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小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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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都安市是下午两点钟。
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一些，提前联系好的工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南方小城空气湿冷，乌云成团挨着，要晴不晴的样子，冷空气从每一个缝隙里往身体里钻，避无可避。
燕青河拎着一个重重的大提琴琴盒。
工人正在卸大件家具，一架被重工包装的钢琴挡住了门，妈妈正忙前忙后的指挥着。燕青河往旁边站，就几分钟的功夫已经被掉落的梧桐叶砸了四五次。
这是个和北城完全不一样的城市。
路边堆积了很多枯叶，燕青河站得笔直。
琴盒勒得手疼，阴霾的天气似乎预示着在这里一切都不会顺利，就像过去的一年里的每一天。
“小河！”
妈妈师荣萱喊他，“发什么呆呢？过来给叔叔阿姨问好。”
燕青河见她身边有一对夫妻，他没抗拒也不热情，低着头走过去，仍旧紧紧拎着手中的琴盒。
师荣萱笑着：“小河，这是和我们住一个小区的叔叔阿姨。”
“叔叔好，阿姨好。”燕青河唇角也带着笑。
他穿着藏蓝色的牛角扣大衣和米白色羊绒打底衫，虽然看不出品牌，却也能一眼分辨不是便宜货。
邻居笑着夸他，“长得好乖哟，多大了？”
燕青河：“十七。”
师荣萱笑眼盈盈，补充道：“还差几天呢，下个月就是他十七岁生日，到时候叫大家一起办个生日party，热闹热闹。”
才见一面，师荣萱就可以这样热络的邀请对方来参加儿子的生日派对。
燕青河动了动被琴盒勒得酸痛的手指，微微垂下眼睛。
他不想办派对。
这是个老牌别墅区，当年能住在这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许多年过去，如今混得更上一层楼的都陆续搬走了，这里显得不上不下。
师荣萱与丈夫成婚多年早已习惯圈内的家眷社交，下意识地拓展关系。
燕青河照旧乖乖在旁边陪着，对方投来眼神时便微笑着点头或摇头。
原来这对夫妻是在本地做水果批发的老板，以前生意做得很大，有两女一儿，是这个别墅区最早一批业主。
聊了十多分钟，人一走，师荣萱就叹着气抱怨，“累死了。”
就算私底下她也不说不好听的话，但燕青河知道她的意思是和对方没有共同话题，隐晦地表达不是一个阶层，嫌对方小城市苦生意发家，多少粗鄙。
“哎呀这几箱都是烘焙工具，你们注意着别放倒了！”师荣萱又去忙了。
燕青河想要帮忙，被师荣萱推回来，叫他别添乱。
室外阴沉沉的，温度只有个位数。
燕青河面无表情的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刚才妈妈和那对夫妻聊到燕青河插班到一中的事，说自己大女儿也在一中，今年高三了。对方眼神带着担忧与期望，说上学就可以交到朋友啦，小孩子就要一起玩。
也许是燕青河这样毫无朝气的十七岁少年也不多见吧。
“喂！！”
发呆的燕青河回过神来，捕捉到栅栏外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的几个男孩。燕青河缓缓转头视线跟随着，看到原本骑在前面的男孩的帽子被风吹了下来。
男孩大喊着“等等我！”停下来，两腿撑着地，滑稽地往后滑动，再把着自行车一起倾斜捡起了红色的鸭舌帽。
起身的时候视线穿过稀疏的绿化带和生锈的铁栅栏，看到了眼神淡淡直视自己的燕青河。
男孩笑了一下，燕青河撇开眼神。
等燕青河再看过去，对方早已走远了。
燕青河微微皱着眉头，深呼吸一口。
这时候燕青河才看到沙发已经拆好摆在路边，他走过去坐下休息，琴盒放在旁边，被勒了太久的右手手指艰难伸直。
此时午后的风吹散乌云，阳光从缝隙里洒下来。
燕青河冰凉的手指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他抬头看看天，原来高原十一月的阳光也这么炽热。
兵荒马乱的卸了三车货，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爸爸燕成松开车回家，瞧见屋子院子全都摆满了东西，他安抚妻儿辛苦了。
“今天下午实在是走不开，走，今天出去吃饭，犒劳犒劳你。”燕成松说。
师荣萱将家庭主妇当工作一样对待，而燕成松就是她的上司，得到上司的认可就是她最开心的事。
至于燕青河，他就像师荣萱手头最重要的项目，燕青河一切都做得很好，完全满足她对儿子的要求。
过去的一年发生了很多事，但她认为他们一家人已经勇敢的扛过来了。
即使短短一年内发生了这么多事，从北城豪宅辗转搬到这个南方小城的老旧别墅区，她依旧可以料理好这个家。
大概十个月之前，父亲工作调动，他们一家，包括奶奶一起搬到了父亲工作的城市生活，好不容易安定一些。一个月前又被调任到都安市，不到一年两次调任，一次比一次紧急、偏僻，现在的职位和生活，几乎算得上是流放了。
燕青河坐到了后座，听母亲絮絮叨叨地同父亲讲今天搬家的事。
“老公，邻居还跟我说沿着街道一直走，市民公园门口有家小馆子菜做得很好吃。”师荣萱将她的瓶瓶罐罐放到梳妆镜前，“不晓得跟我妈的手艺比怎么样。”
“那一定是妈做的更好。”
燕青河和师荣萱是早上七点左右跟着搬家的货车出发的，奔波劳累了一天，师荣萱仍旧精力十足。
又或者说，她不会在丈夫面前表现自己疲惫，这样显得她没用。
车子要从大门出去，但燕承松的车牌号还没有录入。正是饭点，保安亭里没人，燕承松按了好几下喇叭都没人回应。
有业主回家，车窗开着打量新搬来的邻居，燕承松满是怒火却要摆出和气礼貌的样子同对方点头打招呼。
“自己去保安亭里按一下就行了。”邻居好意提醒。
燕承松忍着怒火，“多谢。”
闻言师荣萱推门下车，踩着高跟鞋去保安亭里手动按了保险杠的开关。
“太阳落了温度降得真快。”师荣萱拢了下羊绒大衣，“冷死人了。”
燕承松没说安慰的话，倒是从后视镜里看着燕青河：“燕青河你也不知道帮妈妈做点事，你不是小孩子了，现在家里不像之前了你要成长起来。“
“哎呀，哪里用小河做这些，他好好读书就行。”师荣萱脾气好地反驳。
燕青河：“对不起妈妈。”
师荣萱转头：“不要紧，饿了吧？”
燕青河摇摇头，笑了一下。
吃完饭回到家里，师荣萱一边把今晚要用到的东西收拾出来，一边说明天还是要再请工人和阿姨一起把家里归置好。
燕青河的房间在二楼，他们的房子在小区第二排的最左边，楼下隔着铁栅栏，外面就是一条单行路，不断有车路过，有点吵。
他收拾自己的房间，把衣服都挂到衣柜里。
书柜旁边一个半开的琴盒，里面装着他的大提琴，可以看到琴弦断了两根。
父母又吵了起来。
父亲看着满地的家具物品忍不住抱怨为何不提前安排好阿姨同时收拾，又理所当然地说应该加钱让搬家师傅帮忙将大件规整，母亲反驳搬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为了能在早上七点准时出发，她昨晚几乎没合眼。
父亲生气有至少半个月的时间搬家，怎么会这么混乱，母亲难过父亲总是拎着公文包拍拍屁股先走，过来还要住这么旧这么乱的小区，没有人能体谅她的辛苦。
接着父亲口不择言地说起在工作上的难处和委屈，母亲控诉当初嫁给你时是你求着我当家庭主妇的。
燕青河的房门一直没关，麻木地把最后一件衣服挂好，半蹲下来收拾需要放进斗柜里的贴身衣物。
“燕承松！！你没有良心！”
师荣萱痛苦地哭喊声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传到二楼，燕青河迅速起身大步下楼，看到父亲紧紧抓着母亲的手臂。
他力道很大，师荣萱的力气很小。
“爸！”燕青河绕过成堆的纸箱，走过去从父亲手中把母亲拉过来。
师荣萱脆弱地依靠在儿子肩膀，“妈妈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好的……”
燕青河低着头，手掌在师荣萱后背轻拍安抚。
燕承松转过身去整理情绪，轻叹一声走过来：“对不起老婆，我只是这些天压力太大。”
“我不要再理解你了！”师荣萱说着，“你还不如小河懂得我的辛苦。”
……
闹到快十二点，师荣萱催促燕青河去睡觉，明天一早就要去新班级报道了，不能熬夜。
燕青河给她倒热水吃药，“妈妈，都是爸爸的错，你不要生气了，对身体不好。”
“妈妈知道。”师荣萱吃了药，“你爸爸也不容易，今年工作一直不顺利压力很大，小河，你也要多多体谅爸爸。”
燕青河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和师荣萱说晚安。
次日一早，燕青河有些感冒。
都安市不供暖，这个房间也没有空调，燕青河盖得少了有些着凉。
“都怪你爸，一大早又临时有事走了。”师荣萱着急忙慌地往她的爱马仕里装东西，“你的东西呢？”
燕青河：“在书包里。”
师荣萱：“文件？”
“都在。”燕青河拧紧自己的保温杯。
父亲有事提前出门了，家里现在只有一台车，意味着没有人送他们去学校，师荣萱昨天才到，并不知道燕青河要插班的一中在哪里。
母子俩出了门，光是走到小区大门口都要七八分钟。
“哎呀，小地方就是这样的，打车都不好打。”师荣萱碎碎念。
燕青河也有些紧张，担心会迟到。
他从小到大就是优等生，入学第一天迟到对他来说是值得紧张的事。
终于打到车，师荣萱问师傅到一中要多久。
师傅说最多十五分钟。
师荣萱这才松口气，整理自己的衣服，摸摸耳环戴好了没有。
燕青河看着窗外，出租车拐过两个街口看到了第二小学的校门口，想起父母的对话，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同一条街上的小饭店。
是昨天邻居说很好吃的那家。
“唉，停车。”师荣萱还瞧见饭店门口摆着早餐摊位。
她自然地把出租车师傅当做自家司机，叫他停了车，说：“我去给小孩买早餐，你们等等我。”
师傅不满地啧了一声，燕青河小声地道歉。
他的视线跟随着母亲，她穿着羊绒大衣拎着爱马仕，等老板来给她装包子，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旁边饭店里走出一个男孩，穿着校服戴着顶鸭舌帽，拎起一个保温桶就往外跑。
干练的女老板回到蒸屉前给师荣萱装包子，大声嘱咐男孩注意车子。
包子装好之后，师荣萱还要去旁边的便利店买牛奶。
燕青河觉得眼熟。
好像是昨天隔着栅栏见过的男孩。
“真是的，我说要个纸袋他说没有，去买鲜牛奶也卖完了只有这种的。”师荣萱把早餐塞给燕青河，毫不在意不爽的司机师傅，“走吧，别迟到了。”
到了学校正好是和主任约定的时间，师荣萱熟练地社交，说起老公的工作和儿子之前在北城时优秀的成绩。
燕青河被交给班主任。
“正好是上早读的时间，我先带你去班级认座位，下了早读我叫班长带你去领书和校服。”班主任是个高瘦的中年女人，一头黑发扎起来，很干练。
“我是教数学的，姓秦，今天是英语早读。燕青河是吧，别紧张。”
燕青河礼貌微笑：“嗯。”
早餐已经被他塞进书包里。
“就是这儿了。”班主任说着在门板上敲了两下，早读声停下来，“张老师，我占用几分钟。今天有新同学加入我们，燕青河，从北城转过来的，大家鼓掌欢迎他做个自我介绍。”
燕青河纤瘦的身体在羽绒服里晃，他走上讲台：“同学们好，我叫燕青河。”
“没了？”胖胖的男英语老师笑着说：“再多分享分享嘛，北城是大城市，学校是不是有外教？要不用英语做个自我介绍吧。”
燕青河并不是怯场，他从小参加过的比赛演讲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但他不想说。
“报告——”
一个黑影闪到教室门口，看到班主任居然也在，急刹太猛书包都被甩了出去。
红色的书包啪地一声被甩到燕青河脚边，燕青河抬眼看过去。
又是他。
班主任的脑瓜崩来得很快，“梁有志你又迟到！这个月第几次了？”
“老师我不是故意的。”
“今天是扶老狗过马路还是投喂路边小奶奶啊？”
刚刚看起来很严肃古板的班主任训起这个同学来，竟然有种别样的生动。
燕青河正这样想着，忽然和他对上视线。
对方立刻生计，挠了挠后脑勺，“我这不是为了能跟新同桌同步入座嘛，关爱新同学人人有责呀！”
教室里有同学偷笑，班主任和英语老师也乐了。
没有人再追着要燕青河补充自我介绍。
班主任看向燕青河：“这是你的同桌梁有志，你们俩都回去坐下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小小虫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