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橘》丘一

43、六月橘

　　下雨天，学校外面的车堵成长龙，程发跟着大部队慢慢将车移到学校门口都花费了十几分钟。

　　这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三人挤躲在房檐下，眼睁睁看到雨由大转小，最后降成毛毛细雨。

　　他开了门，简寻阳先让程今希和莫楠坐上去后自己才往里钻。

　　“爸。”

　　“程叔。”

　　“程叔。”

　　刚带上门，程发回头看了三人一眼，一一应了声：“小北和二冬呢？他们不一起回？”

　　“他们自己回去。”程今希说：“爸爸，我们先走吧。”

　　程发刚要点头，目光落到了坐在边上的莫楠身上。

　　“楠楠？你爸没来接你啊？”

　　“我爸？”莫楠有些懵：“我爸为什么要来接我？”

　　“下午我去超市买烟的时候还碰到了你奶奶和你爸，你奶奶还说这天看着要下雨，让你爸晚上来接你放学，”程发继续道：“估计是路上堵车了，我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别来了，免得跑空。”

　　莫楠静了一瞬，问：“他同意来接我了？”

　　“你爸点头了。”程发说。

　　“程叔，别打了，我下去等他。”

　　莫楠说着开了门下了车。

　　“莫楠？”简寻阳看穿了她的想法：“你要下去等你爸？”

　　程今希赶忙去拦：“楠楠，这么冷，别等了，一起走吧。”

　　“没事，”莫楠笑了笑：“我想起我笔袋没拿，我要回教室一趟，你们先走吧，走吧。”

　　程今希看着她被吹得惨白的脸，心中担忧但又没法，只能说：“那你小心点，回去了给我打电话。”

　　“好，你们路上也小心。”

　　告完别，莫楠看着他们的车在堵塞的车流走行走得像蜗牛。

　　“南瓜，”季冬将车滑到她面前停下：“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坐希希爸爸车走了吗？”

　　“我还有事，”莫楠说着，目光往后移，看到被雨衣盖得严实的任北：“你不会的那道难题解开了？”

　　任北回视着她：“解开了。”

　　莫楠由衷为他感到高兴，笑着说：“那你们早点去吧。”

　　“那你怎么回去？”季冬说：“我送你吧，挤一挤能挤下。”

　　任北听了就有了下车的动作：“你坐前面。”

　　“不了，”莫楠脱口而出：“我爸一会来接我。”

　　她的语调里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喜悦。

　　“你爸？”季冬有些意外：“太阳从河里冒出来了，他来接你？”

　　莫楠嘴角的笑降不下去：“谁知道呢。”

　　“那我们走了。”

　　季冬说完把双脚放回车上。

　　“你骑慢点。”

　　季冬笑了：“快不过你。”

　　说着扭立稳车，小心翼翼地从人群里挤出去。

　　车刚骑出几米，任北回了三次头，次次都看到莫楠目视前方时，眼里那说不清的喜悦。

　　风吹在脸颊如刀刮一样疼，任北把雨衣往上扯了扯：“季冬，莫楠她爸怎么了？为什么他来接人你会觉得意外？”

　　季冬听完“啧”了声：“怎么说呢，主要吧，这是她家里的事，私事，很多我也不好说，就用我奶的话说，她爸这人挺混的。”

　　他说一半顿了声。

　　任北也没有继续追问：“既然是不好说的私事，那就别说了。”

　　还觉得有些为难的季冬松了口气： “感谢理解。”

　　突然任北想起了什么，喊了声：“停车。”

　　“干什么？”

　　季冬被吓了一大跳，立马抓了下刹车：“一惊一乍的。”

　　任北没有多言，直接下车往回走。

　　“干嘛去你？”

　　任北回头，为了方便说话，他将盖在头顶的雨帽撩开了一点：“我刚刚看到莫楠了。”

　　“是啊，我也看到了，”季冬不明白他话的意思：“我们还一起打招呼了。”

　　任北：“她没带伞。”

　　“她带了，她刚刚还说她带伞了。”

　　“她没有，”任北笃定道：“我刚刚看到她的手是空的。”

　　季冬回忆了会，半天没想起来莫楠手里到底有没有伞，只有说：“她爸一会开车来接她。”

　　“万一她爸不来呢？”

　　“什么意思？”

　　任北把雨帽盖了回去：“这么久他都没来。”

　　“你要去给莫南瓜送伞？”

　　“嗯。”

　　季冬开始调头：“那一起吧。”

　　任北：“不用，你回去吧，我去送了就行。”

　　“我骑车快。”

　　“你去把我取一下快递，那是我给婆买的膏药，前几次买的都用完了，”任北说：“现在下雨她腿肯定疼得厉害，你先给她送回去吧。”

　　季冬没跟她僵持，把书包里的伞扔给他：“你先给莫南瓜送过去，走着等我，一会回来接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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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声渐渐变小，脚下的水泥地已经被染深，有些不平摊的地面续起了大大小小的水坑。

　　校门口拥挤的人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耳边原本鼎沸的人声也逐渐悄然。

　　莫楠面上没了表情，看着地上炸起的小雨花，心情由兴奋转为失落，最后归于平静。

　　活该。

　　莫楠暗骂了自己一声。

　　想发一通气都找不到理由，毕竟他也没说一定会来接自己。

　　是自己对旁人随口说出的话提起了期待，怨不得任何人。

　　莫楠仰天吸了口气，脸上的热意被凉风吹散。

　　她准备及时止损，抬脚想走，刚走出房檐，雨打在脑袋上的湿润感让她瞬间提神。

　　莫楠返手拍了拍书包侧面，连拍几下，那处依旧空荡荡。

　　完了，伞落程今希爸爸车上了。

　　大病还没完全痊愈的莫楠赶忙退了回去，她可不想再经历一遍感冒的痛苦，那可真是要人老命。

　　看这雨渐渐转小，估计也下不长。

　　她也不管墙上有没有灰，站累了直接靠上去。

　　旁边的墙角还围了几个学生，目不转睛地盯着烤肠机里转动的烤肠。

　　淡淡的肉香没有被小雨淋散，晃晃悠悠飘到了莫楠鼻底。

　　她中午那顿饭吃得并不愉快，她也没吃几口，现在正饿着，但她莫名有些移不动脚，只是站在原地看着。

　　一辆电瓶车停到了摊位前，坐在后面的孩子看着年纪不太大，应该是小学部的，他看着烤肠移不开眼，抱着坐在前面的父亲撒着娇：“爸爸，我要吃两根哦”。

　　“就两根，”坐在前面的人转身耐心地替他把头上挡雨的帽子往前拉了点：“老板，来两根，不加辣。”

　　小孩的心思总是藏不住，喜怒哀乐全展露在面上。

　　他脸上笑开了花，欢呼着：“下回爸爸还来接我。”

　　“行，”他果断地应下：“爸来接你。”

　　这一幕挺温馨的，莫楠看着嗓子却有些发干，突然没了胃口。

　　“你吃不吃？”

　　“我让你买的时候别加辣。”

　　两道耳熟的声音传到耳边，莫楠抬了头。

　　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旁边的杨牧年。

　　他习惯性薅了一下头发，头顶的头发冒起，眉头一如既往紧凑，他看着曾超手里的烤肠。

　　举着两根烤肠的曾超面色有些不好：“你今天抽什么风，平时没辣不吃，今天还就不要辣，两根都加了，你说怎么办？”

　　杨牧年看了会，拿了根辣椒少的：“去买水。”

　　“你可真会使唤人。”

　　他虽然嘴里絮絮叨叨，但还是转身往超市走。

　　莫楠不敢明着看两人的互动，只有假装看地上的雨，实际全神贯注地听着。

　　当她正入神时，一抹红移到面前，肉香扑在脸上。

　　莫楠看了看面前的烤肠，疑惑抬头，看到不知何时移到自己身旁的杨牧年。

　　“还是热的，快吃。”

　　莫楠没有接：“谢谢杨老师，我不吃。”

　　杨牧年抓着竹签抖了抖，试图把上面的辣椒抖干净：“都在这看半天了。”

　　莫楠一时没明白他话的意思，愣了会才反应过来，他是说自己盯着看了半天，分明就是很想吃。

　　莫楠犹豫了会 ，还是抬手接过，她习惯性把烤肠拿到鼻底闻了闻，被上面残留的辣椒味呛了一下。

　　　杨牧年余光瞧见了她的动作：“感冒好些了吗？”

　　“好多了。”莫楠咬了口烤肠。

　　“没有完全好就少吃点这种辣的，”杨牧年说：“学了一天是容易饿，吃一根解解馋就好，回去还是要多喝水。”

　　莫楠点头。

　　他还在继续念，他的语气很平缓，伴着雨声传到耳中，莫楠并不觉得烦躁，反而听得认真。

　　带着烫意的烤肠咽入口中，给冰凉的身体带来了温度。

　　他不厌其烦地说着，莫楠静声听着，一道声音突然打破了空气中的平和。

　　“我刚刚买水的时候想起来了，”曾超刚走过来就直接道：“上次你放我鸽子那次，说好请我吃饭的。”

　　杨牧年开口否认：“没这事。”

　　“你个不要脸的 ”，曾超提了呼吸：“玩儿失忆是不是，就上个月月初的事。”

　　“那都多久了 ，你还记得？”

　　曾超死咬着这个话题不放：“你必须给我个交代。”

　　“你要什么胶带？”杨牧年装起了傻：“我这里只有透明胶，双面胶，别的什么都没有。”

　　“你这人，不讲理，我都不想搭理你。”

　　“那就别说。”

　　曾超被气恼了，脱口而出一句：“杨牧年，你他妈的……”

　　“曾超！”杨牧年变了脸，慌忙地看了眼半天没吭过声的莫楠，立马厉声道：“我学生在这儿，你注意言行。”

　　被提醒的曾超也反应过来了，或许是觉得尴尬，他干咳了两声：“这孩子站这半天没动静，我都没注意到她。”

　　看着杨牧年脸上没能散开的怒气，莫楠有些恍惚。

　　脑子里突然传出一连串搓麻将伴着的谩骂声。

　　莫安康爱打麻将，但牌品差到了极致。

　　只要一输就开始口无遮拦，多难以入耳的污言秽语他都能骂出口。

　　莫楠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以至于已经习惯了那样的声音。

　　她隐约听到在他开口骂爹妈娘的时候有人出声提醒过他，说孩子在这，让他注意点影响。

　　他说什么来着？

　　哦，他当时好像看都没看自己一眼，直接回“管她干什么，她一个孩子懂什么。”

　　杨牧年的话还回荡在耳中，莫楠麻木的胸膛开始发烫，眼圈热了起来。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好像第一次被尊重了。

　　“莫楠？”杨牧年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担忧问：“你怎么了？”

　　莫楠摇头，怕眼眶里的眼泪掉落，她没敢把脑袋抬起来，也怕声音露馅，她特意压着音，简短话语：“肠，太烫了。”

　　曾超听了觉得有意思，笑了声：“你这孩子也是馋，那么烫还吃了一大半。”

　　莫楠有些说不出话了，只是吸了吸鼻子。

　　“那就凉一会再吃，别吃太急，”杨牧年说着把手里的伞递过去：“是不是没带伞？”

　　莫楠愣着没接。

　　他又问：“一个人回家害不害怕？”

　　莫楠怕他脱口而出一句“我送你”，立马接过伞，摇头：“没事杨老师，我回去的路上人多。”

　　杨牧年仔细回想了一下 ，确定她回家那段路不偏后才点头，拍了一下曾超：“伞打开，走了。”

　　“你要我送你啊？”

　　杨牧年没答他，夺过他手里的伞，撑开，边走边说：“莫楠早点回去。”

　　两个牛高马大的大男人站在一把伞里有些拥挤。

　　两个在挤来挤去，就为了让自己少淋点雨。

　　“你是不是让我送你的意思？”曾超不厌其烦地问着。

　　“你说话啊。”

　　“稀罕。”杨牧年说完把伞还给他，喊住正骑车路过的何朝升。

　　“何朝升，过来。”

　　何朝升刹车，回头，下意识道：“我戴头盔了。”

　　杨牧年没有过多的废话，直接坐上车：“把我送南道去。”

　　“哎呦喂，我不顺路。”

　　“你不顺路？”杨牧年拍了他一下：“你家不就在南道？放学不回去你还想往哪个网吧钻？”

　　何朝升说不过，只有叹气，摆正车子：“头盔要不要。”

　　“你自己戴好，我头比你硬。”

　　何朝升声音变了调：“您牛啊。”

　　杨牧年不留情地又给了他一下：“好好说话。”

　　他回头：“老曾，走了。”

　　曾超举起伞：“看给你能的。”

　　可能是因为杨牧年在车上的缘故，何朝升特意压着速度，半天了莫楠还能看到两人的背影。

　　莫楠一直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何朝升没规矩多久就开始玩了起来，在车上左摇右晃，估计是在故意吓坐在后面的人。

　　只见杨牧年抬手洋装要打他，他立马老实坐正。

　　莫楠吃完最后一口烤肠，等他们彻底没了影才走下楼梯，打开伞。

　　刺骨的雨被伞遮挡，莫楠的身子也暖了几度。

　　感觉雨越来越小了。

　　看着她跳下楼梯，撑开伞，步伐迅速地走了。

　　任北跨出的脚步退了回去。

　　为了能跑快点，他收了伞，握在手里，衣服头发被打得湿。

　　但好像还是来晚了，她已经有伞了。

　　任北松了口气。

　　还好她有伞，不会被雨淋，也不用被吹风，这就很好。

　　任北转身走了几步，顿了神，脚尖迅速转了方向，快步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