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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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书鹤强忍着酸痛直起弯着的腰，他努力整理好自己，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难看和狼狈，转过身，他看见万重峰小小一个，被黄昏的夕阳笼罩。
逆着光，方书鹤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是他能想象的到，那小兔崽子哭唧唧瘪嘴的委屈样。
方书鹤轻笑，他想，不就是一天没去接送他而已，这还至于委屈？唉，这孩子啥时候能长大，他猜，以他对小峰的了解，下一刻小峰便要冲到他怀里抹眼泪了。
没有。万重峰就站在田埂上哭，越哭声音越大，大到田垄那边的张贵叔都喊了一声，“谁家孩子啊嘿！别哭了！快哄哄啊！”
方书鹤想，他要是再不主动过去哄，万姜女可能要把这块田给哭塌陷了……
方书鹤哭笑不得向万重峰招手，“先别哭了，过来，来，小峰，到哥哥这来。”
万重峰吸溜了一下快要淌过嘴巴的大鼻涕，渐渐收了哭声，却还是站在那，不肯到方书鹤身边来。
方书鹤有些拿不准，明明从前他招招手，万重峰便像小狗一样一边甩着尾巴一边跑向他的啊，怎么今天如此反常。
方书鹤也是，突然停下机械地劳作，他的两条腿像亢奋过度突然休息后累死的驴，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竟然动弹不得，迈不开步子，也无法走向小狗。
他很累，累到话都不想说，哪怕他平时多么纵容宠爱万重峰，这会儿他也不想和他继续僵持，只想万重峰能乖乖听话，自己不哭了，然后回家去不来烦他。
“小峰，别哭了，过了这阵农忙，我还和从前一样送你，一点破事至于吗你，多大的男孩，还哭哭唧唧。”万重峰稍有怒意。
任谁也想不到，万重峰却说，“书鹤哥，你怎么能做这些呢……多脏啊……多累啊……”
方书鹤眼眉微挑，漂亮的桃花眼不自觉睁大，他怀疑，他真的了解万重峰吗。他以为小孩子站在田埂没完没了地哭，是怨他，而真相竟是他心疼他……
小兔崽子……
疲倦烦躁的心似被山泉淌过，被安抚，眉眼也随之柔了下来。
方书鹤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走向万重峰，逗狗似的呼撸了一把万重峰的头，把人按在怀里，“傻孩子，真是被惯坏了，什么是能做什么是不能做，难道万爷爷没有到田里耕作吗？”
“那不一样……爷爷一直都种地的，我记得他一直都在种地，他很喜欢，他就应该做这些……书鹤哥应该干干净净地坐在教室里读书……然后当官，然后挣大钱……”
方书鹤被他的话逗得不轻，“傻小子，万爷爷要是听了你的话，估计会觉得白养你了。”他伸出手，为万重峰抹去脸上豆大的眼泪。
“哪里有什么应该，我们出生在这片土地上，依靠它生活，总要付出劳动。从前我们都还小，我有母亲，你有爷爷奶奶，他们替我们在这片土地上耕耘，才有了我们的温饱。现在哥哥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自然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不能一直做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懦夫，再过两年，你也长大了，也要到这片土地上耕耘。”
万重峰的声音里还夹杂着哽咽地抽泣，“那你喜欢吗？书鹤哥？”
方书鹤被问住了，愣了好一阵，他回过神来，先拍了一下万重峰的后脑勺，“喜不喜欢管个屁用，我们都要吃饭啊！”
万重峰被打了一下后，眼睛都跟着清澈了不少，“哦，那书鹤哥也别累着，我来帮你好了。”
万重峰没有食言，每天放学后他都会到田上帮方书鹤一块耕地，他人小胳膊小腿也该做不成什么有用的事，与他一起，方书鹤也就图有个人气，不至于自己太过无聊。
最初起水泡出血的手掌逐渐生出了茧子，无力举起锄头的手臂也生出了肌肉，方书鹤也逐渐习惯，逐渐长成了一个庄稼人应该有的样子。
他开始对面前的土地生出一种异样的情感，厌恶中夹杂着敬佩，绝望中生长着希望。
后来万家爷爷确实知道了自己家的孙子，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的举动，只是阴沉着脸，骂了一句，我老胳膊老腿地往地里跑一辈子了没见人心疼过，呸，将来也是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东西，白疼。然后又背着种子走了，留下万家奶奶坐在床上哈哈大笑。
看到方书鹤能替自己挑起家里的一半重担，李冬梅首先感到的不只欣慰，同样心疼，也许这就是一个母亲吧，孩子在成长，不只看到孩子的成绩，更惦记他一路上跌倒时受过的伤。
李冬梅也并没有一直待在家中，身体恢复了一些后，她到离家不远的食品厂找了一份打包产品的工作，活不算累人，挣得钱不算多，但能让他们的小家过得不算拮据。
春去秋来，田里的玉米长了一季又一季。方书鹤顺利参加了中考，以全区第一，全市第九的成绩考入了市一中。
接到录取通知的那一天，李冬梅破例提前给方振明寄了一封，在家中做了一大桌子菜，喊上邻里邻居给方书鹤庆祝。
那天许胜君和成全也来了，在坐的人也例行公事般问了在坐的几位孩子的成绩，不管孩子是怎么回答的，大人们都举起酒杯碰上一碰，说：“错不了，都是好孩子，都有出息。”
成全没脸没皮，就算成绩拿不出手，还是嬉皮笑脸地举着气泡水与桌上的大人往来碰杯，骄傲的夸赞自己前途四海。
反而坐在成全身边的许胜君，面色微苦地笑了又笑，像是有什么心事。
素来不喜热闹人多的方书鹤，在所有人举杯的那一刻竟然忽的心动，笑意不自觉的爬上嘴角。
闻鸡起舞十余载，他为了什么？他好像说不出什么，若是非要一个理由，他想要成为旁人口中他的那个混蛋父亲。可是随着那个男人在他心里慢慢腐烂，他日复一日的坚持成了他的习惯，没有目标，只是一味沿着那条路途向前。
然而就在今天，就在众人举杯的此时此刻，他好像又找到了继续努力的意义，他想要在座的所有人乃至与他们有着相同身份的普通人，都能像今天这样，因欢聚而举杯，因幸福而开怀畅饮。
万家爷爷说：“我们一起喝一个吧，来举杯，敬我们状元书鹤一个。”
大家笑哄哄共同举杯，方书鹤忽然打断。
“不，是我敬各位爷爷奶奶、叔叔嫂嫂，敬农民，敬土地。”
方书鹤举杯饮尽，在场的各位皆是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是满堂哄笑。
想必所有人都希望那时的笑容能够延续到每一个春暖花开的春天……
万重峰可以算得上人们口中真正聪明的孩子，他没有像方书鹤一样，聪慧之余亦有勤勉加持，因而成绩突出。他只是聪明，哪怕玩着就能把知识学了，甚至不需要对知识的重复学习便能够做到手到擒来。所以方书鹤初中跳级的时候，他也没闲着，连跳了三级。
奈何他与方书鹤年龄差有五岁，他连跳三级也没追上方书鹤上高中的脚步，只能眼睁睁接受书鹤哥再也不能接送他上下学的事实。他的等待被成倍拉长，从最初只需要等待几个小时的分离，变成需要等待五天的分离。
万重峰上初一那一年，他父母在南方挣了不少钱，算得上衣锦还乡，他们终于有能力把孩子带在身边。更重要的是，他们认为南方的教育资源要比家里好上太多，万重峰成绩突出，不能因为外部条件埋没了天赋，个家里老人商量着将万重峰接到他们身边生活。
方书鹤知道这件事，是万家爷爷找到他，希望他能劝劝万重峰，劝他愿意到他父母身边去。
方书鹤从来不拒绝老人的请求，嘴上说着，这是个好事儿啊，他一定尽力劝说。可心头莫名的抽动让他在万家爷爷离开后审视自己，他真的希望万重峰和他的父母一起离开吗？作为哥哥，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能有更好的前途，他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怎么心头一阵不安的跳动，喉咙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酸楚。
方书鹤约着万重峰一起走走，万重峰二话没说便答应了，那可是他的书鹤哥，别说约他走走，就算是约他跳楼，他也愿意跟着。
两人走在路上，方书鹤酝酿了许久才斟酌着开口：“小峰，听说你爸妈想把你接到他们身边去。”
万重峰漫不经心地应道：“嗯，有这么回事儿，我不乐意去，我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不在，现在又想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凭什么。”
“别骗自己了，小峰，你放不下他们，所以才会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堵着一口气，其实你是想到他们身边去的，那你就去吧，到了那里眼界就宽了，不再拘泥于眼前的小山村，你会有更广阔的发展。”
“不，我没骗自己，书鹤哥。我早就不再介怀那年的事，我知道他们留我在家中是无奈之举，我不恨。”
“那你为什么不肯去，舍不得万爷爷和万奶奶吗？”
“是，我舍不得他们，我更……”万重峰欲言又止。
方书鹤玩笑似的问：“更什么？你小子说话怎么还学会说一半留一半了呢？总不能是舍不得我吧。”
万重峰忽然停下脚步，方书鹤也站定，低头望向他。
这时候方书鹤拔起了个，身高大概有一米八，而万重峰虽已经跳级上了初一，身体还没发育，也就是个小学生个头。
万重峰仰望着方书鹤，目光灼灼而虔诚，像是信徒在凝望着他最崇拜的神，认真地道：“是，我就是舍不得你，我离不开你，我不想走。”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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