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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昀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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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的风徐徐吹过,周遭静谧得时昀只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边其中一个叼烟的男生突然看向这边,倏地暴怒,一抬手往他脚边扔了个酒瓶:“喂!那边的谁?看什么看!”
时昀下意识抬起手臂挡了一下脸,再看去时,啤酒瓶在不远处的地上摔成了碎片。
远处,那只白鹤转过脸来面向他,脸上的情绪隐没在夜色中看不分明。
即便如此,时昀仍然攥着衣角朝着他喊:“时玉!你家长让你回家了!”
这是一句明显的暗示。但喊完,时昀又有些后悔。也许时玉并不需要他的解围,也不想再见到他,更不想听他的话。
时昀思虑少时间,那边的时玉蓦地转身向他走来,把那好几位男生留在身后,一直从昏暗中走到他面前,没受到任何威胁。
“你……”时昀的疑问还没道出口,一直低着头的时玉忽地回头看了眼那几个人。
也许这个眼神并不礼貌,只一秒,那边的几个人吵吵嚷嚷地骂着粗话拎起酒瓶朝他们走来。时昀脸色一变,拽上时玉拔腿就跑。
“喂!”
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也带来了那边某个人恼怒的声音。
时昀没敢回头,硬生生拽着时玉跑到了公寓楼下的树旁。在他大咧咧的目光中,缓缓下蹲剧烈喘息。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时昀缓过气来,时玉仍然没有开口说话。
他闭上眼睛抿紧嘴唇,做了个深呼吸,慢慢睁眼站起,转身面对时玉。
时玉插着兜站在不远处,表情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波澜,那双直视他的眼睛也看不出情绪,麻木得毫无生气。
“……”时昀悄然攥紧手里的塑料袋,沉默地对视良久,张了张口又闭上,最后垂下眼帘,干巴巴地说,“好了,你回你叔叔妈妈那里去吧。”
“好。”时玉淡然开口应下,而后又说,“我上去拿书。”
这是时昀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懂了时玉,但又似乎完全不懂。按往常,他一定不会只是上去拿书的。但经历了上次的事,他不认为他会继续若无其事地骚扰他。
但他没办法,只得带着时玉回到公寓。
打开大灯走进客厅,时昀回头看了眼时玉,轻声问:“吃过饭了吗?”
“没有。”说罢,时玉径直往他的房间走。
时昀缓缓吁出一口气,原地站了一会儿,拎着袋子走进厨房。
他的狗过年被他带回家里,咬了他一口后就被留在了家里由他爸爸养着吃香喝辣,所以年后的公寓变得很是清冷。
时玉在不在这儿都是一样清冷,因为就算他在也是每天吵架,比他自己一个人待着难受多了。
时昀慢慢切完菜,回头发现时玉还没从房间出来。顿觉不对劲,于是放下手里的东西洗了洗手往他的房间走去。
他站在时玉房间门口贴着门偷听了一会儿,没听到任何声响。
紧接着一个奇怪的念头从脑海冒了出来。他缓缓压下门把打开对面自己房间的门。
面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大开的门投入一大片亮白的光。
在光的尽头床尾处,那个面容冷峻的少年光着脚站在地板上,左手微微抬起,右手攥着一把在光下泛着冷光的美工刀。
时玉抬眸瞧见他,表情有些讶异,但仍然沉默,左手像断了筋一样松力垂下来。
时昀看到他怡然自得的模样,火气噌一下冒了上来,连同以往的火一下子烧上脑袋。
他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抢过刀往门外扔,气急地对着他右脸来了一巴掌,破口大骂:“时玉!我操你妈的,你是脑残吗!你以为你还在叛逆期吗?你以为你这么做能换来什么吗?”
时玉错愕地看着他:“我……”
“你敢哭一个试试!你以为只有你会哭吗!”
时昀说话间,话音不自觉染上了哭腔,打过他的手掌握成了拳头,气得满脸通红。
“我告诉你换来了什么!”时昀指着他继续大吼大叫道,“让我生气发脾气让我难过哭你就满意了是吗!我恨你!你个烂人!”
骂完,时昀把头埋得很低,抬起手用力抹掉了脸上的眼泪。肩膀随着安定不下的呼吸起伏,消瘦的身体每一处突兀的骨头都在灯光下泛着孤独的亮点。
“哥……”时玉细微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时昀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静默地站着。
也许他内心在期待,期待时玉能抱住他,向他倾诉他的心声。或者,时玉能变成正常人,不再喜欢他,他们还是同一屋檐下毫无血缘的兄弟。
“时昀。”随着这一声呼唤,时昀被直直抱住,时玉把脑袋抵在他肩窝上,沉闷的声音带着一如往常的平淡语气解释道,“我只是怕你这么做。”
话音一落,他们同时看向对方,视线猝不及防撞入对方的眼睛里。
“什……么?”
“我要把刀带走。”
时昀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缓缓垂下的眼帘。
从时玉来到时昀家里开始,一直到此时此刻,这是他听到过的出自他的嘴巴的最坚定的话语。比他每一次向他告白时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句完整温情的陈述。
哪怕很天真愚笨,也足以表达他的自我。
室内一片寂静。时玉悄然攥紧他的衣袖,再度仰头望进他眼睛里,张口说出一句谁也听不到的话语。
就算不看口型,时昀也能轻易知晓他想要道出口的意思。这是头一回,他不需要靠猜测就能明了他的内心。
他说:“对不起。”
时昀猛地回抱他,在心跳一声一声的震响中低声抽气呜咽,向这个比他小了六岁的少年倾倒。
“你个傻瓜……”时昀哭着骂了很多句不堪入耳的脏话,从骂自己爸爸后妈到问候祖宗,最后还不忘为自己在留下的巴掌印真诚道歉,“对不起……下手重了。”
时玉愣了一下说:“……没关系。”
不知为何,道过歉后的时玉变得十分扭捏,像换了个新身份还不太适应的样子,说着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话语,露出完全没见过的表情。
时昀为他的改变感到心酸,同时也有一丝欣慰。至少,时玉有在为了他而改变。不管是照样画葫芦式地模仿别人,还是自认为钻研出了他可能会喜欢的类型而模仿。都很可贵。
少时,时昀放开时玉,在他毫不收敛的目光中打开灯走出房间,捡起美工刀收好。然后抽了张纸巾边擦眼泪边问:“家里有人吗?”
“不清楚。”时玉望着他诚实道,“没回去过。”
“那你这段时间住哪?”
“朋友家。”
时昀有些诧异:“朋友?”
“刚刚那一群。”
“……”
或许是看到他沉默不语,时玉向他低声解释道:“他们不干违法犯罪的事。”
时昀恍然大悟,忽然间懂了那群人对他们发怒却没追上来放狠话的原因,以及时玉的小心思。他不免一笑,火气和无可奈何的成分都夹杂其中,透露出几分不易觉察的宠溺意味。
“你交什么样的朋友我管不着。”说完,时昀眼睛一眨,顿了一下,又想起什么似的弱弱补上一句,“但是男朋友不行……”
“哥。”时玉蓦地快步上前抱住他的腰,湿热的眼尾不经意间划过他眼下,用细若蚊音的音量在耳边说,“时昀,对不起。”
“时……”话音未落,时昀就感受到腿前来自时玉的异样,心一震,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唤了他一声,“时玉?”
“我现在还控制不住。”时玉像生怕被推开一样用力抱紧他,有些慌乱局促地说,“因为……你第一次因为我笑了……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只是很高兴。”
时昀霎时红了脸,同时不安的情绪在脸上飘忽不定。他轻轻把他往后推了推,试探性地说:“那,那你先放开我。”
静默片时,时玉慢慢松了手:“好。”后退一步,静静注视他。
时昀暗自松了口气,目光不由得向下飘去,只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撇过脸结巴道:“你,我,你现在去卫生间,我走了。”
“好。”时玉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时昀讶异地看着他的眼睛,忽地想到他独自解决时的情景和他那时脑子里所臆想的他,顿时变成了哑巴,张口说不出话来,挪开视线红着脸悻悻离开。
回到厨房,时昀甩了甩头把杂七杂八的念头甩出,开始忙碌。妈妈的早逝让他不得不学会做饭,学会照顾自己。所以时常被人评价能力与外貌不相符。也因此,爸爸和后妈才会这么放心把时玉交给他。
已经是晚上八点过后。
时昀端菜上桌,望了眼客厅,看到洗过澡的时玉正顶着一头湿发趴在沙发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边。
面无表情是时玉的常态,并不值得惊讶。真正让时昀愣住的是,他从他的面无表情和动作中读出了一丝撒娇和乞求意味。好像在说:“哥,过来帮我擦头发~”
羞耻波浪号纯粹是时昀对于乖巧弟弟的臆想。但在这样的情景下显得过于赤裸裸。
“哥。”
时玉突然的呼唤拉回了时昀飘远的思绪。
他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抬手摘下围裙,一步一步向沙发走去。走近了才看到时玉现在的姿势——下半身跪坐在沙发上,上半身直直贴着沙发背,下巴搁在背垫上。
一副脑子值二百五十亿的模样。
“擦头发……”时昀的关切在突然意识到某件事后戛然而止,静默片刻,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应该离你远一点?那个……对身体不好。”
“……”
空气似乎被冻结了。
时昀开始极度后悔说出这句话,但又从心底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纠结与羞耻让他的脸迅速红透了。
沉默尽头,时玉发出一声轻笑。
时昀看着他侧脸贴着沙发,满脸他只在亲戚朋友面前见过的笑容,直勾勾看着自己,淡然开口道:“人类活动会产生二氧化碳让全球气候变暖,那么为了让地球不再受到危害,人类需要停止活动吗?”
“不,但要节制。”
“所以说,不要离开我。”
原本有些暧昧的气氛瞬间变得格外深沉。
时玉用了一种听起来很轻松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却让时昀感到无比沉重。
不是压在肩上的担子那样的沉重,而是这个人从眼里忽地坠入心底的沉重。
时玉收敛了很多,但也很容易泄露他的本性。
时昀想,也许因为自己的自私和自大,时玉永远也改不掉原本的他,一辈子都要戴着别人的面具面对他。即便如此,他也不希望时玉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偏执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