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橘》丘一

74、六月橘

　　莫楠感受到了他的失力，他靠在自己肩头，几秒的时间肩膀处传出一阵湿润。

　　她拍着他的肩膀无声安慰。

　　任北情绪收得快，他偏了头，用力擦着眼睛，声音沙哑：“眼睛刚刚进沙子了。”

　　莫楠听着他蹩脚的借口有些无奈：“哭就跟打喷嚏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情绪，不需要控制，想哭就哭。”

　　“哭了又能怎么样，”任北情绪是彻底压下了：“什么用都没有。”

　　“谁哭又是为了解决问题呢，”莫楠看着他：“不就是难过想要发泄吗？”

　　莫楠没有问他遇到了什么事，比起了解来龙去脉他更想让任北无所顾忌地发泄一场，她会在这一直陪着他。

　　但他没有，他只是扯了下嘴角问：“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还没等她答，他又试探着问：“来找季冬？”

　　“我来找你”。莫楠说。

　　“找我？”任北觉得难以置信：“找我干什么？”

　　莫楠看着他憔悴到看不出丝毫血色的脸，心脏揪着：“季冬发消息跟我说你出了点事。”

　　任北垂了目，睫毛投下的阴影盖在了眼睑下，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你们关系一直很好，遇到事了第一时间会想到对方。”

　　“也不一定，遇到不同的事他可能想到我，也可能第一时间想到希希和简寻阳，”莫楠歪头看他：“但你突然不见这事肯定会想到我。”

　　她语气里带起了笃定：“他肯定你会来找我，就像上次你消失的那个晚上。”

　　任北愣愣地看着她，直到她再次开口。

　　“任北。”

　　“嗯。”

　　“那晚你去哪儿了？”

　　“什么？”

　　“前天，季冬说你一晚上没回去。”

　　任北低头，没敢看她：“随便逛了逛。”

　　“你来找我了，”莫楠笑着说：“我看到了你在我家门口留的字。”

　　任北有些意外：“你能认出我的字？”

　　莫楠点头：“嗯，你的字写得很好看。”

　　任北嘴唇绷直，有些不敢接受她的夸赞：“莫楠，为什么你总夸我？”

　　“因为你就是一个优秀的人，”莫楠笑得灿烂又真诚：“优秀的人就应该被夸赞。“

　　任北望着她，不知不觉被她的笑容干扰，跟着勾了唇，也就一瞬，立马收起。

　　莫楠将他的动作捕捉，意识到他刻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探头问：“为什么不笑了？”

　　“我笑起来不好看。”

　　莫楠不懂他的妄自菲薄，像任北这样长得好看的人都对自己的颜值没有清晰的认知吗？

　　“你笑起来很好看。”莫楠说。

　　任北摸了一下脖子：“我牙不好看。”

　　莫楠猜着：“你是说你的虎牙吗？”

　　任北点头。

　　“可我觉得你的虎牙很好看，”莫楠看着他道：“你笑起来也特别好看。”

　　面对她连续的夸赞，任北有些无措，又摸了摸鼻尖：“会觉得娘吗？”

　　“娘吗？”莫楠摇头：“不会啊，我从来没这么觉得过。”

　　她说得认真又真诚，任北没再妄自菲薄，信了她的话，跟着笑了。

　　“看嘛，”莫楠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说你笑起来好看。”

　　任北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自然而然地红了。

　　“你就是很容易脸红。”

　　“我下回注意，”任北慌忙道：“我改。”

　　莫楠皱眉：“又不是什么缺点，没有必要改。”

　　任北没再说话，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回。

　　莫楠看了他一会，最后还是问出了困扰她的问题：“那晚你来找我，为什么只在楼下站着？不喊我？”

　　任北低着头，只敢时不时掀眼皮偷看她两眼：“怕你觉得我矫情，但我又想见你。”

　　莫楠听懂了：“那天你哭了？”

　　他又不说话了。

　　莫楠想着怎么破局，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莫楠拿出来看了眼，是季冬打的，他先看看任北，与他对视几秒后再点开手机。

　　“喂？莫南瓜，小北去找你了吗？你们在一起吗？”

　　他的声音带着慌张，两人听出了不对劲，莫楠开口：“嗯，他在。”

　　他的慌忙感骤然提高：“让他快回来，出事了，他妈正闹着喝药自杀。”

　　这句话像一击重拳，打在了莫楠胸口，她错愕抬头。

　　刚刚环绕在四周的轻松与舒适瞬间荡然无存。

　　任北仰头长叹了口气，苍白的脸看着孤寂又脆弱。

　　莫楠看着感觉他人已经碎了。

　　任北拖着承重的身子往回走。

　　莫楠跟在他身后。

　　任北停住脚，低哑的声音带着祈求：“别去，求你了。”

　　他这样的状态莫楠根本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回去。

　　“我想看着你安全到家。”

　　他顿了会，最后妥协一般：“走吧。”

　　莫楠跟着他一阶一阶上了楼梯。

　　刚到五楼，她听到了断断续续的争吵声，里面还时不时夹杂着些许东西落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任北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可迟迟没有按下去。

　　莫楠注意到了他的呼吸不畅，抓住他的衣角，担忧地看着她。

　　任北回头冲她摇了下头，轻轻拨开她的手，按下了门把手。

　　门开的一瞬间，看清屋内的狼藉，莫楠不知道做何反应。

　　这地方她从小就爱来，明明来了无数次，第一次有了强烈的陌生感。

　　坐在沙发处的女人看着眼生，看着她与任北相似的眉眼，只需要看一眼，她的身份就已经呼之欲出。

　　她倒在沙发上，盘在脑后的头发有些松垮，碎发散落额头，脸颊涨红，气息不平。

　　何丽华站在旁边捶腿哭喊着：“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你。”

　　季冬连忙伸手去拿她。

　　她脚边开了瓶的绿色罐子倒在地上，里面的药水撒了一地。

　　看情况应该没喝下去。

　　莫楠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又不知道作何反应。

　　季娜转目看到了站在任北背后的莫楠，眼神一定，瞬间站起身。

　　莫楠看着她猩红的眼睛，感受着她带着一身的压迫感一步步靠近。

　　莫楠还没动，站在她身旁的任北突然伸手把她往后推。

　　“是不是就是她！”

　　任北冲过去将她死死拦住。

　　“是不是你！”季娜指尖直指莫楠的眼睛，质问的声音撞得脑袋嗡嗡直响：“是不是你，小小年纪不学好你，不知羞，不知检点。”

　　难听的词汇跳进耳朵，搅进脑髓，莫楠大脑疯狂翻滚，她开始对这场闹剧的导火索有了猜测。

　　是因为自己吗？

　　因为她发现了自己和任北交往的事？

　　季娜挣脱不过，突然返手给了任北一巴掌，看向他的眼神狠厉。

　　不像是在看儿子，倒像是看仇人一般恨不得将他撕碎。

　　任北被打偏了头，因为身体的僵硬他脊梁始终笔直，他背对着自己，莫楠看不清他的表情，因为看不见所以会胡思乱想，她心慌无比，往前走了几步。

　　还没靠近手臂就被握住，她错愕转头，看到了控制自己行动的季冬。

　　他看着自己，摇着头。

　　莫楠胸口一堵，有些失措。

　　“不是不是，这是楠楠，”何丽华跑过来说得急：“楠楠是冬冬的同学。”

　　季冬挡在她面前把她护在身后：“姑，莫楠是来找我的。”

　　莫楠听着话，目光透过他，看到始终不敢转过脸来的任北。

　　她眼睁睁看着他的脊背还是垮了下去。

　　莫楠鼻腔灌入了凉意，

　　两人的话消了季娜对莫楠的敌意。

　　“真不知道你是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离家出走，要滚你就滚，做事就做绝，回来干什么。”

　　“你还敢动手，你还敢跟我动手！”

　　她顺手般又抬手给了任北一巴掌。

　　莫楠身子一震，看得心惊胆跳。

　　“我怎么把你教成这样了，我还活着干什么！我不该活着。”

　　“你说，是哪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把你害成这样的！我要去学校，我要一个一个找，我要把那个人找出来，我不信我找不出来。”

　　她说着就往外走：“我要去她家问问，她父母是怎么教她的！老师又是怎么教她的！她怎么把我儿子害成这样了！”

　　何丽华上前拽她：“你还嫌不够丢脸吗？”

　　“我有什么好丢脸的，谁勾引我儿子，把我儿子变成这样的！她才不要脸！”

　　“妈！”

　　任北低吼着拉住她：“你想怎么样，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季娜气得笑了声：“是你想怎么样，你怎么变成这样的！是不是你错了，任北！”

　　“你说你错了没有！”

　　他哑了声，莫楠望着他，平时最爱哭鼻子的任北此时正咬紧牙关，憋红了眼睛，没吭一声。

　　季娜没再多话，又要抬脚出去。

　　她的动作刺激到了任北的神经。

　　此刻，任北紧绷的身体松了，头也彻底抬不起来了。

　　他彻底跌入了深海，短暂地靠在浮板上得到短暂喘息机会的他，再次被无情的巨浪卷入海底，他放弃了挣扎，任由身体沉下。

　　“我错了。”

　　“妈，”他无力的声音中带着微弱的颤抖：“妈，我错了。”

　　莫楠看着他，湿了眼眶，好像有什么东西没了，但她不知道，说不清，看不见，抓不着。

　　她就只有这么无能为力地看着。

　　莫楠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