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情故》荩萱

1、第 1 章

　　我是一个道士。
　　确切来说，我是一个女道士。只不过这项身为出家人的荣幸绝非我甘愿得来，相反，要不是我身旁这位从不积德的老牛鼻子从中作梗的话，我今天只怕还是在父母跟前承欢膝下，做一个乖乖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当然就我的个性而言，磨刀霍霍也不是不可能）。
　　说起来，我本是衡阳一处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就因为从小体弱多病，群医束手，又偏偏赶上这老不修上门来跟我娘说什么我命里带煞运途多舛，若不能斩断红尘是非就不能有寿云云，结果就造成了我从三岁起出家为道跟着此人颠沛流离千山万水浪迹江湖的多舛命运。
　　虽然礼貌上我还是得叫此人一声师父。

　　不过我一向认为他之所以会上门去跟我那糊涂的娘亲说这样一番话，不过是想借此拐一个徒弟来帮他做活。
　　就像现在——
　　“阿若！帮我捉捉虱子！”
　　我暗叹口气，虽然我的确是此人的嫡传弟子，而且是嫡传的惟一弟子，但这并不表示我会愿意跟他蹲在一起做这些极不入流的勾当，因为这实在像极了峨眉山上的猴子。顺便说一句，我们现在正处峨眉山，遍地都是猴子。
　　所以我对他的回答很简单——
　　“旁边有树，自己蹭。”
　　他的表情如同秋霜打了的茄子，如果配在一个精壮大汉脸上，大概会给人英雄末路的的悲叹，但在他身上嘛……
　　我瞄向了身旁的大马猴。

　　显然师父并不同意我在心中将他与猴子所做的比较，因为他立即就高声叫道：“不要回避我的眼神！难道猴子比我还帅吗？！”
　　这次显然连猴子都表示不满了。
　　我不禁长叹一声：“师父啊，你千辛万苦地赶来峨眉山，不会就为了在这儿抓虱子吧？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可是想下山去了，这里太冷。”
　　“怎么会没事？”他站起身来，摆出个一脸严肃的神情给我看，只不过这套把戏从我五岁起就没什么说服力了，“我这次带你上山，可是为了莲花庵静宣师太的三道加急求救帖，特意上这儿来帮她忙的，你别以为我整天闲得没事满山乱逛！”
　　……我知道你是不会闲得没事满山乱逛，只不过你要真是得闲的话，麻烦你勤快点洗澡换衣服，也省得像现在这样临时捉虱子好不在自己的老情人面前丢脸。
　　哈，你还别瞪眼，你们当年的那点风流韵事我全都知道，不就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却因为一点误会双双赌气遁入空门一个出家做了道士一个落发当了尼姑最后误会解释清楚却又碍于清规戒律不能破镜重圆？那我还真有些不明白了，既然你们号称情深似海，怎么会为这点误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难道有情人之间连这点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吗？还是说非要到人老珠黄才能知道后悔？那就赶紧再续前缘好了，非要守什么破烂规矩？守也就守吧，安安分分地当个出家人，干吗还要三不五时地鸿雁传书眉目传情，做出一副天意弄人的模样来？难道现在果真流行悲情角色？我不禁打了个哆嗦，我是不是也该为自己找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师父摇头叹息曰你不懂你不懂，所谓情到极处无怨尤，而情到极处却也是怨尤最深啊！
　　我的确不懂。虽然我自诩聪慧，师父教的都能学一知十融会贯通，可独独在这一点上始终无法理解。在我看来，要么爱，要么不爱，介于爱与不爱之间的那是庸人自扰。不过这话我没敢对师父说，因为任何人都不会愿意被叫成庸人。

　　就在我这样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师父已经领着我来到了庵堂前面。远远地就见山门处立着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如果不是那颗光头太过醒目的话，一定会被画家绘入画中再题一句“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不过这点瑕疵也已被我那极为大肚的师父极为大度的忽略不计了。（师父：呵呵，她这副模样正能体现我当年执意要做道士不肯落发的英明~~~~~~作者：－＿－！你留不留发都跟马猴没什么区别！）
　　这个立在山门处的人就是我那不能过门的师娘，此地的主持，静宣师太，当年的绝代佳人，今日的绝代神尼。不是吹的，她的功夫可以排进当今武林前十位，只不过因为行事低调，不喜欢与人争强斗胜，所以至今都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号。（师父：不喜欢与人争强斗胜？那我算什么？！作者：……－＿－！马猴？）
　　当我跟师父一行来到她面前的时候，尽管已耐不住性子在这里等了一天，她的脸上却只有一片古井无波，还有就是看破红尘的超然物外，眼睛里虽还隐隐透出对世事无奈的感叹，但被斜阳余辉一照，都变成了悲悯众生的菩萨相。师父走上前去，两人相对泫然，欲语还休，说不清，道不明，唉，此情此景真是……酸倒人的大牙！
　　我于是猛咳数声，虽然坏人姻缘要遭天打雷劈，不过我不想小小年纪就变成酸泡菜：“师父，静宣师太，大家都已劳累一天了，不妨进庵再行叙旧吧。”说完，我就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山门。笑话，这里我一年来上二十多趟，还会跟这些尼姑们客气吗！
　　静宣师太倒底也是习武之人，行为果断，微微一笑后就领着我们进了议事大厅。咦？看来她那三封加急求救帖也不是故弄玄虚啊，不然怎么连晚饭都不提供就直接说事了呢？不过这样一来我就更加奇怪了，想这静宣师太好歹也是武林前十的人物，又素来不爱惹是生非，怎么会有事情连她都摆不平，非要叫来我这专爱惹是生非的师父出面“帮忙”？须知这越帮越忙的特性也是他俩当年闹别扭的根本原因啊！
　　师父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层，于是装容一敛，又摆出一脸严肃的神情，虽然对我还是没什么说服力：“师太，你这次加急催唤贫道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阿弥陀佛……”师太打了个问讯，然后开始慢条斯理地进行讲述，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我不禁打了个呵欠，师太本人其实并不啰嗦，但在假装德高望重的时候总爱将一句话拖成十句来讲，所以她这通话中的“嗯”“啊”“惭愧”之类的语气词客套词我们统统可以忽略不计，只要抓住句子的主干就行了。于是她这通长达半炷香的讲话最后归纳起来只有如下几字：近日来了个魔头，成天骚扰庵中女尼，希望我师父可以帮忙除去。
　　说到这里，我必须要加一下解说。所谓魔头，绝不是你们理解的传统意义上的魔教光明左使之流，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妖精，不然也不会请我师父出马了。你还别笑，我师父虽然其貌不扬，却是名副其实的茅山道术嫡派传人，降妖捉怪很有一套手段的。不过……
　　我瞄了一眼身旁的两位老人家，刚才不是还在讨论如何除妖吗，怎么一会儿工夫就成了互诉衷肠？恶~~~~~~~~~~~~
　　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为了避免我那嗜鸡如命的师父瞅着我溜哈喇子，于是干脆一溜烟地跑出房门，直奔后山而去。

　　峨眉的后山生有一片广袤的森林，里面古木参天，珍贵药材遍地都是，我每次来这儿都要采一些回去以备不时之需。因为我师父虽在江湖上有着响亮的名头，但其中毁誉参半，他惹祸的能耐与捉妖的本事一样精彩。所以我与他的江湖生活丰富多姿，除了要应付妖魔袭击外，还要抵抗人类的进攻，而在这种情况下，迷药麻药泻药的功效就远比拳头打击的范围要来得大。
　　不过今天这里似乎很有些不寻常呢。我一面想着一面往林子深处走去。那些叽叽喳喳吵闹不休的鸟雀都到哪里去了？就算天色已晚倦鸟归巢，可那些昼伏夜出的小动物怎么也不见踪影了？我不禁停下脚步，寻思起来。咦？那是什么？
　　就在我低头准备查看那件刚刚发现的东西的时候，背后忽然吹来一阵冷风，透着阴，透着邪，我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却听背后有人曼声吟道：
　　“林下真风韵，何处访仙踪？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