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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配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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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配合】
恩爱直到躺在病床上,都觉得有点精神恍惚。
她几乎觉得自己灵魂出窍,是飘在半空看着有常一个人脚步稳健地背她来医院,借来轮椅,挂号,急诊,拍片,打石膏,住院……
她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孩子。恩爱至今还记得有常小时候生病,自己带她来吊水的场景。
过去多年,角色竟然调转过来。
但她心中怀有一定的愧疚——有常的病是因为病菌,她的伤却是因为自己的丈夫。
有常的手机一直在响,有几次恩爱看见是姜明晏打来的,但有常一个都不接,只是专心致志地照顾她。恩爱的手机当时就没带出来,她就算想用,也得找有常帮忙。
有常跟医生商量好,让恩爱在医院住一天,明天一早检查一下没有别的并发症就可以出院回家。
恩爱年纪不小了,被沉重的实木椅子砸在腿骨上,又被人推了一下,有常怕她有别的病症。
恩爱在病床上调整了一下姿势,四周终于冷静下来,病房中除了另外两个已经入睡的病人,就剩她一个。
有常说她出去洗漱,顺便找护士问点话,就让她先睡了。但恩爱睡不着。她现在腿疼,腰也疼,连带着脑袋都疼。
面前是医院陈旧掉皮的白墙,绿漆窗框都是斑斑驳驳的。她上一次住院还是生有常的时候。
那时,姜明晏围着她跑前跑后,有常躺在她身边的小床上,李综吉给她送来了炖好的鸡汤。她的床头柜上放着学校同事送来的果篮和鲜花。
她的身上虽然很疼,但是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有一个关心自己,不肯让自己受罪的丈夫,有一个可爱的女儿,还有一个支持她的原生家庭。
可现在她躺在这里,一点都不觉得幸福。
丈夫变了,因为一份工作就变了个人。就好像他之所以能不对家人大打出手,道德沦丧就是因为那份薪资理想的工作给他打了镇静剂。
他今天指责恩爱,还想对有常动手。即使她们俩一点错都没有。
恩爱依稀看见她的幸福在晃动——之前,丈夫体贴,女儿懂事,家庭和睦让她感到幸福,可这些都不是她来决定的。
她的幸福依靠着他人的配合,如果他人不配合,她就会变成那些不幸福的女人的其中一个。
现在,姜明晏不配合了。恩爱转瞬就进了医院。
有常依旧在配合,所以她能够躺在医院里,而不是大街上。
恩爱把脸埋进胳膊里。有常是对的,就不应该接他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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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玮桢和严玮婷来得很快,几乎是有常刚忙完病房的事要出去打电话,她俩就摸进了住院部。
严玮桢本来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姜明红和严卫东,但是严玮婷按住了她:“你得先问有常和舅妈。”
于是她刚见到有常就问:“要不要喊我妈来帮忙?”
有常看了她一眼:“不用。告诉了又怎么样呢?让她劝我妈不生气,赶紧回家?你搞清楚,我爸让我妈进的医院!你当时被你爹打进医院的时候,你想听这种话吗?”
有常本来就累得不行,都有点脑袋发蒙连带耳鸣,听见严玮桢的这话,火气瞬间就攀爬上来,拦都拦不住。
“你是觉得我没有手吗严玮桢?你自己无能怎么看谁都无能!”
严玮桢也有点气了:“我是关心你和舅妈!”
“不用,谢谢!你有这个心不如关心一下你自己!”
严玮婷赶紧出来打圆场,拍了拍两人的背:“这样,病房里有人吗?我进去看看舅妈,等会儿出来聊。要不要叫个护工?我在赢安有同事可以联系到人来帮忙。”
有常摆摆手:“不用进去,她已经收拾好可以睡觉了。我跟她说我是出来洗漱的。”
严玮婷拽着她俩的胳膊往休息区走:“那行,坐下来聊。”
休息区有一台自动售货机和一台咖啡机。严玮婷给两个妹妹一人买了杯热牛奶,还买了两包原味薯片。
有常问她怎么不吃,严玮婷道:“我不需要这种东西控制情绪,但你们需要。”
两人被说的有点发虚,各自喝了一口热牛奶。
“你打算怎么办?”严玮婷坐在两人中间,问有常。
有常慢吞吞地打开薯片袋子:“先住一晚上,”她摸出裤兜里的手机,上面还连着一个从医院一楼扫的充电宝,“我爸一直在打电话。我不想让他来。”
“等明天,问我妈想去哪。她如果想回去跟家暴犯和和美美,我不会拦着。等她回去了,我就回百岛。”
严玮婷理所当然地以为有常要和自己一样断绝关系,自己在百岛求生。考虑到她还得上学,得交学费,严玮婷便道:“有钱读书吗?”
有常反映了一下,随即笑道:“我肯定让他们把钱给我,我再走啊。无论怎么样,她们不会不给我钱的。”
严玮桢有点懵:“那你需要她们交学费,为什么还要跟他们对着干?”
“我跟谁对着干了?”有常盯着薯片袋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今天这事就是我爸挑起来的,他自己失业了不肯跟我说,我自己发现的,他却怪我妈跟我讲。我回了他几句,他就要把我提溜起来赶出去,我妈劝他不要发神经病,结果被他推倒,带翻了一把椅子,正好砸在腿上。”
有常抬头:“你说,谁跟谁对着干?难道父母给孩子交学费就意味着可以打人,甩锅,随便发脾气了吗?你都自己供自己多久了,你的工资还有一部分拿去还你们家房子的房贷了吧。但你爹妈不照样逼你结婚?这是不对着干能解决的吗?”
严玮桢不讲话了,又喝了口牛奶,尝出一点苦涩。
“你不打算跟舅妈谈谈吗?”严玮婷又问。
“谈什么?她今天从家到这,一句关于姜明晏的话都没说。我要是提了,她不得说我大逆不道?”有常往嘴里塞了几片薯片。
这倒是真的,严玮婷想起了姜明红。严卫东的所作所为一直都比姜明晏过分得多,但姜明红一直忍了下来,还在严玮婷和严玮桢说严卫东不好的时候拼命维护严卫东的尊严。
只因为“他是你们的爸爸,你们怎么能这样说他?”就连自己被打,姜明红都会给严卫东找理由:“他是一时气急,过段时间就好了。”
严玮婷从小就听不惯这样的话,长大之后更是恐惧自己会变成姜明红这样的女人,所以她一有机会就跑,就做出离“姜明红”之流越来越远的选择。
十几年的独立在外,她认为自己已经脱离了这个对她而言,噩梦一般的赢安。但没想到,为了严玮桢,她还是回来了,而且和一个年轻时的她自己——有常——坐在了一起。
只是有常不完全像她,她的父亲姜明晏是严玮婷小时候最想要的那种父亲——体面,有稳定工作,有文化,有见识,不会动不动打人。
可今日,她发现,都是一样的。
无论工资高低,无论文化程度,男人总是喜欢在自己失意时,对着家中的无辜妻小发泄情绪,而不是对着罪魁祸首。
当妻小中的一方展现出更为强势的面貌时,他们就转移目标——有常骂回去,姜明晏就怪恩爱;严玮婷逃离了,严卫东就压榨严玮桢。
而妻小之间又含有常人不可及的情谊,轻轻一拽,总有人再回头,再回来承担与面对这不该她再承担与面对的一切。
有常是这样,严玮婷是这样。
严玮婷现在才发现自己在这样的家庭关系里毫无突破,她只能救她自己。有常,估计也会重蹈她的覆辙。
有常还在吃薯片,一边吃一边把牛奶喝得精光。她舔掉手指上的盐粒,转头想看看售货机里还有什么口味的薯片,突然就哭了出来。
严玮婷和严玮桢都吓了一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恩爱拄着拐,伸着一条打着石膏的腿靠着走廊的墙,半个身子在灯打不到的地方,看她们三个。
“都在啊。我想出来找有常,看她在哪儿的。“恩爱道,似乎想走,却又挪不动地方。
严玮桢离得最近,想要站起来去扶她,却被严玮婷一把按住。她看向有常。
有常哭得太快,之前吃的又咸,嘴里黏黏糊糊的:“我在这里。你明天不要回家好不好?我不想你见他!你跟我去镜濠上学好不好?我勤工俭学挣生活费。”
恩爱往前挪了两步,看清有常的脸。她的小小女儿,虽然长大了,能背着妈妈上医院了,但还是会抱着空空如也的薯片袋子,身边放着空掉的牛奶杯。她让她不要回家,让她去上学。
恩爱一时间没有答话。
“你,你,疼不疼啊?”有常又问,看恩爱的腿。刚才忙前忙后,她都没有时间问她这个问题。
“妈妈,你疼不疼啊?”有常嚎啕大哭,手里的薯片袋子掉在地上,是整个走廊上唯一的明黄。
“疼啊。”恩爱道,突然也泪如雨下,“我也很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