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爱无常[2023]》匿见渊

39、良下

　　【第三十九章良下】

　　恩爱放下手中的作文本。

　　她现在这个班的学生的作文水平一直处于年级中下游，要是碰上难写的题目，更是能直接年级垫底。她一开始还想着救一救，但现在已经完全放平了心态，只要她们能写够字数，恩爱基本都会给一个“良”。

　　而这次的作文的题目是：我的幸福家庭。

　　现在的孩子写出来的东西基本上是三段式：我是谁，我们家有谁，我们家做了一件什么事。

　　最后来一句总结陈词：啊！这就是我的幸福家庭！

　　恩爱班级的学生当然也不例外，在看了四个用家里聚餐，五个用生病去医院，六个用妈妈/爸爸教我/我和姐妹兄弟骑自行车当经典幸福事迹的作文之后，她放下了作文本和手里那支快用完的红笔。

　　不知怎么，她看这些作文，总觉得有常的声音在她耳边环绕：

　　“凭什么家里聚餐都是妈妈，姑姑，姨妈，奶奶在做饭；爸爸，叔叔，姑父，爷爷在客厅谈笑生风啊？”

　　“你看看，孩子生病上医院都是妈妈发现的。哦这还有一个妈妈发现孩子生病，把爸爸喊起来，爸爸背到医院去的。但爸爸发现自己不知道小孩对什么过敏，急得团团转，最终只能喊来妈妈的，呵呵，真好笑。”

　　“教骑自行车就幸福了，幸福的门槛真低。爸爸教一次自行车能记十年，妈妈做了十年饭收拾了十年屋子却一天都不记得。”

　　……

　　够了！

　　恩爱在抽屉里找红笔的手顿了顿。

　　怎么会这样？她拿出一支红笔，条件反射似的拔了盖在教案背面画了两笔。

　　学生这样写作文不过是因为都是这么教的罢了，写好人好事的时候她们还总喜欢写扶老太太过马路呢。谁是真的扶过老太太的？

　　无所谓，这些作文里写的都是假的，所以“有常”问的问题自然也无所谓。不需要回答也可以。

　　可恩爱就算喝完了一整杯热茶，那些问题还是留在了脑子里，随着她翻开下一本作文的动作，重新复苏、响起。

　　真的不重要吗？真的无所谓吗？如果真的怎么写都没关系的话，为什么这些孩子不“习惯性”地写：

　　“妈妈英明神武，在职场上呼风唤雨，我去妈妈的公司玩，她的同事都叫我小X总……

　　“爸爸对我和我妹妹都特别好，特别贴心，他能记得我们俩的喜好，我们俩上次考试的成绩，还能在我和妹妹找不到袜子的时候把适合运动鞋的袜子递到我们手上……

　　“爸爸很爱我们这个小家，也很爱我外婆的家，他总是在周六周日的时候带我去和外婆外公玩。我们玩的时候，他就在厨房忙着做饭，等妈妈过来一起吃……”

　　……

　　恩爱不得不承认，这些作文根本不是在说瞎话。

　　小孩子不会撒谎，尽管她们在文章中写着千篇一律的话，说着千篇一律的夸奖，拥有千篇一律的父母，但这“千篇一律”就是真相。

　　也许她们的妈妈和爸爸长相不同，职业不同，家境不同，喜好不同，年龄甚至都会天差地别，但这些“聚餐”“生病”“骑自行车”都是一样的。

　　大家认为的幸福的家庭里总有一个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母亲；一个在外打拼不管家里，但只要做了一件好事就值得登报歌颂的父亲；一个接受并内化了这一切的孩子。

　　什么叫传承，这就是传承，若是这些环节中没有什么原则上的变化，那这样的模式会一代一代，在数以亿计的家庭中传承下去。几乎所有人都是从这样的家庭中走出来的，故而，这样的家庭，就是社会的地基。

　　恩爱给面前这本跑题写了扶奶奶过马路的作文打了个“良下”，就放弃了批改作文的念头。这一批作文后天才需要返回去，不急这一时。

　　她摸出手机，跟隔壁的老师打了个招呼，就出去看看自己班的学生有没有好好上课。

　　站在小小的门中窗后，有正在说小话的学生看到了恩爱。他赶紧拍拍同桌，让他不要再把脑袋伸到桌洞里看漫画。

　　恩爱来查班的消息在一个个蠢蠢欲动的手肘下传开。

　　科学老师再回头时，奇怪地发现这帮孩子好像瞬间就知道什么叫“懂纪律”。她很满意，点点头，继续讲课。

　　恩爱仍是站在小窗后面，看着教室里的一堆后脑勺。

　　这些孩子是多么的相似，又是多么的不同。

　　恩爱不禁叹息，有常在这个年纪，写的都是什么样的作文呢？

　　她甚至有些后悔有常读小学的时候没有去带她的班级。尽管在她们学校，一般来说，不提倡教师去教自己的子女。

　　有常读小学的六年中，恩爱只有一次教过有常班级的课，还是因为她们的语文老师临时请假。

　　那节课有常上的很不安生，几乎所有小朋友都知道恩爱是她的妈妈，总是看她。她们还在恩爱问：“哪个小朋友想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起哄般地喊：“姜——有——常。”

　　那节课上了什么，恩爱早就不记得了，只记得有常涨红的脸，和说出来的正确答案——因为她很满意这样的有常，一个不给她的教师妈妈丢脸的孩子。

　　恩爱叹口气，低下头给有常发了条微信，问她在哪里。

　　很快，有常的回复就来了。

　　“我在你们学校门口。”

　　“我上午在医院的时候，接到了姜飞宇的电话，他骂人，我骂回去了。”

　　“我知道你找他们家要钱了。”

　　看到这句，恩爱心里一跳。

　　姜明建到现在没回复她，竟然是跟自家人说了这事，还让姜飞宇去骂有常！

　　恩爱心头火起，立马就想给姜飞宇打电话问问。

　　但有常的微信又来了。

　　“干得好！”

　　“我骂姜飞宇骂得挺难听，你不用再给他们打电话骂了，我一人骂了两人份的。”

　　恩爱浑身的肌肉松弛了下来，只是面色有些无奈。

　　有常还在发：“姜飞宇说他们家要卖房子还钱。希望是真的，你就别催他们了。”

　　这丫头，现在还会怀柔了。这是软硬她都会啊。

　　恩爱沿着走廊走回办公室，给有常回了一个：【好的.gif】

　　还有一句：“你想吃什么？等我下班去买。”

　　有常在小学门口站着，看到了这条消息。她没有回，咬了一口嘴里的糖葫芦，是在小学对面买的。

　　她脸上还有一副粉红色的墨镜，镜片是一层墨色塑料纸。一看就是便宜货。

　　这也是她在小店买的，十块钱。

　　虽然挺丑，质量也不好，但能挡住她哭肿的双眼。乍一看，还挺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