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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虎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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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安王府。
夜色笼罩下,王府内花气袭人,芳香幽幽飘荡四处。
展花的琅玕\院里,“魏紫”光彩灼灼,“姚黄”金光灿灿,“二乔”红白斗艳,“洛阳红”喷红吐艳,“烟绒紫”墨里含金,“豆绿”碧如美玉,……入眼处,皆红白黛绿,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两侧茶案分立,灯火辉煌。
在座者都算得上是洛阳风云人物,他们跺一跺脚都能对洛阳起一定的影响,如今却人人正襟危坐着,似在静静等待着谁。
左侧上首,远离着众人的,是一架琴案。
炉香净琴案,月侵七弦冷。紫鸢在琴案之后,绝美的容颜苍白着,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柳恨风冰冷无情的目光到现在仍在刺痛着她。
世人用来形容百花楼老板柳恨风的,从来只有一个词,那就是一个“媚”字,妩媚、冷媚、妖媚、娇媚……她对紫鸢则历来是冷媚的,一种冷冷的媚。然,下午玉子悦离开之后,她与她的对话,给她的感觉却只一个字--冷。
一种冰冷直渗入到她紫鸢的骨髓,顺着脊椎凉透她全身。
柳恨风冷冷的看着她,眼底只有一种物尽其用后的冷然。
“你说什么?”她浑身冰冷,难以置信。
“我说,你给她喝的茶里被人下了‘蚀心散’。”柳恨风的语气里只有一种冰冷的陈述。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你也知道是谁下的毒,是不是?又是事后才来告诉我!就像让我中毒的那次一样!你利用我可真是利用得彻底!当初却说合作,说得好听!”她浑身发着抖,却倔强得要抑制住这颤抖,不愿示弱。然而今天她才发觉,在老板面前,她一直是弱者,弱到像一颗被人随意摆布的棋子。
“你从来只是一颗棋子!”柳恨风似知道她在想什么,毫无表情地看着她勉强压抑着的颤抖,干脆摊开来说话。
她气极反笑,裙裾一动,她要离开,离开这一片残酷与冰冷。
“你还不能走。你还有用。”那声音冷冷地在她身后响起。
“姓玉的,是个痴情种。评花定贡会上有你在,就算明知来则必死,她也一定会来!”
柳恨风的声音回响于脑海。夜风中淡紫裙衣下,她的身躯早已冰凉,却仍难以抑制地起了一阵战栗。
环顾四下,王府内迷漫着一种箭在弦上的紧张,他们的呼吸不约而同地都不敢放重,目光总是不时地看向摆满牡丹花的入口处。那些屡进百花楼只为盼求魏紫一顾的人们,如今与她同坐了一处时,目光却已不敢稍斜上她的衣角。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视她如无物。背后,有一道目光一直如剑般钉在她身上。那仇恨的、冰冷的,还带着一丝鄙夷的目光,却是来自王府门客葛青衣阴邪的眸。
如今,她再不是花后魏紫,而只是一个人质,必要时或许可以用来威胁玉子悦的人质。如果玉子悦还在乎这个曾毒害过她的紫鸢。
想到这里,紫鸢的眸子里突然起了潮雾,望向入口处的视线便模糊起来。
正此时,门口传来一声响亮的通报。
“无双侯玉侯爷到--”
四周是如此寂静,以致于这声通报听来十分突兀惊心。
众人的目光都刷地齐齐射向入口处。
景安王倏地第一个站了起来。
紫鸢在泪眼模糊中看到一个修长而熟悉的身影终于映入自己的眼帘,雾湿的睫毛一颤,那人的笑容便立时撞入了她的视线。
那人,只静静地立于入口处,披一身月之清辉,周身的牡丹便失却了颜色。
依然是一身锦袍玉带,玉冠束发,左右耳边利落地挑起两束细辫,轻垂于肩后,一头黑发如瀑。
她的笑容依然如下午的阳光般灿烂,眸子底却带了雪的清冷,脸如月色苍白。
苍白何来?应缘于那茶中“蚀心散”。紫鸢脸上泪痕冰冷,默默低下了头。
玉子悦嘴角含笑,目光如电一扫众人,掠过紫鸢时清寒似雪的眸光里有细微的震动。紫鸢颊上新湿。
众人尽皆起身离座相迎。
景安王的笑声苍老而爽朗,一路迎上去,抱拳道:“无双侯大驾光临,本王不胜荣幸。”
玉子悦微笑还礼,目光静静盯着他,笑道:“王爷相请,即便是赴汤蹈火,在下焉敢推迟?”
“侯爷说笑了。”景安王哈哈大笑,笑声中隐露一丝不自然,忙将玉子悦迎引至上位。
玉子悦看了看这两侧茶案,中主位摆了一案一椅。她一笑停步道:“王爷请上坐,子悦坐此即可。”
景安王见她移步往左席首位,拉住她笑道:“玉爷乃当今圣上左右肱股、国之重臣,理当入上座。再说,朝野周知,无双侯乃植花圣手,献上亲手所植的花王姚黄进宫,才弥补了我洛阳在年贡牡丹时一直存有的缺憾。”
众人齐声附和起来。
“是极是极。洛阳近年来只有魏紫骄然,姚黄却是鲜出。无双侯近年来真是造福洛阳。”
“侯爷乃御前红人,对圣上的喜好当更为清楚。今晚此会是为评花定贡,请花中高手上座最是应当。”
“对极对极。”
面对众劝纷纷,玉子悦呵呵笑了出来,道:“诸位过誉了。若论植花高手,各位似乎忘了一个人。”
她话音一落,喧闹附和的众人皆静了下来。
紫鸢仍低着头,却清晰地感受到众人的注目,眼角余光瞥见玉子悦衣角轻扬,已行至自己身边,心弦不由轻颤。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玉子悦坐在了紫鸢之下的左席首位。紫鸢的琴案处于中主位与左首席之间,人质的地位真是不同一般。
玉子悦落座,视众而笑:“能与花后魏紫同坐一边,本侯幸甚!”
紫鸢眼中一热,抬头看向玉子悦,却见玉子悦笑意微微,一双眸子不动声色,神色高华自若。
景安王见此,只得作罢,深暗的眼底流过光芒。
众人见无双侯与魏紫目光默然相接,眼底都闪过什么,似了然的暖昧。
一时众人齐坐了下来。
景安王伸手看茶,敬向玉子悦道:“有诗云: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难得玉爷光临此会,本王理该略备薄酒以敬,却又怕醺坏了进贡名花。说不得,今日只好以茶代酒,望玉爷见谅勿怪。”
玉子悦笑,道:“王爷对子悦真是礼遇太过,子悦惶恐。”她顿了顿,望向景安王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紫鸢,她低头轻嗅茶香,笑道,“好茶!白牡丹,福州名产。然,饮茶不宜过量。说出来不怕诸位笑话,子悦今日便是饮茶过多,吃坏了肚子,现下还不甚舒坦呢!”
众人听得,果见玉子悦脸色苍白,精神略显不济。
紫鸢面色惨白,心底泛起委屈的酸涩,不安之感却更强烈了。未见玉子悦赴会,她心中何等不安;见她来了,这不安却未稍减,不知她中毒之身今晚是否能全身而退。
景安王一张老脸不动声色,只笑道:“玉爷说笑了。遥想当年北夷欲图中原,边关吃紧,玉爷奉旨辅助鲁国公抗敌。在文,可说谋无遗策;在武,更有百夫莫当之勇。边关将士莫不惊异叹伏,尊您一声‘玉爷’。班师回朝之日,圣上大喜,曾赞道‘软红国色,玉爷无双。”自此,朝野上下,虽知君为女子,却俱尊呼为爷。区区杯水,怎坏得了玉爷的尊肚呢?哈哈哈--”
众皆附声而笑,虽心怀异意,然看向她的目光里或多或少都带着由衷的敬意。
玉子悦听到“软红国色,玉爷无双”八字,握杯的手一颤,她用力握紧,缓缓将杯盏稳妥地置之案上,才勉强微微一笑,道:“病从口入。人体最忌内毒,外伤倒是不怕的。又如家国之治,攘外固然急要,安内更是不能有一丝疏忽。玉某拼这弱质之躯征战沙场,南征北讨,为的不过是‘天下安定’四个字。可惜,这天下总有几个不安份的,自命真龙,罔置黎民百姓于水火。”她说到这里,神色已泰然自若,目光定定地望着景安王道,“不知王爷是否还记得淮南王?”
景安王的瞳孔骤然收缩,神色一变,深吸了一口气才沉冷地道:“七年前,淮南王密修武备,招聚骁勇数万,蓄意谋反。”
玉子悦笑,盯着他的眼睛道:“最后如何下场?”
景安王的目光刹那凌厉,瞬间收敛道:“圣上令鲁国公出征平反,玉爷随之。时,鲁国公引大军屯于淮南,足下领一军抄敌之后,略出数千之众,与淮南军接战,佯败而走,引至淮南大屯之所。淮南之地,芦苇深曲,更兼地湿泥泞,兵马不易驰骋,玉爷令高垒深沟,不与接战,坐毙其锐;候得天时,因风纵火,鲁国公从后断其归路,诈为淮南军逃溃,袭取其城。淮南王进退无路,最终横剑自刎。”
玉子悦目光清明,一扫众人,道:“前车之鉴尚历历在目,奈何世人多愚,仍不断重蹈覆车之祸,真可悲可叹!”
群皆骚动,景安王的手紧攥着坐椅扶手,猛然大笑起来,道:“哈哈,瞧本王糊涂了,请玉爷赴会,端的是为评花定贡而来,却怎么胡扯起这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