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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从前的故事(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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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晓怡回到地下一层,看到谷裕坐在沙发上,于是走过去推了推他,示意他跟自己到地面上去。
深夜,海珠涌上月影婆娑。大榕树下,顾晓怡借着月色在石墩坐下,并示意谷裕也坐。
她问:“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以前……詹士霆是怎么死的?”
谷裕沉默了很久,才声音沙哑地开口:“这大概要从伍少爷开始讲起……”
伍见英“捐”了很多钱给颜文栋,他们明面不说,甚至没怎么见面,都是伍昌盛往返香港、广州送的支票并且传递消息。两人联手,逼得陈廉伯很紧。
一方面,颜文栋收买南洋兄弟烟香港公司的员工,收集黑料,写匿名举报信寄到上海总部。
另一方面,陈廉伯平日就素爱营私舞弊,很多糊涂帐搞不清。加之与颜家攀比,已经亏空南洋烟草公司200余万元,触碰到南洋烟草公司最大股东简孔昭的底线。
一封匿名信,尚且还能将之解释为仇家的恶意中伤,亏空却是实打实的事实。
1934年夏,简孔昭见陈廉伯搞得太不象样,就介绍他的亲信陆韵秋当南洋烟草公司协理,长川驻港。
陈廉伯怕多一个顶头上司,不能为所欲为,千方百计运动各董事反对,以致陆韵秋不能上任。
简孔昭对此非常气愤,便联合协理简英甫做了个局,贿赂香港当局,将陈廉伯逮捕,并收买公司有关职员,鼓励他们出庭作证。
陈廉伯见各路人马来势汹汹,顿感不妙。昔日,在紫罗兰室一起畅饮闲谈、与之交好的港绅名流,这次都集体没了声音。他们在香港当局那里提前得到小道消息,早已识趣自动和陈廉伯做了切割。
陈廉伯求助无门,心想这次被控受审,幕后必有有力者主使,心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立即逃往广州沙面潜匿。
陈廉伯是陈家的主心骨,他在香港被全港通缉,通缉信息刊登在各大港报头条,往日多风光,今日就多落魄。
两天后,报纸出现在《越华报》报馆,被卢天骏等人看到,主编伍亚洲还很唏嘘地和他提了一嘴陈廉伯往日的风光史。
不久,陈廉伯名下的财产被查封,陈家至此,轰然没落。陈家的庄园自然也被查封了,仆人们就地解散。
陈廉伯的那些姨太太,多数回了娘家,只有一、两房愿意带着子女来广州找他。陈子豪就在其中。
陈子豪倒不是多爱他父亲,只不过陈廉伯的“名气”太大,他难免受到牵连。同圈层的人都笑话他,让他抬不起这个头。短时间内,他是别想在香港上流社会混了,想着暂时到广州避一避也好。
他之所以还敢回广州,不是不怕伍见英,而是伍见怡出走后不久,伍昌盛就带了离婚律师过来,代理伍见怡离婚一事。
他和伍见怡分手前并不体面,甚至动了手,他怕伍见英找人来打他,所以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同样让代理律师出面,代为处理。
陈廉伯本来还想假惺惺挽留这位儿媳妇,奈何陈子豪将事情做得太难看,最后只好不了了之。事情过去两年,他心想伍家应该早已忘记这件事,搞不好伍见怡都已经再嫁了。
至于黄妈的死,伍昌盛自然也代为报警了。不过黄妈的尸体一直没捞到,时间过去这么久,应该早已被大鱼吃掉,或着被咬得面目全非,变成皑皑白骨。
杀死黄妈的枪也被他丢到海里,最后死无对证,不了了之。
事后,他每每喝醉时,都会得意地对他的狐朋狗友说:“尸体都没捞到,你说黄妈死了就死了吗?我还说搞不好她没死呢!谁能证明跳船的那个就是她?啊?我还说我是被冤枉的呢,我就是被冤枉的,哈哈哈哈……”
然而,他回广州后不久,一日晚上,他深夜买醉,喝完酒,从宴春台回家。突然半路冲出来一群乞丐,将他拳打脚踢。
“你们是谁!到底想干什么!”陈子豪抱头,蜷缩在地上痛苦咆哮。自然没人理他。
当时,路上还有不少出来寻欢作乐的纨绔子弟,他感觉有人驻足观看。然后,就听到头顶有一个声音说:“关帝厅人马办事,不想死就走开!”
缝隙中,他看见不远处抱胸站着一个形似浪人的男人,他身后跟着两个下属。
陈子豪在宴春台见过他,对他很有印象,甚至记得没和伍见怡离婚前,在宴春台也见过他。
宴春台的打手?为什么要打他?陈子豪又惊又疑,然后他看到他附近还站着一个工人打扮的男人,有些眼熟,但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卢天骏花光口袋的零钱,醉醺醺地从宴春台走出来。他虽然喝醉了,但不至于醉到走不了路的地步。他走着走着,看到一群人在打架。
“嗯?打架斗殴?又是哪位名流的‘手笔’?”等他去搞个大、大、大新闻……
走近,才发现是一群乞丐在围殴一个人,看不出被围殴的是谁,但他认出了一旁的詹臣和蒲人凤。
“嗯?阿邻里?蒲人凤?”这下,他酒醒了一半。他躲到一旁,偷偷看着这一切。
蒲人凤的身份自带的暴力属性自不必说,詹臣在他的印象里,从来都是朴实纯良的。因此,在这样的场景见到他,着实让卢天骏有点惊讶。
此时詹臣双手放在衣兜,路灯下的他显得有些残酷、冷漠。那样的表情,他只在他们初次知道彼此身份那天看到过,不过现在詹臣的表情要比之前平静些。
一想到这,就想起两人的仇人身份,卢天骏暗叹一口气,心想詹臣要是也要这么打他,他也认了。突然,他脑子一激灵,想起之前莫名其妙被人蒙头揍了一顿的事。
“该不会……”卢天骏被自己的想法惊得瞪圆眼睛,觉得自己猜中了答案。
渐渐地,陈子豪没了动静。众人散开,只见陈子豪眼睛半阖着,似乎即将失去意识。蒲人凤和詹臣都不约而同地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黑色小轿车。
“伍老板,你想怎么处理。”蒲人凤看着车里的伍见英,勾起嘴角问。
阴影之下,伍见英的表情并不真切。他说:“丢他进珠江,生死由命,别说我没给过他机会。阿盛,走吧。”
他的语气极为冰冷,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冰冷中究竟涵盖了多少愤怒。
他吩咐完伍昌盛开车,又对车外的詹臣说:“阿臣,你也回去吧,明天到东山来找我。”
“是,少爷。”
黑色小轿车缓缓开走。
蒲人凤的小弟果如伍见英吩咐的那样,将陈子豪抬起,吭哧吭哧走到江边,再将他丢进江里,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陈子豪原本即将昏迷,被这么一刺激,瞬间就清醒了,所幸他会点水性。他在江里慌乱地划着水,看到蒲人凤带着一帮下属,靠在江边护栏上,似乎在看他的笑话。
他有预感,如果他往岸边游,肯定又会被他们无数次踹下江。不得已,他把目光转向不远处的花艇,靠着惊人的求生欲游了过去。
“被人救了……啧,真可惜。”只见陈子豪连爬带拽,被人拉上了船。蒲人凤一脸可惜。没了戏看,关帝厅人马一行人就走了。
詹臣在一旁看到最后,关帝厅人马走后,他也走了。
然而走着走着,詹臣似乎感觉有人在跟踪他。他回过头一看,发现是卢天骏。也说不上是跟踪了,他就那样“光明正大”地站在那里。
“你有什么事?”詹臣不耐烦地说,甚至在心里骂了个娘。
“两年前,我刚搬到西关那阵子,莫名其妙被人打了一顿,是你吗?我初来乍到,‘事业’又没有什么‘起色’,思来想去,当时最有动机打我的人,只有你。刚刚,你们打人的事情,我都看见了。是你吗?”
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大大咧咧、十分愚蠢的模样,却有着不得了的人脉。詹臣忽然就想起了他在宴春台出尽风头那天,他认识陈济棠的弟弟,他有军阀的人脉。
以上种种,似乎都在暗示警告他,最好不要惹他,但,那又怎样。
“是又怎样。”詹臣憎恨地说。
卢天骏有些伤心。他笑了笑,说:“有些时候,我真以为我们能是朋友。”甚至有些时候,他感觉他们就是朋友。
“你觉得可能吗?”
卢天骏一阵沉默。
詹臣见他后面一直没有说话,不耐烦了,转身就想走,就听到他又叫住了他。
“喂,阿邻里!”
詹臣回头瞪他。
“下次下手轻点,万一不小心把我打死了,以后想打就没得打了。”卢天骏贱兮兮地笑了笑。
他简直就像狗皮膏药一样,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走。詹臣不擅长应付这样的人,只能加快脚步离开。
说回陈子豪,自从死里逃生后,就和家人逃去了广西。再后来,詹臣偶然听伍昌盛说起,听说陈廉伯用了别的名字在广西开了两家金矿公司。至于后续如何,就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