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烬》愁绪潇湘

8、第 8 章

　　念月二十二岁那年，成了“阿月手艺工坊”最年轻的主理人。外婆郑阿月的巧手她全学来了，母亲苏晚的温柔、父亲于泽阳的韧劲，也都刻进了骨子里，大学读服装设计时，她就一门心思要把外婆的老刺绣针法，跟现代环保面料揉到一块儿。如今工坊里摆着的每样东西，领口都绣着朵小小的蒲公英，针脚细得像外婆当年缝粗布衣裳那样扎实，却透着新时代的鲜活劲儿。
　　这天工坊来了个特别的客人。女孩看着十八九岁，留着利落的短发，左耳戴着个小巧的助听设备，手里紧紧攥着个磨得发亮的木盒，眼神里又忐忑又执拗。“我叫林听。”她比着手语，苏晚赶紧迎上去，这些年工坊特意请了会手语的助理，对残疾学员向来免学费。“我妈妈说，当年是郑阿月女士的专利技术，救了我外婆的纺织厂，我们家才能凑钱给我做手术。”
　　林听打开木盒，里面是块褪色的蓝布碎片，上面绣着半朵蒲公英，针脚透着稚气，却绣得格外认真。“这是我外婆当年照着郑阿月女士的作品仿的，她说这辈子都不能忘了这份情。我现在能听见点儿声音了，想来学真的‘阿月绣’，也想帮更多像我一样的人。”
　　念月盯着那块蓝布碎片，忽然想起小时候爸爸讲的外婆的事，外婆当年也是这样，凭着一股子执拗，在无声的世界里绣出了自己的天地。她握住林听的手，指着墙上外婆的黑白照片，比着手语说：“欢迎你，咱们一起把这朵蒲公英绣得更远。”
　　林听的天赋是真高，再加上对郑阿月的敬意，短短半年就把“阿月绣”的核心技法摸透了。更难得的是她懂新媒体，把工坊学员们做活儿的过程拍成短视频，配着温柔的旁白：“这一针一线，是无声世界里的心里话，是难事儿里的盼头。”没想到视频一下子火了，越来越多人知道了郑阿月的故事，也留意到了这条老街巷里的小工坊，有人来定制衣裳，有人捐面料，还有不少残疾孩子的家长慕名而来，想让孩子在这儿学门手艺。
　　于泽阳和苏晚来看她们的时候，正撞见念月教林听和几个失聪学员绣“平安”二字。阳光透过工坊的落地窗，洒在她们专注的侧脸上，针线在绸缎上走线，恍惚间就像看见外婆当年在灶台边缝补衣裳的样子。“现在工坊里有三十多个学员了。”念月笑着举起一件刚做好的披风，上面绣满了漫天飞的蒲公英，“我们还跟几家公益平台合作，把作品卖到了国外，赚的钱一部分改善学员的生活，一部分捐给听力障碍儿童的助听设备基金。”
　　苏晚拿起披风，指尖抚过细密的针脚，眼眶有点儿发热：“阿月要是能看见，肯定得高兴坏了。”
　　于泽阳望着墙上不断更新的学员合影，照片里的孩子们笑得都敞亮，有的戴着助听设备，有的比着手语，眼里都闪着光。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在福利院的沙堆旁画太阳，那时候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人生会跟外婆的执念、母亲的爱缠得这么紧，更没想到，这朵小小的蒲公英，能聚起这么暖的力量。
　　转年深秋，“阿月公益基金会”办了场特别的时装秀。秀场就搭在福利院的老槐树下，T台铺着浅灰色的布，两边摆满了白色的蒲公英盆栽。走秀的模特里，有工坊的学员，有福利院长大的孩子，还有曾经受过帮助的残疾人，林听穿着自己设计的蒲公英旗袍，裙摆跟着步子飘起来，活脱脱像当年外婆绣在婴儿服上的希望；几个失聪的小男孩穿着绣着太阳的外套，抬着头挺着胸，眼神里满是自信。
　　念月是压轴模特，穿了件融了外婆专利面料和现代剪裁的婚纱，裙摆上绣满了密密麻麻的蒲公英，每一朵都朝着天空，领口缀着颗小小的珍珠，是于泽阳特意找工匠打磨的，形状像极了当年外婆藏在襁褓里的半块米糕。
　　她走到T台尽头，转身向观众鞠躬时，身后的大屏幕突然亮了，先是郑阿月年轻时的照片，她穿着蓝布衫，低着头做针线，发顶镀着一层金光；然后是于泽阳在福利院画太阳的模样，还有他在雨里抱着纸板奔跑的身影；接着是苏晚温柔地教大家手语，念月和林听凑在一起研究针法的画面；最后，屏幕上跳出了无数张笑脸，学员的、受助孩子的、捐赠者的，一张叠着一张，最终汇成一朵大大的蒲公英，在屏幕上慢慢绽开。
　　台下的掌声响得震耳朵，于泽阳牵着苏晚的手，两个人的眼眶都湿了。王姨坐在第一排，手里攥着当年那个蓝布襁褓，哭得像个孩子，她看着于泽阳从个瘦弱的弃婴，长成如今沉稳可靠的男人；看着郑阿月当年的遗憾，被一代又一代人补上；看着那朵小小的蒲公英，真的飘到了天南海北，扎下了根。
　　时装秀结束后，林听拉着念月的手，指向人群里的一个老妇人：“那是我外婆，她特意赶过来，说要当面谢谢郑阿月女士的后人。”老妇人头发花白，腿脚不太方便，却执意走上前，握住于泽阳的手，声音哽咽：“于先生，当年要是没有郑阿月女士的技术，我们家早就垮了。现在看见你们把这份善良传了下来，我这心里才算踏实了。”
　　于泽阳看着老妇人真诚的眼神，又看看身边笑盈盈的苏晚、自信大方的念月，还有远处打闹的孩子们，忽然明白了外婆当年想要的生活，不是大富大贵，而是有人记得她的好，有人把她的爱传下去，有人在她当年跌倒的地方，拉着更多人站起来。
　　夕阳慢慢沉下去，老槐树叶沙沙响，像外婆在耳边轻声说话。念月摘下一朵蒲公英，轻轻一吹，白色的种子跟着晚风飘向远方，落在福利院的院子里，落在工坊的窗台上，落在每个被这份爱暖过的人心里。
　　于泽阳知道，故事还没完。外婆的蒲公英，不会跟着岁月凋谢，反而会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守护下，开得越来越旺。而这份跨了半个世纪的爱与传承，就像这深秋的阳光，暖乎乎的，又透着股韧劲，照亮了无数人的路，也让这个关于善良、希望的故事，永远留在了时光里，不会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