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橘》丘一

42、六月橘

　　莫楠是个喜欢睡懒觉，也爱赖床的人。

　　在枕头边的手机震动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不耐烦，好在手机只响了两声就挂断。

　　断了就没再响。

　　莫楠听着这动静有些莫名的心慌，总觉得会错过什么，她睁眼，急忙打开手机，一看是她妈打来的，她立马拨打回去。

　　听着手机播出的嘟嘟声，她的心慌感加重。

　　“喂，男男。”

　　听到她的声音，莫楠的心安了下去：“妈。”

　　“哎，打的时候我才想起来今天周三 ，你在上学，学校应该不让带手机，我就跟你妹先走了 。”

　　莫楠大脑顿了几秒，反应过来，抓住关键词：“走？你们去哪儿了？”

　　“我们来岭川了啊，我带你妹妹来处理点事，要往这过，想来看看你的，你没去上学啊？”

　　“嗯，”莫楠的手撑在床上有些累了，她换了个姿势 ，坐了起来，继续道：“感冒了，请了半天的假，吃完午饭就去。”

　　“那一块出来吃个饭吧，就去你小时候爱去的那家饭馆，江江饭馆，我记得你爱吃里面的松鼠桂鱼。”

　　莫楠默了会儿：“那家店很早就关了。”

　　那边也安静了一瞬，李兰在手机里笑了笑，笑声有些干：“我太久没回来过了，对这些都不清楚，这样，你想吃什么，跟妈说。”

　　莫楠感冒才刚好点，吃完药睡了一晚，脑子还是晕，现在真是一点胃口都提不起来，她咳了两声：“小静想吃什么？”

　　“你要问她，她就什么都想吃，”李兰没停顿立马接上她的话：“要说你妹妹想吃什么那她肯定选汉堡”。

　　莫楠套上衣服下了床，“那就汉堡吧，我发定位过去，你们在那等我。”

　　“行，还有男男，”李兰提醒道：“别让你爷爷奶奶他们知道。”

　　莫楠轻轻叹了口气：“好”。

　　快餐店离家没多远，莫楠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

　　可能是周三的原因，店里没什么人，莫楠推门进去的时候一眼看到了坐在窗口的李兰和伊静好。

　　伊静好今年刚满十一，估计是因为从小练舞的原因，个子冒得比同龄人高，跟李兰坐一块，两人身高已经齐平。

　　“妈，小静。”

　　莫楠走过去打着招呼。

　　“姐。”伊静好只是敷衍地喊了声，甚至没抬头，目光一直定在手机屏幕上没有移开。

　　对于她的态度，李兰没有多说个什么，只是脸黑了一瞬，看向莫楠时又恢复如初。

　　莫楠能感觉出两人的相处气氛有些奇怪，估计是在闹矛盾。

　　“男男，你看上去瘦了点。”

　　莫楠下意识摸了下脸：“可能是最近感冒了，没什么胃口。”

　　“哟，你感冒了？”李兰面露担忧：“严不严重啊，去医院看过没？”

　　莫楠疑惑抬头，看到她担心的表情忽感虚假，没记错的话，她刚刚在电话里提过这事。

　　莫楠敛目，或许她没听清自己说的。

　　“你们怎么来这了？”莫楠扯开话题。

　　“因为她啊，”李兰瞥了旁边装隐形人的伊静好一眼：“请了假大老远带她来参加舞蹈比赛，结果跳一半动作都忘了，也不知道一天天都在学些什么……”

　　伊静好听着她滔滔不绝的埋怨，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情绪：“别念了，你都念一路了，烦不烦。”

　　“嫌烦就好好努力，别让人抓住错处，”李兰敲上了桌子：“你爸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花着他的钱拿不出成绩他不念你？”

　　“那我不跳好了吧，”伊静好炸了：“我不花你们的钱好了吧，你们把钱都给她们啊。”

　　李兰被她的话气得面红耳赤：“你跟谁学的这些话，你大姐还是二姐！连你也要跟她们站一边跟我对着干是不是！”

　　“你不要总幻想些假想敌出来。”

　　“伊静好！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眼看着事态在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莫楠无奈开口：“这次没跳好下次好好跳就……”

　　“你闭嘴！”李兰转头瞪向她的眼睛里带着仇视，她的声音狠厉又冰冷刺骨：“我们母女俩说话你插什么嘴。”

　　话音一落，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两人面面相对，一个面上怒气未消一个面色微愣。

　　虽然早就知道她在潜意识里并没有把自己和她的关系归为母女，她能做到表面淡定，但内心做不到平静。

　　她脱口而出的话像一把利刃扎在莫楠胸口。

　　伤口不大，但会留疤。

　　伊静好察觉出了气氛的不对劲，小声喊了声：“姐？”

　　“嗯？”莫楠面色平静地把二维码牌递过去：“快点吧，想吃什么？”

　　反应过来的李兰面色有了恢复，她没有多言把手机递过去：“用我的手机点。”

　　莫楠接过手机，转手给了伊静好：“点吧。”

　　两人都低了头，试图等待这几句话自然消散。

　　面上谁也没展现出任何不满，但心里却各自藏起了自己的心思。

　　但谁都知道，伤口上印下的疤散不了，每一次交谈那道疤痕都会隐隐作痛。

　　两人本就岌岌可危的母女关系因为她脱口而出的一句真心话而裂开了一条缝，两人都看到了，但没有修补，装聋作哑地任由这道裂痕一天天扩大，直到最后四分五裂。

　　李兰和伊静好来得突然，走得也匆忙。

　　莫楠都还没反应过来，吃完饭两人就走了。

　　等下午回到学校，坐在教室里，看着埋头写字的脑袋，她突然觉得中午的种种好似一场虚幻的梦境。

　　--

　　季冬体育课的时候打球，没掌握好方向，也没把握好力道，明明是往球框里扔的篮球被他抛到了班主任背上。

　　“曾老师，”季冬站在逆光处，半眯着眼睛都看清了曾超铁青的脸。

　　“我这真不是故意的。”

　　季冬的辩解没换来谅解，因为他这随意的一抛，成功喜提上操场捡垃圾的“光荣任务”。

　　五六月的天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

　　上午还出了会太阳的天下午就开始乌云遍布，阴风阵阵，雨随时都有要落下的迹象。

　　“谁呀，这么没素质，在操场上乱扔些垃圾，”简寻阳边弯腰捡边吐槽：“啧啧啧，看看，看看，口香糖也乱吐，我是捡不了了，二冬你自己上。”

　　季冬不动：“这我怎么捡啊，徒手啊。”

　　程今希摸出纸巾：“用纸抱着就好了。”

　　“希希，你别动，我来我来，”见她要弯腰，简寻阳率先接过纸盖在口香糖上，随后往后退了几大步，玩笑道：“莫楠楠上。”

　　莫楠无语地推了他一下：“滚开。”

　　简寻阳笑了笑，走上前把纸连着口香糖一起捡起来了。

　　任北盯着地上的被踩出鞋印的橘子皮，半天没能把腰弯下去：“怎么学校的卫生还得学生自己打扫？”

　　“你们学校的不用自己扫吗？”程今希问：“教室也不用？”

　　任北摇头。

　　在她妈的思想里，学校就是用来读书的，除了读书其他一切都是在浪费时间，要让他妈知道学校的卫生还需要自己弄，她能马不停蹄赶到办公室去闹。

　　“其实我们就只需要扫教室，”莫楠解释道：“是你们班老师惩罚学生要么就在外面站着，要么就出来捡垃圾 ”

　　“还有扫落叶。”程今希补充了句。

　　季冬把手里的果皮塞进了莫楠手中的袋子里：“其实也不是，他开始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抱着球去操场跑十圈，要么捡一个星期垃圾。”

　　“所以你为什么不抱球十圈跑了？”简寻阳问：“长痛不如短痛。”

　　莫楠看透一切般地冷笑了声：“他就单纯想拉几个垫背的。”

　　季冬也笑了：“话也不能那样说，我就是觉得选捡垃圾你们能帮到我 ，跑圈就只能靠我一个人了，我承受不住，我离不开你们，患难见真情啊朋友们。”

　　简寻阳听不下去了，给了他一脚：“所以说你该死。”

　　“你得瞎成什么样才能把球打超子身上？”

　　季冬不承认这个说法：“风吹的”

　　简寻阳挑眉：“十级大风？”

　　“是有了，”季冬说着从地上捡起一包干燥剂塞给他：“阳子，吃，好吃的。”

　　简寻阳给他甩了回去：“滚蛋。”

　　他抬了下手：“小北吃。”

　　任北往后退两步：“不要。”

　　他继续抬手：“南瓜？”

　　莫楠偏头对程今希说：“这东西吃完直接升天。”

　　“没见识啊你们，神仙豆你们都不吃，暴遣天物”。

　　莫楠仰头：“快把你那包天物咽下去。”

　　季冬摇头，毫不犹豫把“天物”扔进了垃圾袋。

　　“不是说你们当时打球的有好几个人吗？怎么就罚你一个人在这扫垃圾。”

　　“因为球是他扔的。”任北说。

　　“不是，”季冬立马解释：“我当时真没往他那扔，是有人挡了一下球才歪了。”

　　“借口，你自己刚刚还说自己方向和力道没掌握好，要掌握好了肯定进球，”莫楠抓住了他的漏洞：“现在怎么成别人的原因了。”

　　季冬张嘴反驳不了，偏了头目光放远，碰巧看到有个人影从厕所出来。

　　看着他顺手将擤鼻涕的纸往地上一扔。

　　季冬喜怒掺半地朝着那处冲。

　　喜在可以合理地逃过莫楠的问题，怒是觉得，刚捡干净的地，他人都还没走，这又扔上了。

　　“乱扔什么垃圾呢？”

　　“扔了怎么了，”那人不以为然：“关你屁事啊，管那么宽。”

　　季冬现在只有怒没有喜，快步走过去：“垃圾桶就在旁边你看不到，是不是瞎。”

　　“你说什么，你再给我逼一句！”

　　莫楠和简寻阳见了怕他吃亏，赶忙跟上去。

　　“季冬，”莫楠怕出事，边走边劝：“别惹事。”

　　任北见莫楠从身边走过，心中一忧，紧随其后。

　　程今希是刚起步就被简寻阳出声制止：“希希别来。”

　　声音一出，程今希像把被点了穴，又把脚缩了回去。

　　对面那人见几人齐冲冲往这边靠，他也没慌，歪了身子，一脸不屑地看着几人。

　　下一秒厕所出来几个身材健硕的壮汉。

　　四人同时停住了脚，表情一顿 ，屏住呼吸。

　　带头那人气势更甚，下巴一抬，心高气傲道：“有本事你把刚刚的话再给老子说一遍。”

　　季冬听着冷笑一声，没丝毫犹豫，转身推着人就跑。

　　四人紧紧挤成一排快速逃离。

　　莫楠借着他的力，被他推着走，有些无奈：“让你别惹事你不听。”

　　“你不也在助纣为虐。”任北直截了当点出她的自相矛盾之处。

　　“你不也跟上了。”莫楠下意识回。

　　任北立马反驳：“……我又不是因为他。”

　　“那你因为什么？”

　　任北张不开口，头偏向了一边。

　　莫楠没看明白，说两句怎么还生气了？”

　　“因为我们可贵的亲情。”季冬自我感动道。

　　简寻阳哼笑了声：“我就知道，幸好没让希希一起。”

　　他恨不得为自己的机智竖起手指点赞。

　　“你知道你还跟上去。”

　　莫楠和任北同时开口，同时抬头，视线相撞。

　　话落对视几秒，又几乎同步把头偏开。

　　“我回教室了。”

　　莫楠感觉今天有些不顺，心里闷得慌，她也没等人答，脱离了队伍，走了。

　　“你没什么事吧？”季冬在后面问。

　　莫楠抬了下手，没回头：“没事。”

　　走了一段路，莫楠听到后面传出轻微的脚步声，她立马回头。

　　看到刚好顿住脚的任北。

　　“你也回教室？”

　　任北下意识点头。

　　“可你们班在二楼，”莫楠手往下指：“现在都到二楼了。”

　　听着她的疑惑任北没慌表情自然地给出解释：“我去找杨老师。”

　　“下节课不是他的课，他应该在办公室。”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任北转身：“我去办公室找他。”

　　莫楠没动，就这么看着他消失在拐角，不过几秒，他又退了回来。

　　盯着她看了会才说：“你今天看上去心情好像不怎么好。”

　　莫楠耸了一下肩：“没有。”

　　任北没有多纠结这个问题，默了一会才问：“你感冒好些了？”

　　莫楠点头：“好多了。”

　　他张了嘴应该还有话要说，莫楠没急，认真听着。

　　还没听到音就看到杨牧年从楼上走下来。

　　莫楠觉得巧，喊了一声：“杨老师？”

　　杨牧年分别望了望两人：“你们俩站这干什么？”

　　莫楠好心道：“任北说有事找你。”

　　在这看到杨牧年，任北觉得邪门儿，在他看向自己时，他有只有硬着头皮道：“有道题不怎么会，想问问您。”

　　说着又立马补充：“是上次您给我那套资料。”

　　杨牧年抓了下头：“那拿过来给我看看。”

　　“好。”

　　两人说着话准备往楼下走。

　　任北边走，边偏头，余光往后看，看到莫楠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他立马变了说辞。

　　“杨老师，我放学去找您吧，要上课了。”

　　杨牧年听着看了眼手表：“还有时间 ，这节课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题有点多 ”任北说。

　　杨牧年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那行，你放学整理好了来找我。”

　　“好，谢谢杨老师。”

　　--

　　雨还是在放学铃声响起的前一刻落了下来。

　　天在一瞬间变得昏沉，莫楠听着雨水落在地上发出的剧烈声响，开始庆幸自己今天出门的时候带了伞。

　　这雨下得突然，不少人被堵在了走廊，有的知道走不了，压根就没离开座位，纹丝不动地坐在位置上，拿出了作业。

　　莫楠收拾好书包，走到程今希的课桌前问：“希希，你带伞了吗？”

　　程今希摇头：“我爸说下雨了他就来接我，楠楠，你跟我一块儿走吧，我让我爸送你回去。”

　　“行，”本来就不想走路的莫楠收起了伞：“让叔叔在十字路口那把我放下就行，我有伞自己能走回去。”

　　程今希背起书包：“没事，反正都快到了，直接送到你家门口就好。”

　　“那儿不好倒车。”莫楠说。

　　“简寻阳。”

　　听到这个名字，莫楠和程今希同时转了头，看到了半趴在窗边的季冬，他招了一下手：“走，报仇雪恨去。”

　　“报什么仇？”简寻阳走过去问。

　　莫楠感到无奈：“你们又要干什么？”

　　“我刚刚看到今天上午乱扔垃圾那货了，是四班的，走，去找尊严去。”

　　说完又补了句：“南瓜你别去了，这是属于我们男人的战争。”

　　“我本来也没想去，”莫楠说完抬头看到了站在他背后的任北：“你也要跟着去？”

　　任北微点了一下头：“嗯”

　　莫楠不解：“你凑什么热闹？”

　　“我刚刚都看过了，对方有两个人”，季冬说着自己的计划：“我们怎么着也得去三个，在气势上碾压他们。”

　　简寻阳听明白了，看着莫楠说：“他不去就得拉你凑数了。”

　　莫楠：“不是说这是属于你们男人间的战斗吗？”

　　“您武力高强啊，”季冬说：“再说凑数，你站我们背后就够了。”

　　任北皱了眉：“都有三个人了，还要拉她？”

　　“那不用。”季冬说。

　　“那行。”简寻阳从后门跑出去：“走着。”

　　看着三人势在必得的样，程今希有些担心：“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吧？”

　　“那三个都是怂货 ，”莫楠笃定着说：“各有各的怂法，他们就是去走个过场。”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刚刚气势汹汹地冲过去的三人，如今夹着尾巴跑了回来。

　　季冬解释道：“他们人多。”

　　程今希：“……”

　　莫楠笑了声，没有多言。

　　程今希将书包背在背上：“冬冬，我爸来接我 ，你和小北坐我们车一起回去吧。”

　　季冬摇头：“小北一会要去办公室找老杨，我得等他，没事，我们有雨衣”。

　　“那好吧。”

　　听到要去办公室，莫楠有些不解，看向任北：“事情还没解决？题很难吗？”

　　任北：“是有点。”

　　莫楠笑了笑：“没想到还能有题把你难住。”

　　“这很正常，”任北说：“我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人。”

　　莫楠思索几秒：“可我一直觉得你很厉害，应该遇不上什么难题。”

　　任北身体僵了一瞬，有些难以置信地抬了目：“你真这么觉得？”

　　莫楠刚想答，季冬凑了过来：“我也遇不上什么难题。”

　　“走开。”莫楠直接把他拍开。

　　“你真不觉得我挺厉害的吗？”季冬还在问。

　　莫楠：“我就觉得你脸皮挺厚的。”

　　“你去配眼镜吧。”

　　“你去跟城墙倒拐比脸皮吧。”

　　两人你挣一句我还一句地吵着。

　　任北的目光慢慢落在莫楠带笑的脸上，一放上就挪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