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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被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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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雪扬安全送回军营,再三保证会好好处理伤口后,梵云飞几乎是脚不沾地地飘回皇宫。
心口揣着一团暖烘烘的光,迫不及待想与人分享——第一个想到的,总是少师。
月色很好,照得宫道明净。
他步子轻快,几乎要哼起不成调的沙狐小曲,脑子里反复排练着如何告诉少师。
成了,第一百次,雪扬她……答应了!
少师听了一定会笑吧?
就像每次自己有一点点进步时那样。
或许不会大笑,但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里,会漾开很淡很暖的笑意,嘴角也会柔和下来。
光是想到这个,梵云飞就觉得自己的脚步又轻了几分,背上那些火辣辣的伤口都不怎么疼了。
他要告诉少师,护心镜送出去了,雪扬答应了。
还要告诉他,他能驾驭御水珠了!
他有一肚子的话,想一股脑儿倒给那个总能让他心安的少师。
可这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快乐,在拐进通往少师别院的僻静宫道时,猛地刹住了。
不对劲。
太安静了。
不是没有人,而是人太多了,却都诡异地屏着息。
月光下,院墙外的阴影里,影影绰绰站着不少宫人和侍卫,一个个伸长脖子,却都不敢靠得太近,目光全锁在那扇紧闭的乌木院门上。
梵云飞甚至看到了父王的背影,还有国师。
他们都站在人群稍前的位置,没有交谈,只是静静望着那扇门。
一种莫名的心慌攥住了梵云飞。
他放轻脚步,无声地凑近父王身边,刚想低声询问。
老国王已侧过头,对他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听。
院内有声音传来。
是涂山前辈的声音。
可那声音……梵云飞从未听过她这样说话。
尖利,颤抖,像淬了冰又烧着火,每一个字都带着刮擦般的痛楚:
“王富贵!我去哪里,见了什么人,难道还要先递帖子等你批准吗?是!我是去喝了酒,看了舞,摸了人!”
“那又怎样?你这副兴师问罪的脸孔,摆给谁看?”
“当年你在王家,在你那富贵堆里,难道就没寻欢作乐过?轮到我了,便是天大的罪过,就是不知检点,就是给你丢人了?!”
“寻欢作乐”……“不知检点”……
这些词砸进梵云飞耳朵里,让他懵住了。
“啪嚓!”
清晰的碎裂声,像是上好的瓷盏被掼在了地上。
接着,是少师的声音。
那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像被沙漠夜晚的寒气浸透了,每一个字都往外渗着冷意:
“……你若觉得,待在我身边,是如此乏味,如此令你不快活……你随时可以走。我……不会拦你。”
梵云飞的心跳漏了一拍。
少师说“不会拦你”时,那极细微的停顿,像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扎了他一下。
那声音里的疲惫,让他感到陌生而不安。
“走?不拦我?”
涂山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到近乎凄厉的回响,尾音却颤得厉害。
“王富贵,你说得可真轻松啊!是不是早就想让我走了?嫌我这个涂山来的妖怪碍着你了?还是这西西域的王宫里,终于有更温顺懂事的人,能入你王大少爷的眼了?!”
她的声音仿佛紧贴着门板传来,字字都像是从肺腑里呕出来的。
“我有时候真想……真想剖开你这副永远八风不动的皮囊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一点热乎气!”
“你的心是不是跟和石头一样,早就冷透、硬透了,干什么都捂不热?!”
“砰——哗啦!”
更重的撞击声,夹杂着木器倾倒、更多器皿碎裂的刺耳声响。
门框都似乎震了震。
王富贵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缓,更沉,那压抑的冰冷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龟裂:
“涂山情。你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把我们之间……那点可怜的情分,往绝路上推。”
这话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砸进冰面。
梵云飞看见父王的背脊似乎僵硬了一瞬,国师摇扇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我往绝路上推?是我在推?!”
涂山情的声音瞬间被浓重的哽咽吞没,强装的尖利土崩瓦解,只剩下全然的受伤和失控的愤怒。
“好!好!是我犯贱!是我当初瞎了眼,以为你王大少爷是不一样的!以为你这闷葫芦底下好歹是颗人心!结果呢?结果没什么不一样!都是凉的!都是硬的!”
一声沉重的闷响,仿佛什么东西重重倒地。
随后是短暂的、死寂的沉默,静得能听到外面宫人紧张的呼吸声。
“哐——!”
乌木院门被从里面猛地拉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涂山情站在门口。
月光照在她脸上,一片狼藉。
银发凌乱,几缕黏在湿漉漉的脸颊和脖颈上。
她总是带着些许讥诮或冷淡神情的眼睛,此刻红肿不堪,泪水不断地涌出,顺着下巴滴落,在下颌处汇聚成一道湿痕。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下唇有一处明显的、新鲜的咬痕,渗着血丝。
脸颊上除了泪,还有激动引发的潮红。
她身上那件常穿的衣裙也有些褶皱,凌乱不堪。
她先看到了门外的人群,目光扫过,在梵云飞脸上停留了极短的一瞬。
梵云飞甚至没能看清她眼底的情绪,就被那浓重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悲愤淹没了。
她猛地别开脸,抬起手背狠狠擦过眼睛,却把眼泪抹得更开。
“看……看什么看!”
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气势却因为那满脸的泪而显得有些虚张声势。
“没吵过架?没被人甩过吗?!”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有些踉跄,却异常决绝。
经过梵云飞身边时,肩膀重重地撞了他一下。
那一撞毫无保留,带着全部的怒气、伤痛和决绝,撞得梵云飞半边身子发麻,愣在原地。
她身上熟悉的清冷香气里,混杂了酒气、泪水的咸涩,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心灰意冷的味道。
她就那么走了,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单薄而孤绝,很快消失在宫墙的转角。
梵云飞捂着肩膀,呆呆地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方才听到的每一句话,看到的每一个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记忆里。
前辈和少师……他们怎么会……这样?
他茫然地转向父王,嘴唇动了动,声音干涩。
“父王……寻欢作乐……是什么很坏的事吗?少师他……前辈她……”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说不清的恐慌攥住了他。
老国王看着儿子吓傻的样子,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低声道,“傻小子,有些事……说不清对错。他们俩……唉。”
他摇摇头,没再多解释,只是示意周围噤若寒蝉的宫人侍卫,“都散了,今晚的事,不许乱传。”
国师也收敛了神色,对梵云飞温和道:“二皇子,今日之事,非你所能解。王少师和涂山姑娘……心结已深。你还是先回去吧。”
人都散尽了,月光冷冷地照着空旷的院门前。
梵云飞看着那扇依旧敞开的、黑洞洞的院门。
里面没有声音,没有光亮,一片死寂。
少师就在里面。
他想进去,脚却像钉在地上。
少师此刻,该是什么样子?
那样的话说出来,心该有多痛?
他不敢想。
明明看起来那么好,怎么一夜之间,就能变得这么支离破碎,这么……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