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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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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来和方书鹤交代,说李冬梅的病是积劳成疾所致,心肺功能都在退化,为了养好身体多活几年,以后不建议再干体力活了,否则,像今天这样忽然血压升高事小,也可能突发心脏病,直接要了命。
李冬梅一直没醒,她太累了,累了一年又一年,就让她趁这样一个空挡好好歇歇吧。
方书鹤求隔壁床一位老奶奶,如果他妈妈在他还未回来的时候醒了,便替他告诉他妈妈一声,他回家去拿饭了。老奶奶人很好,答应了。
方书鹤跑着回家取粥,跑到半路,天刚擦黑,方书鹤才有空想起来,小峰放学是不是还傻傻等在学校门口,又加快了脚下步伐。
大概跑了一半的路程,方书鹤远远就瞧着一个敦实的身影,腹部位置不知道放了什么,鼓鼓囊囊的,像集市上卖猪肉的大肚子摊主,晃晃悠悠往这边来。
小峰?不能是他吧,他才二年级,这年头拐卖孩子的人又多,万家爷爷奶奶怎么可能放心让自己家宝贝儿似的大孙子一个人出来。
方书鹤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可那身影越来越近,不再只是个轮廓,甚至蹦跳着朝他挥手喊他名字,方书鹤才确认,那就是万重峰。
小峰看到方书鹤,屁颠屁颠向他跑来,“书鹤哥,走吧我们一起去看李姨,”他颠了颠自己的大肚腩,眨着一双亮汪汪的眼睛,“张婶煮的粥,我放在衣服里面捂着,绝对还是热的!”
方书鹤简直又气又笑,一时之间不知道先谢谢他大老远给他送粥,还是该责备他年纪小还到处乱跑。
最后他弹了万重峰一个脑瓜崩,警告他下次再不能独自走这么远的路。话又说回来,万重峰不怕辛苦的来给他们送粥总要有点奖励,于是方书鹤牵着万重峰的手走了一路。
一路上万重峰喋喋不休地给方书鹤讲述一天里学校发生的趣事,让方书鹤紧绷的神经有了些许放松。
输完液,李冬梅坚持不在医院住院了,住院费是按天算的,她哪里是什么金贵的身体,要躺在这种烧钱的地方。当然,如果生病的是方书鹤亦或者她的婆婆,她会是坚持拿出全部家当也要住院治病的人。可生病的是她自己,她满不在乎,甚至还会怪罪这具劳碌的身体为什么偏偏在春天播种的节骨眼生病。
方书鹤也劝不住李冬梅,最后只能同意,按照医嘱抓了一大袋子药后,李冬梅牵着万重峰,方书鹤提着一兜子药,三个人迈开两条腿,摸着黑回家去了。
第二天一早,猛扎进学习里面这么多年的方书鹤,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妈妈,竟然如此难缠和执拗。
大天早上,李冬梅嘴唇煞白,脸色比黄豆还黄,走路都晃悠,竟然要扛着锄头到地里干活,方书鹤拦着不让她去,告诉她医生建议她想要多活两年,就不能再干重活了。
她却说医生小年轻懂个屁,她自己的身体,啥毛病没有,她能再种三亩地……
那一刻,方书鹤恨不得喂给李冬梅两片安眠药,让李冬梅乖乖听话躺在家里养病。
母子俩就那么站在家门口僵持不下,方书鹤说一句不行,李冬梅抬一句杠,一气之下方书鹤喊道:“你要是敢去种地,我就去办辍学,再也不上学了。”
李冬梅第一次对她儿子凌厉起目光,发恨地对方书鹤说:“你敢!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能不读书!”
方书鹤同样不甘示弱,“我就敢了!不就是那块破地没人种吗?我去种!我保证,你种成什么样,我就能种成什么样,甚至比你做得更好,而且我绝对不会耽误学习!”
李冬梅看着自己印象里的乖儿子对自己叫嚣,她先是愣住了,随着脑中眩晕感不断加剧,她的心也狠了下来,丢下手中的锄头,“你去啊,挖不了两下土,就得累的哭着喊着回来找我!”然后扭头回屋去了。
这几句话有气顶着她撂狠话的成分很大,但她也确实被眩晕折磨地马上又要站不住了,小年轻可能没说屁话……她不能再咣当躺到地上,然后被人送到那烧钱的医院去。
而且她太知道种地是个多么累人的活计,她料定自己从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儿子,绝对受不了那样的累和苦。去一趟,知道种地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简单活后,绝对不敢再和她跳脚逞能,不用她说,就得夹着尾巴,回学校乖乖上课。
看着李冬梅进屋后,方书鹤终于松了一口气,站在原地愣了很久,他很自责,自己那样和妈妈说话,还是在妈妈生病的时候。
他有些不理解刚才的自己,为什么不能心平气和地和妈妈讲清缘由,难不成就为了那一毛钱不值的面子?对他妈妈吼叫。明明他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他妈妈的爱和担忧,为了他妈妈的身体健康。
方书鹤叹了一口气,进屋拿上白老师塞给他的钱,撂下一句,“奶奶,看着我妈吃药。”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书鹤昨天提前交代了万家爷爷,他最近一段时间抽不开身,无法接送万重峰上学,也就不用去万家接万重峰了。他拿着钱和锄头先到学校还了老师钱,又给自己请了十天假,便到他家地里去了。
望着光秃秃的黄土地方书鹤犯了难,光逞一时口舌之快,他说他来种地,可是这地咋种啊……也没一本书教过他这方面的知识啊……
方书鹤犹豫,要不要先回家去,给李冬梅低个头,问问应该先干什么的时候,张贵夫妻也扛着锄头来了,他们教会了方书鹤怎么种。
成绩优异,一点就通的孩子,不止机灵在死板地课本上。所以种地这种几乎不用动脑子就能学会的活,对于方书鹤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奈何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真正到了让他举起锄头耕地的时候,和让林黛玉倒拔垂杨柳没区别。
第一下举起锄头,又让锄头接着重力摔到土里,用力回勾,松开坚硬的土地,方书鹤没觉得有多累,甚至还有一丝窃喜,种地哪有想象中的那么累人,种完家里这片地,他绝对用不了十天,假都请多了。
可当他一下、一下机械地重复着那简单的动作时,他发现,他快要举不起来锄头了,弯了一上午的腰,连最基本的挺直都会带来一阵锥心的刺痛,裤脚子上布满拍也拍不掉的黄土,脸上全是累出的虚汗……
这是他以农民的身份出生十二年后,第一次亲身体会到农民身份的重量。
再往后他每举起又摔下的一次动作,靠的都不再是他的力气,而是他不愿意让他妈妈再来种地的决心。他就这么咬着牙,坚持了一上午。
到了中午,张贵夫妇路过他们家的地,又帮他指出了不足。他面朝黄土背朝天干了一上午,耕出来要撒种子的一条不长的小沟,都不够深,种子种在里面,和人睡大马路上一样。
就这样他看着那条沟,冷哼了两声,被迫接受了自己一个上午的活全都白干了的事实……
干了一上午,方书鹤肚子饿的不行,他决定在自己饿到躺地上前先回家吃午饭。
回家后,他奶奶已经做好了饭,在饭桌上,他第一次一顿饭就吃了三碗。那一刻,他终于明白,种地,毋庸置疑是个体力活。
他走的时候又嘱咐他奶奶看着他妈妈吃药,说的很大声,算是他变相在给他妈妈因为早上的事情而道歉。
李冬梅吃午饭的时候也憋着一股气没上桌,坐在屋里听着外屋儿子的一举一动,儿子离开后又趴在窗户口盯了很久儿子逐渐远去的背影。
她没料到方书鹤能坚持一上午,甚至下午还能到田上去干活。她终于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小看自己的孩子了。可想到自己的儿子累到吃了三碗饭的时候,她又止不住的心疼,说到底,他也才十二三岁。
身体上的变化,她早就察觉到了,一直忍着没说,才拖到了晕倒在地的地步,她知道,这回她再怎么嘴硬,无法劳动也已经成为了不可反驳的事实。她不想,也不能太早的死去,她的孩子还离不开她,这个家,也还离不开她。放手那块她劳作了十几年的地交给她的儿子,可能是她不得不做出的决定。她倚靠在被子上默默向天祈祷,希望她的身体状况不会再恶化,希望她的儿子不要因此荒废学业,希望他们这个家,能够继续走下去。
广阔的土地饿不死一个勤劳的人,方书鹤不信,她妈妈一个女子都能完成的工作,他一个男子汉做不到。到了地里,他继续举起锄头劳作,直到太阳从头顶上绕过垂到西边去。
一天下来,他浑身上下哪哪都疼,没有一个地不疼,握住锄头的两个虎口,也磨出了水泡。
就在他脑袋放空,逼自己集中注意力全放到地里,而不是自己身上的疼痛时,他听到身后有人哭号着喊他的名字。
“书鹤哥……”
是他的小狗,万重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