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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凌晨四点的对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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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黑，顾晓怡出来拿外卖，他还坐在树底下。
“你不进去吗？”她又问。
“我在等谷裕。”他还是这么说。
她点点头，把门关上，心想这是什么哥宝男。
没过一会儿，谷裕终于回来了。
高个子男人开口第一句就是：“她问你歪……快（粤）是多少？”
“歪……快（粤）是什么？”
“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快去菜市场问问其他老板！”
“……明天再去……”
谷裕开门，同时做了个“请”的动作，“请吧，‘少爷’……”
高个子男人一脸不快地走进去。
“我觉得我们不能这么过时，智能电话要有，能拍短视频的那种，歪、快（粤）也要有……”
“我一直都有啊，现在买卖都是电子支付，不用智能电话不方便。”
“我为什么没有……”
“有！在你抽屉，是你自己不用。”
“……”
高个子男人说不过谷裕，只能郁闷地背起手。
下到客厅，他发现顾晓怡已经吃完晚饭回房间了，从露台看过去，她房间的窗户紧闭，唯有亮着的灯光无声诉说着房间主人还清醒着。
当晚，顾晓怡做了一个梦。
梦回五年前的一个雨天，当时她疲于适应新工作，每天神经都很紧绷。
那天下班，她绕道去坐226双层巴士，刚上车刷完公交卡，打算往上面一层走，就听到身后有个男人对巴士司机说：
“师傅，最近226双层巴士是不是少了？这几天都没见过几辆……”
“哦！返厂维护了，明天会开回来的。”
顾晓怡忍不住回头去看，他问出了她之前一直想问巴士司机，却一直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那是个穿得一身黑、浑身被淋湿的男人，额前稍长、微卷的头发遮住了眼睛，他侧身站着，叫人看不清长相，只看得到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苍白的皮肤。
原来还有人和她一样关心226双层巴士的境况……她当时心想。
她上到巴士第二层，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一如既往。
后来那个男人也上来坐到了第一排另一边的位置，两人中间隔着一条过道。
巴士缓缓开启，顾晓怡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直到上到人民桥，她往那边车窗看过去，才再次注意到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在往他那边的窗外看。
那是个异常沉默的男人，看不到他的表情，感觉他满腹心事，背影看起来孤独又悲伤。
这个神秘的男人，不知他从何而来，将要去向何方，感觉他身上充满故事。
下雨天巴士湿漉漉的车窗玻璃，似乎与他雨湿的头发相映，散发着同样孤独的氛围，看得顾晓怡都要跟着伤感了。
再后来，她在宝岗大道南下了车，而那个男人一直坐在那个位置，不知要去哪里，什么时候下车，他就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想着什么。
凌晨四点，顾晓怡又被谷裕打开冰箱的声音吵醒。
她躺在床上，听着谷裕喝水、收拾东西、坐电梯上去的声音，才慢悠悠从床上起来。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披上外套走出房门，想去天井透透气，却发现天井上方还是一片漆黑，只当天井又被自动挡板覆盖了。
她坐电梯上一楼，看到高个子男人又在晒月光。
他的身体依旧一半晒着月光，一半藏在树荫底下，依旧眼直直地看着她。
也许光线昏暗的缘故，顾晓怡有一瞬间竟然觉得他有点眼熟，像她刚刚梦中的那个男人。
“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你有经常坐226巴士吗？”她随口一问。
“干什么？”
“没有，就觉得你有点眼熟……我记得有一次雨天见过和你很像的人，他问司机226双层巴士是不是减少了，为什么最近很少看见226双层巴士之类的话。”
他没有回答。
“是你吗？”
高个子男人顿了顿，才缓缓开口：“我经常在市里游荡，也坐过226双层巴士，但我不记得问过司机这个问题，对你也没印象，应该没见过你……”
“那可能是我认错了吧……”
她随便找个石墩坐下，看了看月色，又看了看高个子男人，心想他虽然总是沉默寡言，看起来不太靠谱，却做着像晒月光这样有情调的事，是个挺特别的人。
“你肯定在广州住很久了吧？”她问。
高个子男人点点头，“我在广州出生长大。”
顾晓怡点点头，“我吧，第一次来广州的时候就坐过226双层巴士，当时觉得它一路的风景都很美。
后来来广州读书、工作，公司的位置刚好离226巴士总站很近，所以经常下班绕道去坐226双层巴士。
但我后来发现，226双层巴士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有时候几天不见一辆，有时候隔几班车才有，有时候又班班都是。
那个男人问了我一直很想问巴士司机的话，我不好意思，所以一直没问出口。
有时候第二天看到它车身外观变了，就知道它去喷广告了；有时候在其他路段看到它，就知道它去支援其他路线了；有时候也会想它折旧，可能需要定期年审或者返厂维修……
我甚至想过它不适合实际使用情况，西关老人坐车比较多，不方便老人上下。
那边的路又是单行线比较多，电线老旧裸露，车身太高容易和路边的树枝剐蹭……我一度觉得它可能要被淘汰。
但神奇的是，它虽然偶尔缺席，却也偶尔还是会出现，一直在那里。
只可惜我被裁员那天没能等到226双层巴士，不知道那次又是什么原因……”
“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在意226双层巴士？”
“你不觉得它经过人民桥时风景很美吗？晴天的时候像要开往平静的新世界，雨天的时候又像要开向未知的海底世界，挺神奇的。
你一直待在广州，肯定感受不到这种变化吧？”
“……”
“那你知道广州巴士是从哪一年开始有的吗？”他突然问。
顾晓怡摇了摇头。
“大概在1912年，它的前身是有轨电车，大概在1912年的时候……”
他的话戛然而止，让顾晓怡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怎么知道广州巴士前身是有轨电车，在什么什么1912年？”
“……我以前在巴士公司上过班。”
“哦！厉害！”
顾晓怡觉得他夜晚和白天不一样，晚上的他要更为健谈些。
高个子男人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说：“你学会怎么拍短视频了吗？不如教教我。”
说着从口袋掏出一台崭新的手机递给她。
顾晓怡犹豫了一下，上前两步去接他的手机。
他在她看不见的盲区变出一把小马扎，“坐这个吧。”想让她坐到自己旁边。
顾晓怡坐下不到两秒，发现他的手机开不了机。
“你手机是不是没电了？”
“……”
两人回到负一层，找充电器给手机充电。
“你不是有手机吗？当初撞到我的时候，为什么要留谷裕的电话？”
她边充电边开机，顺嘴一说。
“……没有人联系我，久而久之我就不用了。”
“要先注册，你手机号码多少？”
“不……不记得了。”
顾晓怡也不指望他能记得什么了，用他的手机给自己手机打了个电话，得到他的手机号码后，成功替他注册到一个抖音账号，取名为“神秘男人”。
“拍短视频呢，就在这里拍，要加特效呢，就在这里加。喏，这样，然后发表……”
他的第一个作品就是和她拍的搞怪特效，视频只有短短几秒。
“如果你想吸引更多人去关注你的账号，就要多多研究视频内容，不知道发什么可以看看别人发的内容……”
她点开推荐，随便划了几个视频给他看。
“然后呢？拍短视频有什么用？为什么要别人关注你？不关注会怎么样？”
“当然是挣钱啊！你去拍短视频，吸引别人来关注你，关注的人多了，你就可以发广告，自己卖东西，帮别人卖东西，推销产品，挣钱！”
“不懂。”
顾晓怡一阵气绝，保持着耐心，又絮絮叨叨给他解释了很久，直到他勉强理解这个软件存在的意义。
末了，她感慨：“唉，真不知道短视频有什么魔力，把我的生存空间都挤兑了。”
她跟高个子男人娓娓道来，但其实自己也还是无法理解。
“什么意思？”
“意思是因为它，我失业了。”
“……”高个子男人不明所以。
“以前在广州找到工作的时候，以为就可以稳定下来了，谁能想到有一天还能被时代淘汰，没想到啊没想到……我才不到三十岁，就被淘汰了！
都怪这座城市太安稳，都把我养得岁月静好、没有竞争力了！”
“……岁月静好不好吗？想找借口就直说。”
“……”第一次被他怼，还有点不习惯。
“行行行，我的错，从明天开始我就积极向上，努力挣钱，努力挣钱……”她说得有气无力。
“我困了，你自己在这里研究研究吧，我先回去睡了。”
高个子男人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关上房门。
当客厅只剩他一个人时，他点开那个搞怪特效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