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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从前的故事(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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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州,有一处叫陈塘的温柔乡,水域是从珠江的黄沙码头水面,一直延伸到沙基涌;地域则重点分布在沙基(今六二三路)、珠玑路一带,其中又以珠玑路口最为集中、最成规模。
陈塘风月最早形成,与沙基尽是米铺有关。清朝光绪年间,做谷米生意非常赚钱,当时,广州尚未有碾米厂,各乡谷米,多用船运至广州,集中在谷埠停泊,故此地商贾云集,花艇生意自是闻钱腥而来。
当时,谷埠的大寨都是极其豪华的大舫,后来几经变迁,各大寨陆续弃舟登岸,一部分设妓寨于东堤沿江一带,一部分则在陈塘独树一帜。“珠玑”滚滚,便成就了陈塘风月的富贵温柔乡。
鼎盛时,陈塘有名的花筵酒家就有留觞、咏春、群乐、大观园、宴春台等二十余处,“火坑”(妓院)有天德、欢得、万和、得心、奇花、万花、逍遥等十九家。
此段地方与沙面西桥相隔咫尺,过西桥即是沙面,而沙面在1861年成为英法两国的租界,所以能在陈塘看到外国人、本国人同进同出的“盛况”。
据香港《大晚报记者调查报告》上载:“广州陈塘,犹香港之石塘,高等妓女,荟萃于此,俗称之为大寨”。
花花公子霍阮生是此地的常客。
一个冬日的夜晚,他在宴春台正兴致昂扬地拉着姑娘跳舞,有个男人醉醺醺地搂着一个女子与他擦身而过。
他觉得那男人有些眼熟,定睛一看:咦?那不是他好兄弟的妹夫?但再一看,那男人又不见了踪影。人多有相似,他只以为是自己喝多眼花了。
第二日,他去伍家约伍见英吃饭,谁知伍家的佣人已经备好午饭,伍见英于是让佣人给他加多双筷子。
期间,霍阮生把他眼花的事当成笑话讲给伍见英听。谁知伍见英却停下筷子,顿了顿,说:“陈子豪最近确实在广州没错……”
“什么?”
“他到广州时,来这和我打过招呼,说他爸跟简英甫创办了一家大用橡皮公司,他来广州替他爸办一些事情。”
“你是说……真的?”
“我让他在这里住,住我阿妹的房间,但他说可能有应酬,怕晚上吵到我,坚持去住旅馆……”
“呵呵……可能这一切都是凑巧,万一我真的看走眼呢,搞得好像我专程来打小报告一样……再说了,哪个男人不应酬,他去宴春台也不一定就是干腌臜的事。宴春台算是比较干净的花筵酒家了,不是那种场所,不然我爸早把我逮回去。”
“我们这个圈层的男人什么德行,你我都清楚。哼,谁让我们家生的是个阿妹,害我男人老狗一个,还要帮忙去抓奸。要是生的男孩子多好,他再怎么拈花惹草,我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阿盛,你去打听一下他现在住哪里,希望不用我做抓奸这么‘羞家’的事情。”
“是,少爷。”
霍阮生暗中啧啧称奇,心想这下有好戏看了。
他唯恐天下不乱,又另外派出自己的人手,终于在傍晚时又在宴春台‘锁定’陈子豪。他自己在宴春台高楼畅饮,看着楼下陈子豪和他的朋友调戏宴春台的舞女,一边命人去通知伍见英。
大约一个小时后,伍见英带着伍昌盛、詹臣和一班库房伙计“气势汹汹”地踏进宴春台,好巧不巧,正巧看见陈子豪在舞女脸上亲了一口。
“真是羞家……”伍见英喃喃自语。
门口的龟公看伍见英的衣着打扮和出行派头,心知对方的身份和阶级并不是他这种小喽啰好惹的,早在他们进门前一秒就已经悄悄跑进去喊人了。
伍见英一行人站在一楼舞厅中央,不可谓不突兀,尤其他身上高贵的气质,就不像是会流连花筵酒家的公子少爷。他们进来的时候,舞厅有一瞬间的安静,陈子豪看到来人,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宴春台的主人叶元春带着打手从楼上下来。
叶元春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丹凤眼,大红唇,袭一身翡翠绿真丝旗袍,身披白色披肩,手拿一把小折扇,踩着一双与翡翠绿颜色相近的高跟鞋缓缓走下来。鞋跟与楼梯碰撞的声音清晰异常,仿佛踩在人的心里。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披头散发、形似浪人的男人,赫然就是蒲人凤。
詹臣诧异,怎么在哪里都能看到他。
蒲人凤自然也看到詹臣,并认出了他。他笑着说:“‘缘分’啊‘缘分’……”
他的嗓音偏低沉,说起话来总有着某种说不出的玩味,单听没什么威胁,但配合他那张充满煞气的脸,就仿佛猎人在玩弄自己的猎物。
“你认识?”叶元春问。
“不认识……不,也可能认识……”
叶元春看在蒲人凤那里问不出个屁来,于是走到伍见英跟前,问:“这位少爷,您这大张旗鼓的,有何贵干?”
“我找人。”
陈子豪想趁乱走掉,他刚转身就被伍见英察觉。
“你敢走,我现在就敢打断你的腿。”伍见英轻飘飘地说。
陈子豪立马站定。所有人都在看着伍见英和叶元春的方向,唯有他背道而驰,目标是谁,不言而喻。
这时,楼上的霍阮生出声:“叶老板!还请高抬贵手,留点时间给我兄弟处理家务事!”
叶元春认出了他,说:“原来是霍先生的世侄……不过你们打归打,闹归闹,能否换个场,我这里毕竟是个做生意的地方,人来人往,被人看到多不好。”
啧,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霍阮生心想。
“我只需要一分钟。阿盛,将他带回小姐房间,锁起来。”伍见英说。
“是,少爷。”说罢,伍昌盛带人把陈子豪扭送出去。
“现在……”伍见英看了看霍阮生,霍阮生向他举杯,“我是作为客人,来消费的。”说着,他就慢悠悠地走了上去。詹臣紧跟其后。
“真有意思……”蒲人凤盯着伍见英的背影,眼中尽是欣赏之色。
叶元春暗地里松下一口气,转身看向舞台上的歌女。歌女心领神会,又开始重新唱起了歌。
“你待会儿叫人送壶酒去霍公子的包房,就当给他赔个不是,我还要回去霞公那边。”她对蒲人凤说。
“知道了,阿姐。”蒲人凤看了看楼上,此时霍阮生已经跟伍见英聊上了。叶元春拍了他一巴掌,“没大没小。”他却不痛不痒。
包间外,詹臣站在门口候着。宴春台的小厮送酒过来,又匆匆离开。他站在那里神游,回想刚刚对陈子豪的一瞥。
原来那就是小姐的丈夫……看着比少爷小几岁,比少爷痩,也比少爷矮半个头,看似白白净净,却原来是个斯文败类。
生活优渥,但婚姻不幸……符合他对富豪强强联姻的想象,也符合大众之“常识”、“共识”。
这时,蒲人凤一个人转悠到包间这边来。
他压低了声音在詹臣耳边说:“宴春台的地头是我罩的……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这次只是警告,否则下次又要请你‘吃大餐’了。”
“我只是听命行事,有种你进里面跟我家少爷说。”
蒲人凤比詹臣要高上一个头,当蒲人凤居高临下地看人时,是很有压迫感的。但詹臣现在心情很不好,所以他毫不畏惧地怼了回去。
蒲人凤揪住他的衣服,冷笑说:“你想死?”
詹臣耸了耸肩。
“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蒲人凤拍了拍詹臣的脸。
好在他心情好,没跟他计较,“哼,你给我小心点,否则你的下场就是方便医院的殓房……不,干脆将你直接丢到黄花岗算了……哼……”
伍见英和霍阮生一直喝到凌晨。詹臣送伍见英回到东山别墅时,伍昌盛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得睡着了。詹臣推醒他,他一个激灵站起来,下意识就开口问:“少爷,陈子豪要怎么处置?”
伍见英往沙发一陷,长腿搭在茶几上,说:“把他带下来。”
“是,少爷。”
伍昌盛和詹臣两人合伙将陈子豪从楼上扭送下来,陈子豪一个腿软,直接跪坐在地上。
“陈子豪,你跟我阿妹才结婚几个月?一年不到你就偷腥?”伍见英连质问的语气都是淡淡的,但他严肃起来有种天生的压迫感,一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
陈子豪根本不敢找借口,“是我对不起阿怡……”
“陈子豪,你偶尔也得学学什么叫‘人情世故’了……”娶了他妹妹,却敢在他的地盘偷腥?都不知道这个人的猪脑是怎么长的……他甚至无从骂起,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伍见英头痛地皱起眉,脸色看上去更黑了。“再有下次,你就死定了。”
“我知道了,我保证会改的,我一定会改的!”
“滚!”
陈子豪走后,伍昌盛忍不住问:“少爷,您说他真的会改吗?”
“你说呢?但能怎么办,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我怕他在这边受气,回去对见怡变本加厉……”伍见英叹了一口气。
“他父亲都没能‘教’好他,我一个外人,区区几句恐吓有用吗?他连我阿妹都不尊重,对伍家又能真心有几分敬畏?只是一时的畏惧罢了……个混账,早晚收拾他……”说到底,还是不能解气。
伍昌盛和詹臣闻言,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