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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从前的故事(三十五) ...

  •   自从替伍小姐报了仇,詹臣明显感觉到,伍见英变得松弛不少,笑容也变多了些。他待在伍家,感受了一段短暂的宁静。

      只不过,下了工,离开伍家别墅,街上依旧满目疮痍——死掉的流浪汉,饥痩的乞丐,麻木的百姓,墙上被写了涂、涂了写的抗议口号,还有满天飞的抗日传单……詹臣时常感觉自己处在两个世界。

      日子一天一天过,他对自己的业务也越来越熟悉。伍见英觉得是时候了,鼓励他像伍昌盛一样,希望他有一天能独当一面。他送了詹臣一套西装,那是詹臣人生第一套西装。

      书房里,换完西服的詹臣很不自在地站在镜子前,伍见英亲自教他戴领带。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立马变得不一样了。”伍昌盛抱着胸,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他。

      “还是再自信点好。”伍见英满意地拍了拍詹臣的肩膀。

      换完衣服,伍见英就迫不及待地带詹臣和伍昌盛出门了,主要今天他和霍阮生有约。

      宴春台,三人一进去就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都是西装革履,长得还不差,个个一表人才。

      卢天骏也在,他们一进门,卢天骏就用揶揄的目光打量伍昌盛和詹臣,尤其是詹臣。

      经过时,伍见英想起他与陈济棠的弟弟陈济南相识,朋友老婆的堂弟的朋友也算是间接认识了,于是开口邀请卢天骏:

      “要不要也上去喝一杯,反正你和詹臣、昌盛也认识。还有我的朋友霍阮生,上次看你和陈济南认识,他堂妹的丈夫就是我朋友,要不一起上去认识认识?”

      “我能问问今天是什么大喜日子吗?”卢天骏看了看伍昌盛,又看了看詹臣。

      “喝酒本不需要理由,硬要找一个的话……就当是庆祝詹臣‘重获新生’,如何?”伍见英把手搭上詹臣的肩膀。

      “哈哈,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詹臣虽然不喜欢,但也没办法。他看出来了,伍见英想结识陈济南。

      上到包厢,卢天骏和霍阮生、伍见英一见如故,三人各自聊起在国外留学时的见闻,聊得尽兴。

      伍昌盛还是和詹臣、霍阮生的跟班站在窗边,看楼下大厅的人跳舞。也许詹臣自己都没发觉,他在不经意间叹了口气,身体蹦得很紧,觉得衣领、袖子……哪哪都不自在。

      伍昌盛有所察觉,笑着小声问他:“还是很不习惯啊?”

      詹臣点点头。

      “还是要再自信点好,习惯就好。”他拍拍詹臣的肩膀。

      也许是伍昌盛笑得眯起来的眼睛太过晃眼,伍见英一下子有所察觉。他定睛看着,猜测他们在聊什么话题。

      他不说话,霍阮生、卢天骏也渐渐停下交谈,把注意力放在他所注意的方向。他们都听到了伍昌盛说的最后一句话。

      “阿臣,别那么紧张,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只要你敢吹。”伍见英笑了笑,“你以后跟我出去谈生意,我就说……说你是詹天佑的远房亲戚怎么样?詹天佑,中国铁路之父,都是姓詹,他修铁路,你修电车轨道,‘异曲同工’了属于是,哈哈……你有机会回乡下,翻翻族谱,搞不好百年前真和詹天佑是一家……”

      哪里会是一样,人家詹天佑美国耶鲁大学毕业,主持修建铁路用的是脑子。他?大字不识一个,面朝土,背朝天,干的是扛钢筋、拧螺丝的苦力活,能一样吗?霍阮生暗自嗤笑,但并没有搭话。

      “照这么说,我也可以说我和卢梭有半点关系了。”卢天骏说,“你们没发现我和卢梭的名字很像吗?卢梭,卢天骏,就多了中间几个笔画……”

      他看没人搭话,不禁问:“卢梭!卢梭不认识吗?十八世纪法国大革命的思想先驱,《社会契约论》、《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论科学与艺术》的作者!卢梭!”

      依旧没人搭话。

      “哈哈……看来没人听得懂我的笑话……哈哈,真尴尬,唉呀,这天花板可真好看……”卢天骏尴尬得脸都要挠烂了。

      伍昌盛忍俊不禁,说:“你找关系好歹找个中国人,找个外国人算什么,搞笑的吗?”

      “阿盛,还是你懂我,不亏是你,文化大染缸!阿哈哈哈哈……”卢天骏简直要两眼泪汪汪。

      这尴尬的场面就这么让伍昌盛圆过去了。大家都笑了。詹臣看大家都在笑,自己也笑了。但也就是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很难与不知人间疾苦的上流社会人物为伍。

      也许伍少爷尚且还算得上“好人”,但霍阮生绝不是“好人”那一挂的。伍少爷能迎合霍阮生,他想他是不能的,以后也不能的。

      他很难忘记自己的出身,还有自己的根,心知即便费尽心思挤进上流社会,也不会被人尊重。所以,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给自己选择了一条与伍少爷截然不同的道路,即便他到死都没有意识到这点。

      詹臣心情郁闷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他换上平常的衣服,先去了方便医院。他到殓房检查一圈,没看到熟悉的面孔,才放下心来。

      但他的心情依旧是复杂的,这里躺着的,又是谁的父母,谁的子女,他们生前也许也在从事着什么救国救民、伟大的事业。

      詹臣从殓房出来,就看到伍见怡在院子里浇花。当时是七、八点钟的太阳,照着一身护士服的她。他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发紧。

      墙角的茉莉花一半花苞、一半花,看起来长势很好。就像现在的她,经历过那么多磨难,依旧坚韧地活着,跟随自己的内心,好好地活着。

      从前,初见时,詹臣用茉莉花形容伍见怡。现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他还想用茉莉花去形容伍见怡。她在他心里面,始终是没变的。

      詹臣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打招呼,“小姐。”

      伍见怡被吓了一跳,回过头看是詹臣,又笑了起来。“哦,是你啊!”

      她看起来有些尴尬,又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詹臣,又看了看墙角的花,没话找话,说:“我看殓房这边气氛太沉重了,就种了这些花。你还记得柳老师吗?柳老师送的那株茉莉花,我种在东山别墅的花园,阿芙照料得很好,这几年长大很多了,我就移植了一些过来。”

      詹臣依旧清晰记得柳老师天井那些在风雨中飘摇、却依然盛开的、□□的纯白茉莉花,不知为何,有些怀念。

      他说:“小姐,我可以也要一点点吗,拿回去种在我那边的院子……”

      “可以啊……”伍见怡折了几支给他,“你等等,我去找个容器,装点土或者盛点水装着,比较容易活……”

      “不用。”他从伍见怡手上接过那几支茉莉花,闻了闻,笑着说:“我几步路就回到了,我住很近。我要回去上工了,小姐,下次见。”

      伍见怡愣了愣,然后也笑着说:“下次见,阿臣。”

      时间一眨眼来到1935年,约莫是4月中下旬,一份日本关东军司令部决定五年内由日本向中国东北移民300万人的移民计划书“意外”流出,举国震惊。

      詹臣第一次知道这条新闻,是在那日清晨,伍昌盛照常买早点、带报纸过来蹭卢天骏《民国广州之我闻》最新手稿。

      看到精彩处,他笑不拢嘴,连连拍桌,“哈哈哈哈……‘对唔嗨住,阿凤是男人,阿艳和阿尘也是男人啊!’哈哈哈哈……好鬼搞笑!”

      “哼。”卢天骏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头发,胡子拉碴,歪了歪嘴角,似乎也对自己的“杰作”相当满意。

      他刚抿一口豆浆,余光瞥见詹臣脸色不善,赶忙解释说:“书里写的‘阿尘’是尘埃的‘尘’,不是你忠臣的‘臣’,写的不是你,别误会!别误会哈!嘿嘿……”

      “嗯!嗯!嗯!对!我作证!”伍昌盛连连点头附和,心里却早已偷笑八百回,心知事实并非如此。

      “阿尘”是工人,詹臣也是工人;“阿凤”是番摊馆打手,蒲人凤是宴春台的打手;“阿艳”是写咸书的教书先生,卢天骏本职是记者,暗地里却也是写咸书的。

      他看得出来,这故事里主角的身份:“阿尘”就是詹臣,“阿凤”就是蒲人凤,“阿艳”王明艳即卢天骏,还有女主角“王丽君”就是叶元春。

      他在书中经常写“王丽君”袭一身翡翠绿的旗袍,明艳动人。而叶元春就总是袭一身翡翠绿的旗袍。

      卢天骏怪伍昌盛笑得太大声,他虽没有明说,但还是板起个脸,阴阳怪气地说:“一大清早就这么重口味,你真是‘咸’到出骨。”

      “书是你写的,我‘咸’到出骨,你岂不是‘咸’到出汁?”伍昌盛笑着反驳。

      “我懒得和你争。”说着,卢天骏从伍昌盛公文包下面翻出一份《广东七十二行商报》,认真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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