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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救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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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喆骂得很难听,虽没有出声,夏知许从她口型里一眼识破。
伸手揪住她后领一把拎起,一路拖着从灯影里往校门走,指节用力到发白。
关喆拼命挣扎,脚上新百伦运动鞋死死擦在地面上,发出窸窣摩擦声,力道却抵不过夏知许
在夏知许手里,她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小鸡崽。
一路拖到了黑色轿车前,夏知许单手拉开后座车门,一把将关喆拎着塞进后座上。
关喆坐进后座,抱揽紧自己书包,又朝里挪了挪,讨好地紧另一侧车窗。
夏知许刚把书包卸下来扔进后座,砸到了关喆身侧。
他身形一顿,立马改了主意,砰地一声,甩上了后座车门。
关喆睁大了眼睛,看着车窗外的夏知许绕到车前头。
“咔嗒”一声,副驾驶车门被拉开,夏知许颀长的身影落座在副驾驶上。
动作一气呵成,他的后脑勺冷冽地对着关喆。
黑色奔驰启动,缓缓驶入夜色中。
司机老关抬眼看车顶上的前视镜:“这么晚,夏夫人说家里晚饭都热了好几回了,你们俩还没出来?”
夏知许没应,只撑着一只手抵在额头上,歪头把半边脸贴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
他目光一瞥,就看到副驾驶窗外,后视镜里,那道瘦小身影正走出校门,怀里还抱着他借给她的笔记本,一副宝贝的样子往怀里拢了拢。
夜色中,霓虹灯亮如昼,天上的星星眨眨几乎隐匿在城市的光污染里。
夏知许盯着许之夏的身影快速地被抛在后面,身影越缩越小。
他忽然回身,目光越过真皮头枕,探进后窗一排的暗色玻璃上。
那里被霓虹灯反衬的光亮里,只看到了一束橘红光芒,却什么都看不清。
只瞧见关喆整个人扑到主驾驶椅背后,双手扒着他把脑后的头枕,声音压着正跟老关告状。
老关如今给夏知许家当司机,他五岁才认识老关家的女儿,两人一起认识长大。
“爸爸,你知道吗?夏知许放学赖着不走,非要给班里才考20分的差生讲题,讲不完就不回家!”
听起来关喆在替她当司机的爸爸打抱不平,实则谁都听出来车里酸味儿快漫到车顶。
谁让他偏要挨着许之夏的!
偏不肯像当年她五岁时候,还能毫无顾忌地蹭他一人身上。
夏知许喉结动了动,忽然开口:“关喆她骂人,很难听。”
他才不惯着关喆,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后座上的人呼吸都乱了节拍。
“爸,你别听知夏的,他胡说!”关喆扑回主驾驶椅背,指甲掐进真皮里,声音急得发颤。
“他故意让爸爸在这等!”
“她骂傻B,我看到了。”夏知许顺势接口,淡淡补刀,尾音报复性拖得极轻:“我怕学坏........”
老关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一跳,车厢里原本那点家常温度瞬间急转直下,空气秒被凝固。
关喆瞬间失声了,预感到老关这是要回家打算揍她一顿的前兆。
她转过脸来,死死瞪向副驾椅背,眼眶泛红,却不敢再吭声。
许之夏站在校门外,扎着高马尾,耳边碎发被晚风扬起,露出耳侧两枚助听器在霓虹灯里闪着细碎的光。
她目送夏知许坐进黑色奔驰,从她面前掠过,尾灯甩出两道幽暗的猩红。
她没有追上来,也没有对着扬长而去的轿车,给夏知许留下告别的印象。
她只把夏知许的笔记本抱得更紧,这是她一天中唯一感觉最暖的时候。
即便看到关喆口型在骂她,许之夏却奇迹地不觉得难受。
在她心里,悄悄认定夏知许是她的天使。
只一瞬,便抚平了她一天浑浑噩噩的伤痛。
她这才意识到,那些本该尖锐的痛,被夏知许出其不意的伸手一挡,却不觉得痛了。
生平第一次,胸口没有泛起想哭的酸楚。
许之夏侧身,刚把助听器旁干扰的碎发撩到耳后,一抬眼,余光被校门右侧一道窄缝勾住。
那里曾经熙攘喧闹的巷道,现在好多家早已搬到了新的住宅区。
如今这里人迹罕至,充斥着贪欲横流。
时不时有辍学的小混混喜欢带着他们的伴侣到巷子老旧的车棚里偷偷恋爱。
许之夏一脸恬静的面庞,刷地褪成一张白纸。
她死死抱住笔记本,指节用力捏得泛白,每一步都像擂鼓的心跳,脑海里正翻涌着那个可怕的计划。
走到巷口,膝盖上那片青紫的记忆忽然翻涌上来,昔日的疼令她脚下突然一滞。
她紧张地屏息,目光抓紧环顾四周,很快锁定在一堵斑驳砖墙上。
她走过去,抄起立在墙上的木棍,紧握换到另一只手边,掂了掂,还算结实。
她慢慢往深处走,万家灯火寥若晨星,老旧的住宅弥漫着一股潮旧腐朽的味道。
“哈哈哈哈~”
车棚里爆出几声浪笑。
许之夏紧张地从车棚前走过去,只要不去看,那两三个小混混就不会注意她。
可她刚走过去,黑暗里,仅有一盏半明半暗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到锈红的车棚上。
站在车棚里的小混混还是转头看了过去。
“哟,这不是小漂亮吗?”
听到他们嘻嘻哈哈的笑声,许之夏耳根一炸,加快了脚步,逃离似的飞快掠过车棚前。
她还没逃几步,一条胳臂“啪”地勾在了她肩膀上,带着烟臭的呼吸黏了上来。
“哦——原来是聋子妹妹!”一个染着黄毛的混混往近了看,认出了许之夏。
那黄毛俯身,舌尖抵着右腮,朝她耳后助听器的麦克风里轻轻吹气。
“妹妹、妹妹,小聋子,听得见吗?”
许之夏咬着唇,唇肉发白,胃里一阵犯起一股酸。
余光里,车棚阴影又晃出两道身影,一左一右,要把许之夏夹在半明半暗的灯圈中央。
许之夏把棍子攥得手腕颤抖,扬手一抡过去。
“啪”地一声闷响,结结实实打在黄毛肩膀上。
“啊——操!”黄毛不偏不倚挨了一棍。
他踉跄后退几步,被同伙一把架住。
三人缩在车棚顶上那盏八十年代老旧灰黄的路灯下,照得他们狼狈而狰狞。
看清了许之夏把木棍高高举过头顶。
“靠,丫的,敢打我!”黄毛一手捂着肩膀,歪身靠在两个同伙身上,骂骂咧咧起来。
“好你个聋子,看我们不弄死你!”几人齐刷刷撸起袖子,一步步逼上来。
许之夏把唯一救她命的木棍横抱在胸前,防备着看着他们。
“别........别逼我!”她声音发颤,却带上狠劲,下一秒觉得自己真的能打死一个人。
但看形势,敌众我寡。
她很清楚自己再如何发狠,也打不过另外两个人的。
秋夜的空气里,把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得像拉紧了弦,就差一点,许之夏的木棍就能打在黄毛太阳穴上。
偏偏此刻,有人不合时宜冷沉“嗯”了一声。
许之夏手腕狠劲一松,与三个混混同时往声源的地方看过去。
只见巷口那半截青石台阶上立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那件白府绸衬衣,浆得笔挺,领口镶着一圈本布嵌线。
北城里没人见过的“老上海”的装束。
白花花的老者缓缓扭过头来,鼻梁上架着一副老钱风的金丝框眼镜,金丝链绳轻轻勾住耳廓,随着老人呼吸晃悠出点点金辉。
“是之夏吗?”老人微微侧身,铁灰法兰绒西裤笔直地转过来,脚下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映出昏黄灯泡晕成的光影。
他通身充斥着“老上海”的派头。
许之夏鼻子猛地一酸,热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抽噎了一下,颤着哭腔轻叫:“林........林爷爷!”
她像抓住浮木般,扔开棍子,奔跑过去。
等许之夏站在老人面前,林爷爷目光瞭向车棚处挥手,声音沉厚如洪钟:“谁敢欺负我孙女,你们几个——”
远处三个小混混嘴里骂着脏话,灰溜溜地从灯影下溜走了。
看着三个混混隐没在昏暗中,无影无踪之后。
许之夏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怕起来,眼眶瞬间通红,眼泪失控地淌下来。
“孩子,不怕啊!”林爷爷拄着一根拐杖,还是他刻意从老家里一路带来的旧物,带在身边的。
他总是纠正北城人“拐杖”的叫法,改地道的上海老克勒说法“司的克”。
林爷爷抬手揉了揉许之夏的头顶,出口的安慰仍带着改不掉的南方侬腔调调,软糯细语。
“有林爷爷在,孩子不要害怕啊!”林爷爷伸过来皱纹老手,轻轻搭在许之夏肩膀上,牵着她走上台阶,走进幽暗的胡同门廊。
“孩子,侬咋这么晚才转来咯?”林爷爷一开口,尾音便软软扬起,带着江南水乡的侬腔,温声问她。
许之夏从小就住在林爷爷家的旁边,耳濡目染惯了,也就听懂了一半侬语。
“我考试没考好,班里有个学习委员看不下去,拉着我恶补一下。”许之夏用手背捻了捻鼻子,声音颤巍巍的。
“好,好!”林爷爷在她肩头重重一拍,声音洪亮,“爱学习的都是好孩子,之夏你可要加把劲,等你爸妈忙完,他们自然愿意回这老房子看你喽。”
许之夏心里燃起一团小火炉,她也很期盼爸爸妈妈能回来,哪怕只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