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橘》丘一

65、六月橘

　　步入高三后，周六依旧需要到学校上课。

　　因为历届毕业班都有这样的经历，等真的轮到自己身上时，莫楠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接受的。

　　可能是心态的转变，制定的目标冲掉了她的懒惰。

　　以往需要五个闹钟轮流响都不一定起得来的莫楠，最近总能在闹钟响前从床上爬起来。

　　随后麻利收拾好，直往学习狂奔。

　　她走的时候没看时间，只从黑蒙蒙的天气中判断自己走得挺早的。

　　到了教室，看着里面只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莫楠这才反应过来，今天走得确实比往常早太多。

　　她只微惊了片刻，随后走回自己的座位，有计划地拿出资料开始背单词。

　　“天啊楠楠，你今天来这么早？”

　　莫楠顺着声音抬头，看到程今希那一脸震惊的模样，估计自己迟到赖床王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

　　“你今天也来这么早？”莫楠放下书问。

　　程今希随便从旁边拖了个椅子过来，放在她的桌边后坐下。

　　“我爸今天上午有事，七点就得走，但他觉得天还挺黑的，不放心让我们自己来上学，就提前先把我们送过来再走的。”

　　她只说了“我们”没说另一个人的名字。

　　但两人都心知肚明她说的那人是程松舟。

　　自从上次自己表明了态度后程今希可能是怕自己尴尬，也不常在自己面前提起程松舟。

　　“希姐。”

　　这道清爽的声音带着莫楠和程今希同时转头。

　　看到站在后门的程松舟，莫楠脊背突然一挺，头一抬刚好与他的视线相撞。

　　相比于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心虚感，程松舟的表情就要坦然得多。

　　他面对自己时始终是笑着的。

　　莫楠心虚感加重，装模作样地挠了挠脸，再悄无声息把头扭到一边。

　　好吧，对视上还是很尴尬。

　　程今希起身的时候先看了看莫楠，注意到她的窘迫后，加快步伐走到教室门口，拍了程松舟一下。

　　“看什么，怎么了？”

　　“你水杯放我包里了。”

　　“不是说好下午再给我吗？”程今希看着他说。

　　程松舟笑了笑：“我想着你上午没水喝。

　　“我不信你目的这么单纯。”

　　教室人少空气很静，尽管两人站在外面莫楠也能隐隐约约听到两人的对话声。

　　为了避免自己在无意识中做出偷听行为，莫楠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书上。

　　好在两人没聊几句，余光瞥到程松舟走后，莫楠才重重松了口气 。

　　“你看着很紧张啊楠楠。”

　　程今希走过来坐回椅子上，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托着脸颊，笑眯眯看着她：“你知道吧，在我心里你一直是那种性子特别洒脱的人，怎么现在扭捏上了？”

　　莫楠不知道怎么跟她形容自己的感受，只有打比喻：“换成你和季冬。”

　　程今希默了一瞬，笑答：“好吧，那我会比你更扭捏。”

　　在教室里呆了一天，出教室的时候天空已经是另一番景象。

　　太阳点燃了云彩 ，烧红了天空，火势一路往下，漫延在塑胶跑道上。

　　站在操场的少年们，脱了外套，度了层高饱和的红橙暖光，打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摇晃

　　他们抱上篮球，奔跑，跳跃，每一个动作都流动着无尽的力量。

　　每次投出的球都带着无限的希望与可能性。

　　在那群肆意挥洒汗水的身影中莫楠瞥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任北熟练地运着球，窜梭在阻拦他的人群中，转身，挑起，投篮。

　　一系列动作连贯又利落。

　　可能是固有印象在作祟，觉得他长得这么白白净净的人，应该是不喜欢这种流汗的运动。

　　没想到他还打得挺好。

　　季冬偏头的时候看到了她，他将盖住额头的短发胡乱往上抓起，冲他抬了下手：“莫南瓜，来玩玩儿呗”。

　　“楠楠你要玩吗？”程今希抓着她的手臂晃了晃：“好像是挺久没见你玩过了。”

　　“楠总，”何朝升冲她仰头：“来呗。”

　　站旁边的任北听着他们的呼喊的声音，手下意识地将被风吹乱的头发往下压了压。

　　随后才抬了头，手一滑，球滚落在地。

　　莫楠看着在地上滚动的球，没有立马回答。

　　她从小朋友就不多，算起来就只有程今希一个女性朋友，但因为身体的原因，程今希很小的时候就不怎么出门。

　　她就一直跟着季冬和简寻阳长大。

　　这两个人是那批同龄孩子里出了名的皮猴子，天天带着她闯天闯地，小时候上树掏鸟窝，下河抓河虾，大了就带着她去广场玩球。

　　以前她倒是挺喜欢这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一年比一年懒，就爱窝家里不出门。

　　最近她覆盖全身的懒惰与无力貌似正在一点点消磨。

　　现在被这么喊着，她想捡起篮球的心开始蠢蠢欲动。

　　定住的脚刚有要抬起的冲动，教学楼处走出一泼人，正声势浩荡地朝着操场靠近。

　　率先反应过来的简寻阳大步走过来将程今希和莫楠护在身后。

　　那几人走到篮球框下就停了脚，看着他们手里举着的篮球，来这的目的瞬间不言而喻。

　　任北第一时间抬头，先看了看被简寻阳挡在背后的莫楠，见她那处没事他才把头转了回去。

　　季冬看着几人，警惕心下意识提起。

　　脾气最急的何朝阳忍不了，直接问：“怎么着？有事？”

　　带头的大高个站出来，半歪着身子，腿吊儿郎当地斜着：“你们打多久了，该让位了吧，让我们打会。”

　　“这才刚下课，”站最中间的季冬也走了出去，盯着他：“我们才来，让什么位？”

　　那人鼻腔漫出一丝不屑的讥笑：“不管，该换我们了。”

　　季冬没有退让：“先来后到懂不懂。”

　　他指了一下后面的宿舍楼：“照你这么说我还住这的，从开学我就在这了，要论先来后到这理你们不该走吗？”

　　季冬气得笑了声：“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有逻辑吗？”

　　“哟，一班的人了不起啊，得意什么，”他带着身旁几人笑了起来：“打个球还跟我讲上逻辑了。”

　　季冬实在无语：“谁跟你扯这个了。”

　　带头的人顶上他的胸脯：“你们一班的到底在高尚些什么？出了校门你能算老几，杂种。”

　　季冬还没动，任北就先伸手将他推开。

　　他的动作突然，毫无预兆，那人没反应过来，一个没站稳直接摔在了地上。

　　“敢推我！”

　　也就几秒，他立马站了起来 ，恼羞成怒地吼着：“你他妈是不是活够了。”

　　“推你怎么着了，”见他想动手，何朝升直接先下手为强，把他推得连连后退：“我还就推你了，我推了，我推了，我就推了，我推推推！怎么了，信不信我还打你啊。”

　　“你再碰我一下试试！”

　　季冬看出了他的情绪正在往不可控的方向暴走，赶忙伸手拽住他：“老何。”

　　“你有本事过来！！”

　　何朝升奋力挣脱开束缚他的手。

　　十七八岁少年的火气像炸弹，一碰就炸，双方的态度逐渐剑拔弩张起来。

　　莫楠在一旁看着，心弦紧绷，她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知道现在自己贸然上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说不定还会添乱。

　　她大脑快速运转，突然想到杨牧年还在办公室没走。

　　她果断摸出手机，刚要发送消息。

　　那几人可能也是看何朝升来真的了，气焰降了下去，往后退了一步。

　　“在这争也没用，有本事比一场，围着这个操场跑一圈，谁赢了……”

　　“我比你二奶奶个腿，”何朝升死活不干：“我们先来的，你要真有本事，你下回就先来，在这瞎逼逼什么。”

　　带头的那人冷笑了声：“怎么？你不敢？”

　　何朝升受不得人激，一激就上当，他立马道：“有什么不敢，比就比，大爷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他说完拍开季冬拽住自己的手，把外套往任北身上一扔：“来。”

　　“谁要跟你比了，”高个指了下任北：“我跟他比，这人刚刚把我弄地上了。”

　　何朝升被这破绽百出的借口逗笑了：“靠，你他妈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不然呢？！他刚才给我撞倒了，腿疼的厉害，我负伤跟他比，还要怎么着？”

　　何朝升拍了季冬一下：“我都不想戳穿他。”

　　季冬摇了摇头：“你还是不要太小看我们家小北。”

　　“这人还挺没胆的。”

　　简寻阳扭头对两人道：“何朝升是几个班里出了名的运动健将，每次运动会得的奖状两只手都拿不过来，他不敢跟他比，甚至都不敢跟二冬比，只敢跟看起来体质最弱的任北。”

　　“你都说了这是看起来。”莫楠说：“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

　　简寻阳耸了下肩，没再说话。

　　顿了几秒，所有人将目光统一移到了任北身上。

　　“任北！为了荣耀！”何朝升不愿意认输，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超他丫的。”

　　“没事小北，不想比就不比，”季冬说：“我们占理，这本来就是我们新来的，凭什么要让。”

　　两人的声音一句接一句地袭来，他自动将这些声音隔绝在外，偏了点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莫楠。

　　看她正一直看着自己。

　　他心突然有些慌。

　　要换了以前他肯定觉得这事无聊，会直接拍拍手走人，但现在，他突然有了点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这点自尊心促使着他点头，说出：“好。”

　　“好什么？”季冬问。

　　任北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去看，带着满脸挑衅笑容的人，眼神里带着无畏坚定：“我跟你比 ”。

　　那人见计谋得逞了，笑得越发张扬：“就一圈，一局定胜负。”

　　上场前季冬不想他心情太过于紧张，安慰道：“没关系小北，名次不重要，安全第一。”

　　“真的？”任北狐疑问。

　　“真的，”季冬眼神无比坚定：“哥只需你健康。”

　　任北：“……”

　　规则定下来，两拨人聚在一起，站在了跑道外。

　　看着两人同时弯下了腰，像两把蓄势待发的弓箭。

　　随着旁边的人说出“开始”两字。

　　两把“箭”谁也不让谁，嗖一声射出。

　　看着两人摆着双臂迈着大步，何朝升指着那人骂：“这畜生刚刚居然有脸说他把腿摔瘸了，这脚蹬成风火轮了都。”

　　对方的同伴听了不乐意了：“那只能说明我们老伊意志力强悍。”

　　“你再他妈瞎扯一句，”何朝升怒了：“有本事你就跟你爹爹我比一场。”

　　他听着瞥了他一眼，没有再搭话。

　　“你那是眼神 ，你什么意思！”

　　看着他又要炸了，莫楠拉住他：“别把任北注意力分散了。”

　　何朝升听到这话才不屑地哼了一声 ，转头继续看比赛。

　　看着任北步伐利落，速度迅速，将刚刚还跟自己平起的人超出了段距离，此刻，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在今天彻底具象化。

　　谁能想到平时看着弱不禁风的任北能有这样的爆发力。

　　连被他甩在后面的对手都没能想到，以为挑了个软柿子，没想到是个硬骨头。

　　“小北！”程今希激动地喊了出来：“加油！加油小北！”

　　对手那方不愿败下镇来，都扯着嗓子开始喊：“老伊！别特么丢了我们七班的脸，干翻那个一班的。”

　　短短几句话从个人战争上升到了班级战争。

　　路过的人听着都纷纷停下了脚步，观看着战况。

　　季冬忍不了了，跟着大喊，势头压过所有人：“小北！你可以的！把名名次拿下来！第一，我们要第一！”

　　听着这话，莫楠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刚刚听到他嘱咐任北安全第一的时候他还以为这人转性了，结果还是本性难移。

　　简寻阳仰了头：“任北！跑起来！”

　　“小北加油！”

　　何朝升将外套举过头顶，奋力晃着：“任兄！让我看到你脚底下的火星！我相信你，兄弟我以你为荣！”

　　几人的呐喊引来了路过众人非议的目光。

　　看着别人怪异的注视和意味深长的笑，莫楠觉得有些丢脸，但看着四人的兴奋样，那股情绪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强烈想加入他们队伍的念头。

　　莫楠跟着抬头喊：“任北加油！”

　　“加油任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任北加快了速度。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胜卷在握时，后面的人突然往内圈跑。

　　本以为他要作弊，没成想他想鱼死网破，一把扑在任北背上将他扑到在地。

　　随着一声闷响，两人都摔在了地上。

　　“小北！”

　　几人没有犹豫，提着心快步跑过去。

　　何朝升先跑过去死死将那人按在地上：“你他妈的！”

　　季冬连忙将任北扶起，上下检查着他的身体：“没事吧！哪儿疼？那个老畜生。”

　　任北吸了口凉气，抬着手，皱眉摇头。

　　莫楠走过去将他的手臂微微一翻，不出所料，胳膊肘正淌血。

　　好在伤口不大。

　　莫楠手快地摸出纸巾，按住伤口止血。

　　任北低着头，看着她严肃认真的模样，有些入了神，因为疼痛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嘴角无意识往上勾起。

　　“去医院吧。”程今希担忧着说。

　　“老何！”季冬回头看着被何朝升按在地上的人：“弄他。”

　　“干什么你们！”

　　那人后赶来的同伴将何朝升推开。

　　“你说干什么？”简寻阳面上没了笑，眼露寒色：“他刚刚干的是人事吗？”

　　“他又不是故意的！他不也摔了么！”

　　“卧槽！”何朝升惊得瞪大了双眼：“你们能要点脸吗？”

　　那边正开展着一场激烈的骂战，这边的人视线都放在了任北手上。

　　莫楠换纸的时候发现纸上没沾多少红色，血止住后她才松了口气。

　　还好 ，伤口不深。

　　“还有没有其他地方疼？”季冬问。

　　任北摇头：“没得到第一真的没关系？”

　　在他妈从小给他的教育里，只有第一名才配活着，剩下的都是废物，所以他总是拼尽全力，可从来没有得到过第一名。

　　任何事都是如此。

　　果然，废物就是废物。

　　“当然，没得到好名次怎么了！至少我们有高贵的人格！”季冬：“再说那畜生不使阴招第一名就是你，我们有目共睹。”

　　“任北，你很厉害。”莫楠说。

　　任北看向她，不确定问：“真的？”

　　莫楠点头：“真的。”

　　任北笑了，笑得轻松，笑得肆意。

　　程今希拍了拍他：“超厉害。”

　　任北微微一笑：“谢谢。”

　　骂完人的何朝升走回来，一靠近就抱了任北一下：“没事，兄弟刚刚给你报仇了。”

　　“他把人打了？”莫楠问。

　　“正要打，”简寻阳说：“给他拉回来了，把人劈头盖脸骂了顿。”

　　他说着话也张开双臂抱了他一下：“今天确实厉害。”

　　季冬也去凑热闹，抱着他不放：“哥以你为荣。”

　　任北受不了他这肉麻的样，刚挣脱开，程今希也走过来抱住他。

　　只是轻轻一下，立马松开。

　　任北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到站在对面的莫楠。

　　他跨出脚步慢慢朝她靠近。

　　等离她只有三步路远时他停止了脚，手臂大张着。

　　莫楠自然看懂了他的意思，笑了笑，走上前抱住他：“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