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从前的故事（四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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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以后，1937年7月7日，日本制造卢沟桥事变，开始大规模侵略中国。伍见英从报纸上看到了新闻，他有不详的预感。
他对伍昌盛说：“现在国内形势变得比以前凶险，你觉得我们要不要搬回香港住，保不准广州什么时候就乱了？”
“应该没这么快打过来吧？”伍昌盛低头整理着账单，随口说：“而且我们这个月要新开五家店啊，少爷，都是国军的走私洋货，根本走不开。”
“啧！”伍见英微微皱眉。
陈济棠下野，他反而离权力中心越来越近了。
“世道越乱，生意反而越做越大了，真是见鬼。”
国民党驻防淡水一带的部队走私严重，经常从赣南偷运钨矿出口赴港，再从香港购办大批洋货入内地倾销。起先，霍阮生拉他一起干，他还想拒绝。
霍阮生说：“你是想老老实实做生意，但国民党那些货几乎零风险、零成本，等他们的货物倾销进来，你拿什么和他们竞争。”
他这么一说，伍见英也就无法拒绝了。于是，他们便开始帮国民党的军官私下倾销走私货物，再进行分账。
一步一步，越陷越深……进账如流水，他心里虽有不适，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好景不长。1937年8月31日，日本毫无预警首次空袭广州。日军开了9架飞机，轰炸广州天河机场。随后的日子，直至沦陷，广州一直成为日军狂轰滥炸的目标。
空袭那天，蒲人凤站在宴春台门口，看着日军的飞机从上空飞过，全城的警鸣声突然响起。随后，劝人投降的传单从天而降，借由飞机螺旋桨刮起的风，锋利得仿佛能割伤人的肌肤。
这让他想起昔日，过街的扫地风吹起的抗日救国传单，那有气无力的起伏，真是鲜明的对比。即便是现在，街上某些角落依然残留有抗日救国传单的影子，只不过，尽数都沾染上雨水和尘埃，变得溶溶烂烂的了。
然而，国民党部队似乎没有任何举措，轰炸消停几日后，他们又恢复了往日的纸醉金迷，该喝酒喝酒，该打牌打牌。
宴春台，有一陪酒的舞女小鸟依人地依偎在国军军官怀里，轻皱眉头，忧心地说：“大帅，我们大前天都听到了飞机和轰炸的声音，好可怕啊！”
“别紧张。”那军官拍了拍她的背，“别紧张，主战场在华北地区，日本人不会浪费炮弹在广州的，他们开飞机轰炸我们，最多只是威吓我们投降，分散北边的注意力，没事的。
国共第二次合作就要开始了，等他们联合打赢，广州就没什么事了。下次日本人的飞机再飞过来，记得躲好点，躲到租界去也行……”
蒲人凤远远听着，心想：确实，大概因为这里靠近沙面的缘故……他又环视了一下四周，金发碧眼的洋人不在少数，西装革履的黄种人也不在少数。只有这一带还看似风平浪静。
营业结束后，他对叶元春说：“阿姐，最近下面的人说日本潜伏进来的便衣特务越来越多，沙面的宾馆都要住不下了。我看，搞不好不用多久就要乱起来，不如我们先提前一步到香港去置办一些房产，以防到时候真乱起来，无处可去。”
联想到前几日的轰炸，叶元春也变得忧心忡忡起来。她点了点头。
“香港的房产，可能霞公比较熟悉，不知能否请他帮忙？”
叶元春摇了摇头，“霞公前段时间身体抱恙，已经回乡下休养，很久不来了。”
这时，一旁一边算账、一边偷听的钟阿七说：“香港啊，我熟啊，我还有师兄在那……但是就是说，日后真乱起来，能不能预我一份，把我也带走。”
蒲人凤坏笑，“不跟我，你想去哪？我可预备了你下半辈子都要当我的师爷。”
“嘿嘿……”钟阿七满意地笑了。
叶元春没好气地看着这两个臭味相投的人，说：“既然这样，那我就去买船票了，阿七先陪我过去看看。”
日军轰炸广州天河机场，令伍见英精神十分紧张，他本身就打了退堂鼓。
他让伍昌盛去打听情况，谁知回来的时候，碰上登门拜访的霍阮生。三人一起到书房，坐了下来。伍见英示意伍昌盛先说。
“少爷，要完了，我听说之前飞去投奔□□的战机根本没飞回来，现在广州连一架能飞的战机都没有，制空权完全操纵在日军手里。要是日军的战机再飞过来，广州就只能等着被炸了！”
伍见英和霍阮生都不约而同看向彼此。伍见英之前就萌生退意，现在更加动摇了。
霍阮生赶紧在伍见英开口前先说：“别紧张，反正最后租界肯定是不会有事的，实在不行，我们住到租界去。即便日本人真打过来，我也能保你，保你们一家，我有人脉，你放心。”
伍见英没有说话，真想反驳说：难道发财真的那么重要吗？还是国难财……
霍阮生又说：“而且，你看，政府不是发文谴责了吗？肯定会周旋、会做安排的。”
伍见英笑了笑，最终顺着霍阮生的话，保证会继续留下来后，好声好气地送走了他。
然而，第二天，伍见英和伍昌盛在长堤参观完新店选址时，日军的战机又飞过来了，正正从他们头顶飞过。劝降的传单如雪花一样，从天上飘落。伍见英、伍昌盛站在街边，抬头看着那些传单，一股巨大的恐惧震慑他们的身心。这一刻，忧虑之感达到极致。
伍见英脸色不太好，“阿盛，我做生意从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神不宁，现在看来是上天的警示，不义之财不挣，挣了也只怕是造的孽，根本守不住。阮生是掉到钱眼里了，他要留便留，反正我是不留了。”
随后，他像下定决心一般，扭头对伍昌盛说：“阿盛，去买船票，我们明天就走。你去买票，我去说服见怡回来，让她跟我们一起走，还有我父母和你父母，我们一起走！”
伍昌盛抿了抿唇，凝重地点点头。
主雇二人分头行动，伍见英去了方便医院。此时，方便医院里的伤员不断被抬进来，都是被日军飞机炸伤的平头老百姓，医院里忙得不可开交。
伍见英在人群中找到伍见怡，强硬地把她拉到一边。
“阿哥！你干什么呢！我还要去救人的！”伍见怡气急败坏地甩开他的手。
“日本人很快就要打过来了，你跟我们回香港。”伍见英沉声说，“我让阿盛去买了明天的船票，你和爸妈，我们明天就走。”
“可是……”伍见怡有点反应不过来。她下意识看了看周围的伤员，还有不远处时不时注意她的蒲新凤。
伍见英心知她不想走，又说：“你想救人，随时可以救，回香港也可以救。但是，你要清楚，你是名护士、是名志愿者之前，是爸妈的女儿，你不走，他们不会安心的。”
伍见怡默不作声。
“你想救人，首先也要先活下去不是？是这种时刻，为救十几个人死？还是活下去，日后几十年，救成千上万的人，你自己选！”
伍见怡还是默不作声。
“还是说，你还是怕陈子豪？”
“阿哥……”伍见怡无奈地闭上眼睛，心想不是这样的。她正想阻止伍见英继续这种无端的猜测，就听见他说：
“陈廉伯已经被通缉了，陈家的人不在香港。你要是还怕陈子豪，阿哥会保护你的，大不了阿哥把陈‘西’豪抓到你面前杀掉，让你以后都不用做噩梦。”（附注①）
伍见怡叹了一口气，心知她要是不回去，伍见英也是不会“放过”她的。
虽然她不舍这里的志愿工作，但更不想让家人陷入危险。要是因为她，伍见英迟迟不回香港，因此受伤，那她就罪过了。
“好，我知道了，我回去。我明天一早去码头和你们汇合……”
“今晚！今晚回东山，明早我们一起出发。”
“好……”伍见怡无奈地暗叹一口气。
“今晚我来接你。”
“好……阿哥，我能去工作了吗？我现在真的很忙。”
伍见英一顿，点了点头。他熟悉伍见怡，她是不是撒谎，是不是阳奉阴违，他一眼便能看得出。现在，她并没有撒谎，他不由得放下心来。临走前，他遇上蒲人凤。
“蒲生，还要麻烦你帮忙照看我阿妹。”他说。
蒲人凤似乎有事急着走，没有多说，只是点了点头。但很快，他像是想起什么，又站住，问伍见英：“日本人快要打过来了，你们家准备怎么办？”
“我们明天回香港，已经去买船票了。”
蒲人凤点了点头，很快就离开了。
晚上，伍见英开车接伍见怡回东山别墅。他一路不动声色地观察伍见怡，她虽然看上去还算平静，但就怕她哪一秒开始突然反悔。
他不住地祈祷着，祈祷明天能赶紧来临，祈祷他们明天能顺利登船。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从前的故事（四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