能获得暂时的安宁。但很快，细微的异物感变成了尖锐的针扎感，即便我又拔下了数根睫毛也没有任何缓解。再后来，针扎的刺痛变成了剧烈的凿痛，在每一次眼皮的开合间拉扯折磨。

　　下午的课程我只坚持了半节，便举手要求回宿舍躺着休息。

　　看着我眼皮上肿起的红疹，班主任点了点头。

　　我一路跌跌撞撞地摸索回了宿舍，几乎是将自己摔在了床上。

　　我将水龙开到最大，用冰凉的水浸透了毛巾，想要敷在眼皮上缓解一下，可毛巾的纤维才刚刚碰到我的皮肤，我就痛得尖叫起来。

　　太疼了，太他妈的疼了！

　　那种痛苦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毛巾掉在膝盖上，将我的裤子湿透，我才从剧痛的震慑中惊醒过来。

　　我用手小心翼翼地摸向自己滚烫的眼皮，指尖却在眼皮上方畏惧得停住了，刚才那样的剧痛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我该怎么办？

　　我开始颤抖着给妈妈打电话，要求她立刻来学校接我去医院。

　　“宝宝，你先别紧张，你先躺着闭闭眼睛，妈妈马上就到啊！”

　　“你马上来，现在就来！我根本——根本不能闭眼睛！”我对着手机的另一端歇斯底里地大喊着。

　　是的，我不能闭眼睛，不仅仅是闭眼睛，连轻微的眨眼都不可以，任何一样东西附着在眼球之上，都会引起可怕的剧痛，哪怕是眼皮也一样。

　　我大睁着眼睛，眼球迅速地在眼眶里转动，泪水顺着下睫毛流淌出来，像是烧红的铁水一般灼烫。从我的视野向外看去，整个世界模糊一片，浸润在一种调诡而疯狂的粉红色里。我应该是病了，我一定是病了……

　　然而，无论我如何愤怒，下意识地眨眼总是不可避免，而每一次眼皮的浮动，都像是钝刀子顺着眼球的凸起处缓慢地切割下去，整个宿舍充斥着我惊恐的嚎叫。

　　我不能再眨眼了，一次——一次都不能了！

　　对于疼痛极度的恐惧，让我急中生智，突然伸出手，紧紧地揪住了自己的睫毛！

　　下一秒，那该死的眼皮就仿佛跟我作对一般，沉重地坠了下去，睫毛根本阻止不了它下合的趋势，在我奋力的拉扯中齐根断裂。

　　“不！”我嘶声大喊，痛得摔倒在地。

　　我不知道自己撞倒了什么，虽然我依旧睁着眼睛，但却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我在地上挣扎着，摸索着，在混乱中摸到了一个圆筒状的冰冷物体。

　　这是什么？

　　正在这时，宿舍的门被敲响了。

　　“滚！”我感觉我的眼睛要烧起来了，我声嘶力竭地发泄着。

　　屋外瞬间静了，响起了一阵如同老鼠般窸窸窣窣的恶心声响。

　　而我的注意力再一次回到了手中的物体，五指奋力抓握数下，我确定了，这是一根卷发棒……没错，是卷发棒没错。

　　鬼使神差地，我的脑子不受控制地转动起来。

　　既然眨眼就会引发剧痛，那如果没有眼皮呢？哪怕是神经再下意识地颤动，没有眼皮不就不会痛了吗？

　　我几乎要为自己的机智鼓掌喝彩了。

　　是了是了，没有眼皮就不会痛了！

　　那我该怎么做呢？

　　手指紧紧抠着卷发棒冰凉的外壳，我想，我找到了答案。

　　正在这时，屋外再一次响起了敲门声。

　　“我让你滚！”我一边摸索着将卷发棒的电源插进插座里，一边恼怒地咆哮着。

　　“小纯，我们也不想打扰你，但是……但是叶小星的妈妈刚刚上吊自杀了，班主任说有话问你呢……”

　　我推动了加热的开关，用力推到底，250度。

　　“她死了关我什么事！滚！”

　　不关我的事，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是叶小星自己跳下去的，也是她妈妈自己将脖子伸进绳圈的，我什么都没有做。

　　而我现在能做的，只有烫掉这层该死的眼皮。

　　这该死的——眼皮！

　　我紧盯着那逐渐靠近的，银灰色的卷发棒，那是我模糊一片的视线中唯一清晰的东西。感受着那越来越明显的烘烤感，我笑着用力闭上了眼睛。

　　“滋啦——”

　　Capter6

　　门被猛地撞开了，喧闹的人声一股脑地冲进了宿舍。我松开了手中的卷发棒，怔怔地抬起了头。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红色，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我感到眼眶中有什么东西，诡异地蠕动了两下，像是烧沸的水面上鼓起的水泡。紧接着，那团东西便顺着眼窝淌了出来，沥沥啦啦，黏糊糊的，沾了我一脸。

　　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也许是烫掉眼皮短暂的后遗症吧，我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循着声音一脸迷茫地看向尖叫的人群。

　　他们在叫什么？

　　我仿佛被那巨大的声浪托举着，簇拥着，是全然高于人群的存在。

　　他们好吵啊……

　　突然，有一声极其细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指甲在玻璃门上轻柔滑过的声音，盖过了所有恼人的喧嚣。

　　那是——叶小星的声音。

　　“好丑哦——”她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