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妖奇谈》鱼纨纨

16、移山（三）

　　怀荒循着妖气在山间狂奔。

　　一路向西，他从烟岚山的东坡追到西坡，脚下的路从尘土弥漫到湿润软滑，身旁的景物也光秃秃的黄土荒地变成野草灌木丛生的草原，再到高大树木挨挨挤挤形成的茂密丛林。

　　而且越往西边，山间的树就越来越密，纵横交错，野蛮生长，行动多少有点儿受限。

　　奇怪的是，怀荒感觉那妖怪在密林中奔跑并不吃力，只觉越跑越快，逐渐与他拉开距离。

　　心下暗骂：这到底是什么妖怪？！

　　直至跟到一处松林，迎面扑来的浓郁异香让他慌了心神。

　　他掩住口鼻，望向那松林幽深诡异的深处，黑漆漆的，被绝对的黑暗笼罩，感觉没那么简单，所以他没有贸然进去。他在竹林前踟蹰了一会儿，想到左右现在妖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便决定原路返回。

　　追不上他的三人绕着山体调查，发现山体被开了许多洞，小的有木桶口那么大，大的则有半人高。

　　穗禾扔了几颗小石子进去，也没探出到底有多深。

　　“你们看看，这挖掘的痕迹真是奇怪。”白薇摸了摸洞口和内壁，是数不清的细长爪痕。

　　“是吗？”云翎弯腰探头进去仔细观察，瞬间他就明白了白薇说的，“嗯，能挖这么多洞的妖怪，原身应该体型高大，修为也不低。但现在先不论修为，单看这爪痕，太细了，感觉比照夜大不了多少。”

　　“喵——”

　　云翎问穗禾：“烟岚山的妖怪你都熟吗，你觉得会是谁？”

　　“体型不大，但是能挖洞钻山的妖怪……”穗禾抱着脑袋想了想，有些为难，“确实有几个，但是我一时也没法判断是谁……”

　　正巧此时他们远远望见怀荒的身影，见他空手而归，便知道没有追上。

　　“没事，这里环境复杂，本就不利于追踪。”云翎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可有看到他的样子？”

　　怀荒摇头，眉心微动：“他太快了，我一直被他远远甩在后面。”

　　“无妨，我们先进去，看看他是在做什么。”

　　说完云翎找到一个较大的洞口，率先弯腰进洞，然后是白薇、穗禾紧随其后，怀荒回头看了眼周围的环境，确定没发现什么异常，也欠身钻了进去。

　　不知道这妖怪是不是挖到后面没力气了，越往深处，洞顶越矮。

　　穗禾勉强还能弯腰曲腿走路，云翎和白薇几乎已经是蹲着前行了。

　　更别提怀荒，总是被锋利的壁墙刮住衣服，他烦躁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白薇的骂声在通道中回荡：“我真是吃错了药，怎么你一句话我就跟着你进来了！”

　　云翎干笑两声：“意外，意外，毕竟平时都是锦雀在前边探路的。”

　　白薇气得拽住他的后领，照了他的后背就是几拳，捶得他直叫喊求饶：“哎，哎，你冷静！我们快到了，真的快了！别打了，要弄塌了！”

　　等白薇出完气，又想起后面还有个随心所欲的主儿。

　　云翎微微侧身回头，正巧看见怀荒再一次被岩壁勾住衣袖，极不耐烦地用力抬手扯了一把脱身，扬起拳头就要砸向岩壁。

　　云翎看得心惊肉跳，急忙大喊：“怀荒，怀荒啊，咱现在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听过这句话没有？这是人间的一句俗语，就是说你这一拳下去我们都会死……”

　　他欲哭无泪：“我求你了，你忍耐一下，应该是快走出去了，我已经感知到空气流动了！”

　　如此狭小的隧道内，如果弄塌了，他们可真反应不过来。

　　许久才从最后面传来一声“嗯”，能听得出他的隐忍和烦躁。

　　许是行进得辛苦，感觉隧道格外长，在耐心耗尽之前，他们终于站在了空旷处。

　　单看满地的挖掘工具，大致能判断出来，这里原本是矿洞的一部分，在坍塌后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矿洞顶上的石头非常巧妙地相互支撑，四周都是洞，粗略数了下有三四十个左右，与在外面山体看到的差不多大小，应该是那妖怪在坍塌之后挖的。

　　想想刚才进来的那个洞的长度，这工程量是真的不小。

　　穗禾“哇”了一声：“这真是一个妖怪就能干成的吗？”

　　“都这么能干了，怎么不再挖大一点。”云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砂石，“我一只鸟，居然要像狗一样爬洞。”

　　穗禾感觉腰酸背痛，扭扭腰身，笑他：“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变成鸟飞进来？”

　　“还不是怕你们跟不上。”云翎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如果他敢自己飞走留白薇狼狈钻洞，她一定会拔光自己的羽毛。

　　等等，白薇？！

　　云翎僵硬地转头去看白薇，果然，如果眼神能杀人，他现在已经被挫骨扬灰了。

　　他心虚地移开目光，四处张望：“咳，要是锦雀在就好了。”

　　“欸？”穗禾像是被提醒了般，“我都忘了问，你怎么没带锦雀来？”

　　云翎低头看向照夜，肥猫被怀荒衣服上刮落的几根丝线吸引，扭动屁股在地上扑来扑去。他太阳穴跳动了一下，仿佛看到了锦雀在他爪下挣扎的样子。

　　淡淡吐出几个字：“锦雀说不想来。”

　　白薇抖了抖衣袖，灰尘颗粒簌簌往下落。她面不改色，深吸一口气，伸手化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夜明珠在她的妖力催动下缓缓上升，直至到顶，将整个空间照亮。

　　看清全貌后，饶是见多了大场面，依然感觉心头震动，穗禾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矿洞里全是亡魂！

　　他们已经没有了意识，目光空洞，漫无目的地在这不算宽敞的矿洞里游荡。

　　旁边被变形的木箱卡住的缝隙应是一道门，矿洞被照亮的瞬间，源源不断的亡魂又从里面飘出。他们被夜明珠的光芒吸引，全都定定地站着，仰头望向头顶，无法聚焦的灰白眼珠对准了夜明珠，嘴巴张得大大的，开合翕动，却没有发出丁点儿声音。

　　亡魂越聚越多，在夜明珠的照耀下，缥缈的身形透着幽幽的光，让人忍不住心生寒意。

　　“一、二、三……”穗禾伸出一根手指清点亡魂，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渐渐开始发颤，“二百三十七、二百三十八、二百三十九……”

　　云翎伸手护在众人身前，亡魂还在不断增多，最近的亡魂与他们只有一步之隔了。

　　亡魂的模样清晰可见，年纪大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年纪小的身材瘦弱，明显还是个半大孩子。

　　他们的样子都不完整，有的身体残缺，有的皮肤破碎，还有的头骨凹陷、面目全非……无不表明他们生前所受的痛苦。

　　“他们全都是矿工，下矿时间最短的才一个月，最长的已经五十七年了。下了矿，一生都要在这矿洞里度过。”穗禾掩面痛哭，泣不成声，“这都是稻荷村的百姓啊！”

　　虽然已经料到了结局，但没想到他们最后是如此的凄惨下场。

　　云翎施法探查，意料之中，已无活人气息。

　　“等等，”他突然惊呼，“不光没有活人，连尸体都没有！”

　　什么？！

　　所有人陷入沉默，矿难发生不过几天，两百多具尸体，去了哪里？

　　白薇凝眉，神情肃然，不禁怀疑起那妖怪挖洞的目的。

　　她回忆了下，确有以腐肉为食的妖怪，只是不知道烟岚山有没有。

　　刚想问穗禾，便见怀荒趴在地上摸索什么。

　　“你在做什么？”

　　怀荒眼神往缝隙那边望去：“你们发现没有，那里明明还有亡魂出来，可是我们跟他们的距离……？”

　　还是一步之遥。

　　仔细看那些离他们最近的亡魂，连成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线。低头看去，他们脚下还能看到砂石以外的粉末痕迹。

　　这里是施了术法的。

　　怀荒在地上搓了搓，然后把手凑到鼻前嗅了嗅，突然又下意识拿远，头也猛地向后一仰躲开，五官拧成一团。

　　见状其他人也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蹲下身去，在地上抓起一把闻了闻。

　　“怀荒，你怎么了？”穗禾不确定地又闻了闻说，“这也不难闻嘛！”

　　云翎调侃：“他狗鼻子，受不了。”

　　穗禾“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哈哈，这松香屑是有点霸道，可能对你来说太冲了。”

　　众人疑惑：“松香屑？”

　　穗禾点点头，捏着粉末在手里捻了捻：“对，松香屑极具迷惑性，这些亡魂就是被它迷了眼，绝不会越过这条线。而且松香屑能遮盖任何气味，许多妖怪都用它来遮盖妖气，躲避追杀呢！”

　　穗禾站起身，俏眼灵动，歪头思考：“说起来，应该就是因为这松香屑，我才感知不到这里面有亡灵，照夜也没有反应。”

　　“喵——”

　　“西坡那边有处松林，灵气充裕，月圆之夜分泌的树脂吸收月华就会在树干上凝成结晶，有异香，把结晶磨成粉，就是松香屑啦。那片松林我每次都绕着走，香得我想吐。”说到最后，穗禾耸肩，面露嫌弃地撇嘴。

　　“西坡松林……”怀荒想起了那股异香，又闻了闻自己的手，味道虽淡，但可以确定是熟悉的感觉，“我就是追到一片很香的松林才跟丢的，那里熏得我头晕，不知道那妖怪是不是躲到林子里去了。”

　　白薇突然有了猜想：“我好像知道尸体都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