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的口袋》梦驴子

6、不是说玄猫招财吗？

　　从我的手心里拿去一点蜂蜜吧！一个小小的太阳，好安慰你的心。——曼德尔施塔姆

　　林医生刚给“幸福宠物医院”挂上锁，就被迎面而来的向暖撞了个满怀。

　　那时，临街刚出锅的土家饼正散发着热腾腾的香，配上旁边小摊儿的黑胡椒烤肠，一口下去，油香裹着汁水，便会猛地充满整个口腔，而人的幸福感也会如同充气的气球一样，在一呼一吸间膨胀起来。

　　林医生被那香气勾得晕头涨脑，馋虫儿直往喉咙里钻，只消一张口，便会化作急急可可的一句：“阿姨，来一斤饼！”

　　然而这一切，都被迎面撞上来的向暖打断了。

　　“医生，救我猫命啊！”少女带着哭腔，一边把林医生往宠物医院里推，一边拉开自己厚重的羽绒服拉链。

　　少女的脸被寒风扑得红彤彤的，像挂在树枝上熟透的果子。

　　“诶诶，不是，你干嘛？”这可把林医生吓了一跳，作势想把拉链给拉回去，直到羽绒服后面钻出一个黑黢黢的小猫脑袋。

　　林医生缓过了神，长出一口气。

　　越过少女因为气喘而耸动的肩膀，林医生最后望了一眼卖土家饼的小店，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今天估计是吃不上了……

　　林医生有些委屈，真是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神仙也是会饿的啊！

　　没错，林医生是个神仙。

　　而这所“幸福宠物医院”也是天庭下设人间的学习教育基地，专门负责培养像林医生这样即将走马上任的新手神仙。于医生，他应该医者仁心；于神仙，他更是救猫一命胜造六级浮屠。所以，即便他肚子再饿，都必须将病患的需求摆在自身的前面。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却不能代表他心甘情愿。

　　所以，在与病患家属交流的时候，林医生多少带了点儿情绪。

　　“说说病患的情况。”林医生啪嗒啪嗒地敲着键盘，一边用余光打量那只巴掌大的黑猫。那只小猫约莫两个月大，个头儿比同龄的猫咪还要小一圈儿，一双碧绿的大眼睛毫不怕生地扫量来扫量去，最终停在林医生的电脑屏幕上，凝住不动了。小猫很瘦小，却有个不和谐的大肚子，林医生不由得皱了皱眉。

　　“就是感觉她这两天没有刚来的时候活泼了，老是躺着晒太阳。今天早上我起来上班，看见她吐了一滩黄水，我以为她昨天吃多了，就给她喂了半片儿益生菌。结果下班回来，看见地上这一摊那一摊——”病患家属的眉毛高高挑起，眸子里显露出某种清澈的愚蠢，“吐了有五六摊黄水，还拉肚子了！”

　　——烦人，又是一个什么功课都没做就张罗着养猫的凡人！

　　林医生的脸色更阴沉了：“病患之前有参与什么不合时宜的活动吗？”

　　“不合时宜的活动？”向暖不是很理解面前这个医生的意思，冥思苦想了半天，憋出一句：“我给她泡了个澡算……算不合时宜吗？”

　　林医生眼镜片下的眸光凌厉一闪，尖锐笔直的鼻梁如同一把利剑，直指向暖眉心。

　　“你给她泡了个澡！？”

　　“是啊……”向暖被唬得往后仰了一下身子，“我看她身上都是跳蚤我就……”

　　“这么小的猫你给她泡澡！？这还是冬天！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能不能负起责任，这是一只猫，是一条小生命，要想养起码要先学习学习到底怎么养，不能拍脑门做决定，随随便便就——”

　　“啪嗒”，一滴晶莹的泪珠砸在林医生指尖前的桌面上。

　　林医生把后面的话全都憋了回去。

　　“我没有机会学……”面前少女抽噎了一下，眼眶红彤彤的，像嫦娥怀里抱着的丑兔子，“我捡到她的时候也没想着养，后来看她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实在可怜，就……就养了……”

　　“养了以后，为了给她挣点儿奶粉钱，从早忙到晚，还兼职送了一阵儿外卖，可是实在是太冷了，最后也没坚持下来……”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仿佛已经有很久没有和人聊过天了。

　　“医生，我知道我不对，她……她还有救吗？她是不是要被我害死了？”

　　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砸，砸得林医生触目惊心。

　　“倒……倒不至于，”林医生小声嘟囔着，“我先给它做个血常规吧，再拍个片子，就能断定病情了。”他一把将小黑猫揽进怀里，逃也似的跑开了。

　　他没想过凡人的眼泪竟然有这么大的杀伤力，比土家饼的香味都更有爆炸性的效果。

　　林医生在天庭的神仙学院主修的就是“凡人与家禽家畜的讨论研究”一课，做一名宠物医生也算是专业对口，所以他很快就拿着打印好的病历走了出来，怀里还抱着那只小黑猫。这只小家伙很乖，不挣扎不咬人，哪怕不戴伊丽莎白圈，林医生也能一只手将她拿捏得当。

　　林医生就这样单手抱着小黑猫，腾出来一只手用红笔在病历上勾勾画画：“你看，病患的白细胞数值很高，说明有炎症；刚才拍了片子，发现腹腔里有积液，综合推断，应该是湿性猫传腹。”

　　“那……那她会死吗？”愚蠢的凡人又要开始哭泣了。

　　“你别老是死啊死的，多不吉利啊……”林医生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只要好好治疗，是不会死的，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挺贵的。”

　　“没事！”向暖长出一口气，两边的嘴角高高扬起，在脸颊上挤出两个深深的笑涡，“我可以接着去送外卖！我一定给它好好治！”

　　仿佛为了应和主人的决心，小黑猫伸出一只肉嘟嘟的猫爪，照着电脑屏幕上晃动的鼠标重重一拍。陈旧的电脑发出不甘的“吱呀”一声，缓缓向后倒去。

　　林医生眼疾手快，稳稳扶住了电脑屏幕，瞪了一眼怀里的小猫。

　　——小孽畜，生病了劲儿还挺大。

　　对面的病患家属动作慢了些，手扶在半空，露出尴尬地讨好的笑。

　　林医生叹了口气：“今天先给病患打针挂水，你交上1000块钱住院费，多退少补，等病情稳定了就能接回家了。”

　　向暖一个劲儿的点着头，像极了放在车上不断晃悠脑袋的太阳娃娃：“医生，你能借我计算器用用吗？”

　　林医生一边揪住了小猫命运的后颈毛防止她再淘气，一边将桌上的计算器随手递给向暖。

　　“归零——归零——归零——”吵闹的电子女声响彻医院病房。

　　“3000减1700减1000等于300。”

　　向暖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还好还好，吃泡面够了。”

　　泡面哪有土家饼好吃啊……林医生撇了撇嘴，奇怪的凡人。

　　想到土家饼，林医生的五脏六腑已经开始烧起来了，等到他给小黑猫扎上针，又将病患递还给家属时，那火势已经铺天盖地，直烧得他三魂没了七魄，走路都打晃了。他又叮嘱了家属几句，就急匆匆地出门买土家饼，还好，还剩点儿饼渣渣。

　　“阿姨，来一斤！”林医生喊得中气十足。

　　“嗯……来两斤吧！”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等到林医生叼着土家饼，哼着歌，推开宠物医院的大门时，看见愚蠢的凡人正蹲着和小孽畜絮絮叨叨说话。像咸蛋黄一样的夕阳翻倒下来，落入火红色的云层里，流泻出暖洋洋的光，劈头盖脸地罩在凡人身上，如同一个橙黄色的茧。

　　凡人哭得红彤彤的眼睛亮亮的，看上去比嫦娥的丑兔子顺眼了不少。

　　“秋刀鱼呀，对不起哦，妈妈害得你生病了。”凡人抓着小猫的肉爪子，轻声咕哝，“当初捡你的时候，妈妈听人说过，玄猫是最招财的。这可倒好，财没招来，倒让妈妈的兜儿比脸都干净了……”

　　“可能，因为妈妈太倒霉了吧，把玄猫的好运气都压过了。”

　　——啧……怎么比神仙还迷信呢……

　　“谁告诉你的玄猫招财啊？”林医生打断了向暖的碎碎念。

　　向暖揉了揉眼睛，信誓旦旦道：“书上说的啊，黑里透着红的猫就是玄猫，这种猫就是招财。”

　　“不是说过吗，这小家伙爱晒太阳。”

　　“是啊！”

　　“这不就结了，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黑猫毛发中的黑色素就会氧化，就像黑色的衣服晒久了就会变色一样。而它变得这个颜色呢，就是棕红色。”林医生一板一眼地纠正着，“人啊，就得讲科学，别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

　　对面的凡人嘴巴瘪了瘪，像极了浴缸里的小黄鸭：“原来是这样……”

　　林医生将手中拎的食品袋递了过去：“哝，别考虑什么招财的事儿了，先吃点儿东西吧，这可比泡面好吃。”

　　凡人老实接过土家饼，一连声地道着谢。

　　俩人蹲在地上，嘴巴里嚼着土家饼，眼睛盯着开始打呼的小黑猫。

　　“为什么病患要叫——秋刀鱼啊？”林医生打破了沉默。

　　向暖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医生，你听过一个故事吗？”

　　“曾经有一个人，他难过得活不下去，想要自杀，就买了一堆炭火回家。正当他烧着炭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冰箱里还有几条秋刀鱼，于是他就想还是吃了鱼再死吧！”凡人的眼睛在夕阳的光彩里扑闪扑闪的，像被山坡上的狗尾巴草簇拥着的小小月亮。“他就借着自杀用的炭火烤起了秋刀鱼。秋刀鱼好香啊，鱼皮被炭火烤得焦黄焦黄，发出哔啵哔啵的声音。鱼肉很细腻，夹在脆脆酥酥的鱼皮里，可好吃了。”

　　林医生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后来呢？”

　　“后来啊，那个人吃完了秋刀鱼，就不想死了。生活虽然烂透了，但好在有秋刀鱼啊~”凡人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小黑猫的脑袋，“是不是啊，秋刀鱼？”

　　林医生盯着向暖看，不知为什么，林医生觉得胃里暖暖的，就像是吃了整整一卡车的秋刀鱼一般满足。

　　——也许，凡人也并不愚蠢，甚至还有点可爱。

　　他眯起眼睛，破例动用了自己的天眼。他看到有一根浅灰色的细线，纠缠在自己与凡人指尖，连接在一起，难分难解。

　　——怪不得啊……

　　“你还觉得自己倒霉吗？”林医生问道。

　　向暖抿了抿嘴，苦笑着：“还是有点儿……毕竟还要损失那么大一笔钱呢！”

　　林医生打了一个响指，那根连接着两人的灰色细线应声而断。

　　“以后不会了。”他轻声道。

　　剪断了和神仙的联系，就不会再受神仙的影响了。这可不是迷信，这是规律。

　　——毕竟，我可是有名有姓，在榜在列的仙家。

　　丧门神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