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橘》丘一

75、六月橘

　　莫楠是被季冬送回家的。

　　到了门口莫楠让季冬走后自己并没有离开。

　　门口没有灯，天上没有月，四周昏暗而静谧。

　　莫楠慌乱的心跳止不住。

　　她蹲在门边上，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百无聊赖地在地上瞎照，想以此转移注意力。

　　她总有种预感，任北会来，她怕他跟上次一样，来了就只在这站着。

　　手上的手机晃了一下又一下，眼前的视线忽亮忽暗。

　　她隐隐约约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莫楠摇摇乱晃的手机定住了。

　　白色的光照亮了地面。

　　光亮前出现一双沾着泥点的白鞋子。

　　莫楠顺着抬头，看到了拧着眉，呼吸微乱的任北。

　　他是跑着过来的，呼吸半天都平不了。

　　他垂头看着自己，扯了嘴角，但没笑起来。

　　莫楠看着他，明明已经见到他了，心慌感却无限加重。

　　“任北。”

　　“怎么在这？为什么不进去？”

　　莫楠站起身。

　　任北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没向前，却往后退了两步。

　　莫楠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光线太暗，莫楠还是无法看清他的脸。

　　即使四周昏暗，任北也无地自容到不敢看她的眼睛，始终垂着头。

　　“我今天是不是特别怂。”

　　莫楠心被扯了一下。

　　任北踩着地上的石子：“我特别羡慕季冬，我从来没有这么羡慕过一个人，我羡慕你们青梅竹马，羡慕你们是彼此的知己，更羡慕你们的关系。”

　　他语气越说越无力：“我还羡慕他在我妈冲向你的时候敢光明正大地把你护在身后，我羡慕他能名正言顺地送你回家。”

　　“可造成这一切的是我自己，我也可以，我也可以把你护着身后，我也可以送你回家，可我是个怂货，我没动。”

　　莫楠听不得他的自我贬低，他就站在自己面前没动，可莫楠却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莫楠怕了，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伸手拽住他的衣角：“任北，别这样。”

　　“我知道，我知道你那时候站出来事情会越来越乱……我知道，我都知道……”

　　莫楠预想到了他想说什么，有意避开他的话题。

　　可他不给她机会，声音发着抖：“我只会给你带来麻烦，我就是麻烦。”

　　“我不觉得你是麻烦。”

　　“可我觉得。”他最后的声音小到没了音。

　　莫楠脑子里莫名烧起一团火：“是我让你觉得困扰了吗？”

　　任北没说话。

　　莫楠第一次讨厌他这沉默不语的模样，她带着气，说着话往后退：“对不起啊任北，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我给你照成困扰了。”

　　她还是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迅速擦掉，压着哭意：“是我的问题，是我考虑不周，是我不够了解你，不够了解你家的情况，任北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我总想帮你，你连让我了解你的机会都没给过我。”

　　“莫楠。“

　　任北总算是抬了头，想去追但步子又没能踏出去。

　　看着她越退越远，他紧了拳头：“莫楠，谢谢你。”

　　“谢谢你夸我，谢谢你给我的肯定，谢谢你愿意跟我这种人交往。”

　　“还好啊，你跟我这种人交往的时间不长。”

　　这是任北唯一感到庆幸的事。

　　“还好你跟我这种人交往的时间不长，我还不足以影响你的生活，给你璀璨的人生中造成不可磨灭的污点。”

　　“我就希望你好好的，”任北抬头喊着：“你好好的，不会被我影响一分一毫。”

　　莫楠听着他的话，心彻底沉到了谷地，她毫不犹豫转了头，开门再迅速关上。

　　颤颤巍巍往前走了几步，她渐渐没了力气，慢慢蹲下身，反应过来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

　　她就这么蹲着，蹲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蹲到双脚失去直觉。

　　外面没了动静，莫楠的心慌感没散反而加重。

　　她忍着双腿的酸麻，开了门，空无一人的开口让她心如刀割，疼痛感瞬间爬满全身。

　　他走了，他居然真的走了。

　　痛意跑遍全身，反而压住了慌乱的心脏，莫楠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感

　　她低了头，轻叹一声：“好累。”

　　后来莫楠就没再在学校见到过任北。

　　季冬她倒是能经常碰到。

　　莫楠能从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中看出他想跟自己说说任北的事，但自己没问，他也没说。

　　莫楠不问他不说，他不主动提，莫楠也不问。

　　两人就这么一直僵着。

　　相恋的情侣长时间不见面，引起了程今希的怀疑。

　　“不对劲”，憋了三天，程今希终究还是没忍住，趁着下课跑到莫楠的书桌前问：“好久没看到小北了，你们是出什么事了吗？”

　　莫楠看着她摇头。

　　她脸上的疲倦感明显，程今希心疼蹙眉：“你又怎么了？”

　　莫楠叹着气，她真的不太想说话，没有那力气。

　　怕程今希一直问，她才缓缓开口：“好累。”

　　程今希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没发烧才松了口气：“是不是压力大了？”

　　莫楠摇头：“不知道，就是很累。”

　　“你最近成绩上升这么明显肯定下了不少工夫吧 ，”程今希问：“说实话，一般学到几点？”

　　莫楠想了想：“不确定，每天都不一样。”

　　“就说昨天。”

　　“四点？”莫楠自己都确定不了：“三点半？”

　　“这么晚？”程今希惊了一下：“早上你得五点起，你不怕猝死啊？”

　　“也就只有昨天。”

　　程今希追着问：“前天呢？”

　　莫楠：“……好像也差不多。”

　　程今希站了起来：“你疯了？”

　　对比她的激动，莫楠就显得有气无力，仿佛下一秒就得倒地上：“就是睡不着”。

　　“没找到原因吗？”

　　莫楠默了声。

　　程今希有些急：“怎么又不说话了？”

　　“太累了。”莫楠叹了口气。

　　好累啊，她刚刚说了好多话，现在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那你晚上早点睡。”

　　“我会的。”

　　她答应得痛快 ，可真的实施起来却难如登天。

　　她连着好几个晚上带着疲惫回家，可沾床的那一刻又瞬间精神百倍。

　　脑子里的想法又多又杂，挤来挤去快要漫出来了。

　　她还是受不了起来背单词。

　　再次听到任北的消息还是在程今希口中。

　　“你跟小北最近怎么回事？他要走了你知道吗？”

　　莫楠写字的手没停：“我不知道。”

　　到了此刻程今希总算发现了她不对劲的点在哪：“你们分了啊？”

　　“啊，”莫楠抬头，脸上没带起丝毫情绪：“嗯。”

　　“什么情况？”程今希：“怎么回事？”

　　莫楠看着她没说话。

　　“好吧，”见她不愿意多说，程今希没继续问，跑过去抱住她：“不想说就不说，来，抱抱。”

　　“希希。”

　　“嗯？”

　　“简寻阳说你上周去检查了，”莫楠问：“没什么事吧？”

　　程今希松了手，往后退了两步：“看到活蹦乱跳的我了吗？我可比你有活力多了。”

　　莫楠扯了下嘴角：“也是。”

　　“别想我了，空了多打理一下自己这已经成鸡窝的脑袋，”她摸了摸她没有发型可言的头：“你都快成杨牧年了。”

　　莫楠漫不经心说：“我接受不了自己变成那样。”

　　“那就好好打理一下。”

　　“我会的。”

　　“楠楠。”

　　“嗯？”

　　程今希注视着她：“冬冬说小北明天一早走。”

　　莫楠表情没变，满不在乎地“哦”了声。

　　程今希看着她叹了口气。

　　莫楠以往为了多睡一会都会在晚上洗头。

　　今天她起早，特意洗了个头发，等吹干头发后看了眼时间，才刚过五点，好早。

　　莫楠坐在椅子上看着还没翻肚皮的天，有些不知道干什么。

　　坐了许久她突然起身，抓着书包跑下楼梯。

　　跑到院子的时候撞上了起来煮饭的奶奶。

　　“奶奶，”她边说边加快脚步往外跑：“我今天不吃早饭了。”

　　“男男！干什么去你？”

　　莫楠漫无目地冲出门，不知道去往何处，她以为自己正埋头瞎跑，可她却有意识地朝着一个方向跑。

　　跑过静谧的马路，爬上一节节台阶。

　　停下脚步她已经爬上了天梯，陵川最高的建筑，低头能俯视整个陵川。

　　登上顶峰的那一刻莫楠满头大汗，彻底没了力气，她不顾地上的枯叶灰尘，直直坐了下去。

　　暗沉的天边翻出了滚烫的火光。

　　阴云逐渐褪去，冒头的太阳点燃云彩，火势一路往下，整座城市都被镀了成雾蒙蒙的金光。

　　她盲目地看着底下川流不息的车流。

　　她忽然感觉学校可真够大的，大到出了校门她就彻底找不到任北这个人了。

　　看着刚刚季冬给她发的消息，他说任北已经出发，问她要不要去送送他。

　　她没回。

　　她去了才是真的麻烦。

　　算算时间，任北离开的车辆会在其中。

　　莫楠跑得太急，浑身被汗水侵湿，阳光洒在身上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炎热。

　　她倒在地上，阳光太过刺眼，莫楠只有抬手用手臂挡住双眼，喘了口气后，自嘲地笑了笑。

　　不是说不送的吗？

　　莫楠手臂往下移，长叹了口气：“起个大早干了件蠢事。”

　　“咔嚓”

　　任北举起手机，对准暴露在阳光下的长梯按下快门。

　　还没来得及收手，发现他举动的季娜从副驾驶回了头，一把夺过他的手机，怒斥道：“你是不是改不了你这破习惯了！”

　　任北没说话，偏了头看着窗外快速闪过的景物。

　　见他没反驳，又是这一副窝囊样，季娜气得不轻，也懒得继续费口舌，握着手机转头。

　　任北微微抬了点头，视线定在远处那渐行渐远的山头上。

　　莫楠跟他提过，那地方很高，能看清城市的全貌，她说这周放假就约着程今希他们几个一起去玩，可现在也没了后话。

　　看到那长梯的一瞬间，任北不知道为什么，不受控制地想拍下来，即使冒着被他妈发现后痛骂一顿的风险，总觉得现在不拍就会错过什么。

　　直到长梯被拉远在身后，任北才回了头。

　　垂目看着手上的伞。

　　他走时什么都没带，就带了这一把伞。

　　他就只想带这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