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时成荫》红枣嬢嬢

8、合作

　　　　家里几近入不敷出，楚芸本想的是求学问道，扎实基础之后开设私塾，以供女子读书。

　　然而人活在世，总有需要为碎银几两操碎心的时候。

　　沉思片刻，她将卧房角落里的一个黑箱子挪出来。

　　里头装的全是手帕和绣品，堆积在一块儿，上面的花纹大多是芸草，但也还有许多关于花和动物的。细嗅出淡淡香味，还有光阴积攒的尘味。

　　均出自年少时的楚芸之手。

　　既然也读不了书，就只能靠做这些消磨时光，将所思所想倾注其中。

　　凑巧，最近刚好有外国商人和使节来京城，这些人便叫做通商使，他们则是进行贸易、交流和磋商等活动。

　　所以一年一次的展销会提前至这一个月。

　　楚芸决定要抓住此次机会。

　　参加展销会需要一些条件和资格，比如官员身份，或者有商人的引荐。

　　因为楚父官职不大，且她还是悄悄出门的，于是她选择去找商人引荐。

　　找的是杨氏锻庄的女掌柜，杨慧。

　　“楚姑娘，你既然想加入我家缎庄，那必须得用实力说话，我也不是挑剔的人。但你的织品，我这儿并不缺。”

　　杨氏缎庄的二楼，杨慧和楚芸坐在一起，一盘精致的糕点放在桌子中央，没人动。楼下车水马龙，坐在屋里也能听见商贩的叫卖声，行人交谈声。

　　楚芸淡然一笑：“作为京城第一的杨氏缎庄，自然不缺我这些织品。而我真正想与你互通的是一个消息。”

　　杨慧瞧她这般年轻，对她来说就像是孩子，开个玩笑话。没多少兴趣，但还是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消息？”

　　“京城马上就要举办展销会了。”

　　“展销会？”杨慧不可思议地重复一遍，“楚姑娘莫不是在说笑，按照过往规例，今年的展销会在中秋节才有。”

　　“据我得知，马上会有西洋商人前来，故展销会提前。所以我想求杨掌柜一份引荐，让我也能参入展销会。”

　　杨慧回想也没听见过这消息，但又想起她认识的一些官员最近焦头烂额的模样，还有楚芸从容不迫一脸笃定的样子，她心思动摇了几分。

　　楚芸莞尔：“说直白些，展销会对我而言不过是个能售卖几方帕子，但对杨掌柜来说可不单单如此。”

　　若遇展销会，众多百姓会涌入街市，有唱歌跳舞比赛，也有琳琅满目的商品展览，只要参加便能分到一杯羹，更何况杨氏缎庄在京城积累起来的客户与口碑。

　　加上通商使的来临，绸缎、丝绸、锦缎和绫罗等织物定会一销如潮。多亏了楚芸提前告知，她提前备货，所获利润还能翻上几番。

　　杨慧抿唇：“楚姑娘又是从何得知？”

　　她坐拥人脉和资源，都没听到相关的一个字，更别提年纪轻轻的楚芸。

　　然而楚芸面不改色：“我仅与杨掌柜合作，你为我提供门面，我为你透露消息，除此之外，不易多说。”

　　杨慧凝神，竟没发现楚家这样的小门户，还能培养出如此娴静又伶俐的女儿。

　　恍然间，杨慧瞥见她自己早年的影子，不卑不亢地争资源，游刃有余。

　　“行，楚姑娘放心，你抽空将织品带来，到时候不需要你出面，我们便能帮你打理好。”

　　女子抛头露面去卖东西，是会被人诟病的，甚至招惹上麻烦，杨慧十分清楚这一点。故她不愿让楚芸再经历一番没必要的打压。

　　屋内火盆烧得旺盛，哪怕窗子大打开，楚芸也觉得暖烘烘，尤其是心里。

　　她莞尔：“麻烦掌柜了。”

　　杨慧没忍住问出心中疑惑：“楚姑娘为何选择告诉我，还如此信任？”

　　倘若她是个黑心商人，完全能遣散楚芸，一个人独揽这活，全不影响。

　　“因为杨掌柜不是这样的人。”

　　似有一串蚂蚁爬上心尖，杨慧望着她不知是何意思，等她继续说。

　　“我很早就听过杨掌柜的事迹，便对你心生钦佩之情。早年虽不被家人理解，但从未就此放弃，如今创造了京城商业的一段佳话。”楚芸顿了顿，“而且，我们同为女子。”

　　同为女子，理应更加理解彼此，理应互帮互助。

　　杨慧看着她离去，久久不能回神，最终听见楼下人来人往抢着买新的布匹来置办开春新衣，她眼眶微热，最终还是憋住了眼泪。

　　-

　　出了杨氏缎庄，楚芸见今日天气不错，忽而有空的太阳出现，阳光刺眼，积雪也刺眼。她打算沿着街市慢慢逛回家。

　　她轻轻松了口气。其实来之前也想过被拒的下场，也担心过。但事情发展地格外顺利，出乎意料。

　　现在的楚芸瞧路边的枯草，也心生喜爱。

　　然而，人在最开心时一定会遇上不速之客。

　　被她当作出门借口的连香儿，竟真在这儿叫她遇见了。

　　连香儿手上还拎着新买的发簪，身后的小侍女不卑不亢地跟着，头埋得很低。

　　仿佛心有灵犀，连香儿不自觉地抬眸，看到了正在盯着她的楚芸。她嘴角上扬，深深凹陷出一个酒窝，便大摇大摆地朝她过去。

　　站至楚芸面前却不开口，有些诧异地说：“楚芸，你竟然一个人就出门了，都不来寻我。”

　　被扯住袖子的楚芸心中一阵恶寒，默默抽出手：“今日放晴，我出来晒晒太阳。”

　　连香儿注意到她将才的小动作，便收回手，只觉得她有些奇怪：“那正好，你陪我一起去逛逛。我也在家待了好一会儿，你瞧，手腕都养白了，我娘说都快赶得上白玉瓶了。”

　　若是前世，楚芸定会依着她的话，把她里里外外都夸一遍。

　　但今时不同往日。连香儿之后的所作所为，她记得一清二楚。

　　算一算时间，连香儿刚生完孩子不久，喻哥儿大概刚满月。却无法从连香儿脸上瞧出一丝脆弱，反而气色照人，因为孩子的父亲是为显贵。

　　上一世，楚芸出嫁后不久，连香儿就火急火燎找她，愁容苦脸，求她收养喻哥儿。

　　听说是那位显贵不要她了，连家态度顿时改变，想找人赶紧把那孩子打发了。

　　楚芸虽为难，但还是好心收养下来，安置在范家，还答应连香儿只字不提孩子的身份。

　　怎料，她被倒打一耙。

　　连香儿反而到处传谣言，说楚芸早在闺中就与人私通，还生下了一个孩子。

　　当时吓傻了的楚芸不知如何证清白，怎么说都扭转不了人们想听的。加上喻哥儿年纪尚小，她什么也不说，不承认，也不辩解。

　　也或许是因为这件事，范澄虽会与她同房，但从未要她生个一儿半女。对喻哥儿也忽冷忽热。

　　可能，是嫌弃她吧。

　　越是这样，她越不想解释。便这般别扭地和他度过十四年。

　　“想什么呢？”

　　连香儿拧眉，更加觉得她今天格外异常，甚至怀疑是不是瞒了什么事。

　　楚芸回神，打算再寒暄几句就抽身离开。结果不经意地扫眼，发现范澄就站在街对面！他比常人都高几分，一眼望去很容易发现他，更甭提他那张脸。

　　而与他同行的是孔沛之。不得不说，两人站在一起十分养眼。

　　完了完了。

　　范澄又不是脸盲，她现在着女装，若是叫他发现了真相……

　　不就被发现她在骗人吗！学生欺瞒先生，还是十分严肃的先生……书院肯定也念不成了。

　　但还好他只是站在店铺面前，没朝她这边看过来。

　　还有机会躲起来！

　　连香儿则将她慌乱的表情和对面那男子尽收眼底，她似懂非懂，有些调侃地笑起来。

　　用力拉住想跑的楚芸：“原来你喜欢这样的男子呀，不过你姿色虽不如我，但努力一把还是能勾引到他的。”

　　楚芸两条柳叶眉翘起，一着急就脸红。奈何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连香儿把她急于否认的表情视为少女的羞涩。

　　接着，她便被连香儿拉住手腕往对面走。

　　“等等！”

　　楚芸根本叫不住她，仿佛骑上了一头受惊的马，四处乱窜。

　　“想要男人就得主动，没听说过’女追男隔层纱‘吗？”连香儿自说自的，身后的婢女想说什么又不敢，只好乖乖跟着她。

　　已经有几个路人瞅她们了，照这样下去，范澄不发现她都难！

　　急中生智，楚芸蹙眉，话音染上怒气：“不行，我肚子疼啊！”

　　还弯下腰，空闲的右手捂着腹部，头深深地埋着，看上去痛得如五脏俱毁，如有雷击。

　　逼真到连香儿拿捏不定，她本就是想看楚芸慌里慌张的模样，并不想闹出病来。她犹豫不决地撒手，眉眼间全是疑惑。

　　楚芸则趁机往身后的巷道里钻，把不得化成野猫，好溜进无人能找到的旮旯。

　　连香儿拍了拍衣袖，朝婢女挑眉：“上不了台面。我不过是开了个小玩笑。”

　　婢女唯唯诺诺地点点头。

　　连香儿心底翻了个白眼，便懒洋洋地说：“回去吧，我现在可不能受凉。”

　　“是。”

　　她不知道，就此离去，便与她想看的场面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