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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虎穴(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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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安王大笑起身,一挥手,王府侍从抬来两株牡丹。
一株盛开黄色,菊花型,花瓣宽大波状,基部有淡紫色晕,房衣浅黄色,乃是一株罕有的“御衣黄”。
另一株却是花朵侧开,中花品种,如此不起眼的花色却与名本御衣黄共置一处。
玉子悦不由纳罕,指着它问道:“这是什么牡丹?”
景安王站在花的另一边,闻言故作讶异,道:“玉爷竟忘了它,这不是枯枝牡丹么?”
玉子悦浑身一震,神色恍惚,喃喃自语着:“枯枝牡丹……枯枝牡丹……”
传说,远至百年前,北夷入侵中原,边关告急,时值隆冬季节,满眼百草枯黄、千树凋零。姓卞的将军奉命率部北上支援,马鞭折断,便顺手在路旁撇了一段枯枝,打马至白地,已是人困马乏,亟待休整。他下马四顾,将权作马鞭的枯枝插入地下,命令所部在此安营扎寨……
翌年的春天,那段插入地下的枯枝竟抽出了嫩芽,展出了新叶,随着谷雨过后,又神奇地开出了鲜艳美丽的花朵。当地百姓闻得此事,从方圆百里纷纷赶来观花烧香。经药农辨认,方知是一株牡丹。人们奔走相告:“天下安定有望,天下安定有望。”并将此牡丹称为“枯枝牡丹”。
玉子悦的眼前恍惚回到过去,北夷又犯边境,同样的边关告急,同样打马到了白地,时令却正值暮春,遍地草长,马蹄踏香,两旁盛开着枯枝牡丹。佳人在侧,并驱率部支援,伊催马超前,回首一笑时她的心脏如漏跳一拍。边关寂寞,沙场征尘,一切因为有她而全然不同。边关平定,大捷回朝,她意气风发,伊笑语嫣然,她抚摩伊的脸,蓦然回首时鲁国公惊疑的脸,满朝官员的窃窃私语,世界在崩塌……
玉子悦深深陷入美好而痛苦的回忆中,口中喃喃:“软红……”
紫鸢一直细细关注着,此刻但见玉子悦神情恍惚,一时竟似忘了正置身于虎穴之中。景安王嘴角泄露得逞笑意,捧花侍从的袖底闪出冰冷刀光。身后葛青衣发出一声女子般的尖叫,鬼影般扑向玉子悦。
瞬息生万变,紫鸢惊骇中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把双手重重拂过琴弦,七弦琴立时传出一声刺耳的轰然巨响。
院中大乱。
景安王疾退一边,手一扬,一片荧光粉末洒向玉子悦。
侍从揉身疾上,尖亮的刃离玉子悦的胸口只剩一寸。
葛青衣尖脆地叫了声“爷--”,左手抓下罩在身上的青袍,掩向玉子悦。
玉子悦惊醒,尖刃已微微刺入她胸口,她手腕一翻,闪电般击向持刀之手,对方的手腕突然再也使不出力,腕骨粉碎,臂上尺骨桡骨传出开裂之声。
持刀者的整条臂膀突然软了下来,浑身施不出力来。荧光粉末如雨,一阵回旋劲风袭来,悉数撒上他的脸。
葛青衣去了青袍,露出一身赤红色衣衫,只见他一抹脸,露出娇俏小脸,竟是红莲。
玉子悦一拉红莲,退至三丈之外、霍然站起的紫鸢之前。
腕臂已废的持刀者惨叫着在地上翻滚,脸上着粉处,哧哧作响,不到片刻工夫,整个脑袋已腐蚀成一滩血水。
紫鸢惊惧,捧着琴的手攥得死紧,似乎这样才能止住她不自禁的颤抖,纤细的手指被琴弦勒出鲜血。
玉子悦的目光柔柔的,悄悄握住她的手。
看着她,紫鸢的心突然定了下来。
玉子悦看了看尸身血水,望着景安王,微笑道:“好计谋!好毒粉!好杀手!”
景安王目中闪过一丝惊疑。一切都逸出了计划。
原先喝茶看花的众人突然都变了样,从一派无害的附和之众变成了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杀手武士。
置身在众士围护之下,景安王神色数变,最终只说了四个字。
“你必须死。”
他说话的语气里是有一种莫名的可怕平静。
玉子悦心里一动,道:“你做这一切,只为了杀我?”
景安王平静地看着她,摇头又点头,道:“无双侯,在你临死前,本王不得不告诉你一句话。”
玉子悦看着四周侍从杀手暗合阵法地合围上来,眉头轻皱,道:“请讲。”
景安王道:“本王很佩服你。”
玉子悦一扬眉,道:“我是否该感到荣幸?”
景安王突然笑,笑容一纵即逝,转而被一种莫名的悲哀替代,他淡淡地道:“可惜,你太聪明,也太骄傲。你的这份聪明与骄傲,不仅害了我,也最终害死你。”
玉子悦深黑的眸子盯着他,一脸严正,道:“告诉我意欲图谋圣京的人是谁,我保你不死。”
景安王仰天笑道:“保我不死?你先保得住自己的命再说吧。”他手猛地一挥,杀手如蚁涌上。
“慢着--”
千钧一发之际,传来迟蓝沉静如水的声音。
只见迟蓝手上扣着一个人。
该人双手被缚于背,年轻的脸上发丝凌乱。
是小王爷承慎。
“爹,救我--”
承慎的脸扭曲涨红,似承受着难耐的苦热,迟蓝扣住他的手一松,便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
景安王黯沉的眸底闪光,喝道:“你们将他怎么了?”
玉子悦带着疑问的目光也看向迟蓝。
迟蓝则看着红莲。
红莲笑,道:“不是我,是葛青衣下的毒。”
景安王不信,道:“葛青衣为什么会变成你?他去了哪里?他怎么会下毒害我儿子?”
红莲道:“葛青衣为什么杀了你儿子,我也不太清楚。等我赶到的时候,你儿子已中了毒,毒的名字叫‘绝代’。”
景安王一呆:“绝代?”
红莲点点头,道:“中了绝代之毒,断子绝孙。毒量重的话,还会致命。你儿子,看来没救了。”
景安王呆视自己的儿子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喃喃道:“葛青衣为什么这么做?”
红莲笑道:“谁知道呢?不过,葛青衣迫他吃了毒后,曾面目狰狞地说了一句话:嘲笑我的人不得好死,叫你也断子绝孙。”
玉子悦叹气,道:“原来,葛青衣是寺人。”
寺人就是阉人,阉人就是太监。
景安王仍看着地上的儿子,神色却回复成一片淡漠,看着儿子痛苦得已奄奄一片,他声音低沉地道:“原本就没想让你传宗接代。你……且安心去吧……”
气若游丝的承慎似听到这话,血红的眼睛一下子圆睁,满是疑惑地瞪着自己的父亲,似死不瞑目。
玉子悦听了,微觉诧异。
只听景安王看着红莲,问道:“你又是谁?葛青衣呢?”
红莲轻笑,道:“我姓唐,唐红莲。葛青衣也中了毒,正飞奔回唐门。”
玉子悦笑了,问道:“中的什么毒?”
小红莲也笑,回话道:“那毒,叫‘颠倒’。”红莲脸上带笑,笑里带痛。她复了仇,然,有些人有些事,失去的已然失去,不可追回。
中了“颠倒”后,行为会颠倒狂乱。至于是怎样的颠倒,现在却没有时间让红莲解说。
景安王的目光骤冷,道:“原来是唐门旧人!”他的目光冷冷地扫过玉子悦、红莲、迟蓝和紫鸢,又说了一句话。
“你们受死吧。”
仍是那种平静到可怕的语气。
话音一落,蓄势已久的杀气立时扑面生寒。
四个人面对着杀气凌厉的黑压压的一片人。
刀光闪烁中,玉子悦看见外围不断有人替补死伤杀手,敌人越来越多,似杀不尽,死不竭。
红莲施毒,靠近她的人无声无息地倒下。
迟蓝的刀如蓝色闪电,电光过处无生灵。
紫鸢不会武,玉子悦护她于身后。
紫鸢看她那样护着自己,她的身上甚至连一滴血都未被溅到,一股酸酸柔柔的情绪便从心底直涌上来,忘了身处凶险,她不自禁地问出声:“下午……你还好么?那毒……”问到后来,她眼眶发热,鼻子微微发酸,再出不了声。
玉子悦在百忙中回头看她一眼,笑,回过头继续作战,口中却柔柔道:“傻瓜!不要自责,你看我是有事的样子么?”
紫鸢躲在她身后,听这一声柔柔的“傻瓜”,不觉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
一边小红莲大叫起来,道:“爷,红莲佩服爷,腥风血雨中还能情意绵绵!可是,总得想想办法吧,红莲最讨厌施肥洒籽了!”话音未落,她双手一扬,左手洒出一团毒粉,右手飞射出如雨暗器。
玉子悦苦笑,道:“我也不喜欢切菜、砍柴啊!”
迟蓝嘴角勾起了笑,手中的刀竖劈横扫,突然就有了切菜砍柴的荒谬感觉。
杀手死士却始终有增无减。
玉子悦想了想,突然接过紫鸢手中的琴,问道:“这琴是什么弦?”
紫鸢纳闷,却马上回答道:“冰弦,上好冰蚕丝。”
她“冰弦”两字一出口,子悦已一手抱琴,一手拂向琴弦。
一时琴声急促,挟风带雨,铿锵激越,含愤含怒。
玉子悦朝前一拨琴弦,“噌--”地一声,琴音中挟着杀气,弹倒一大片。
红莲发出一声欢呼。
琴音不断,玉子悦挺身上前,红莲挡敌于左面,迟蓝护住右面与后方,紫鸢走中心。
四人缓缓向门口前进,逐渐杀出一条血路。
生机在望。
王府外突然渐近地传来迭迭的马蹄声,一个清冷如风的声音飘入杀场中。
“爷,援军来了--”
是翠幕的声音!
鲁国公的军队!
玉子悦欣喜地望向门口,一道翠影闪进眼帘。
紫鸢越过子悦的肩头,望去门口。
翠影闪过,门口人影重重,一眼望去,一个绝美的身影不由分说地撞进眼帘。
那个人,一袭白袍,长发飞扬,俊美异常。
如此容颜,美丽得过分,若不是颈中喉结昭示着他的性别,直以为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紫鸢惊艳。
玉子悦却浑身一震,琴声嘎然而止,呆呆地望着那个人。
誓死的杀手无阻地扑来,刀光如电,直袭玉子悦心脏。
玉子悦神色恍惚,呆视那个人,声音颤抖着:“软红……”
十丈软红,一生之痛。
耳边响起红莲的尖叫,迟蓝的惊喝。
“爷,小心!”
“爷,他不是萧软红--”
恍惚的,眼前闪起黑夜闪电般可怕的刀光……
恍惚的,身后有人抱住她,扭身挡在她身前……
恍惚的,红莲惊叫“紫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