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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移山(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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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坡生存条件不算好,但野草长势骇人,松树更是高大茂盛,树干比磨盘都粗,筷子一般的松针直挺挺的,相互交错在一起。
往松林里看去,挨挨挤挤,根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哎——”云翎朝不远处喊,指了指自己身后,“你看看,是这儿吗?呕——”
猛然吸入太多,忍不住弯腰扒在一棵松树旁吐了。
怀荒掩鼻站在土丘上,听到喊话后比了个手势,然后就头也不回地逃离了。
“喵——”照夜紧随其后开溜。
云翎扶着树干起身,擦了擦嘴:“这味儿真冲啊,我都不知道应该说是香还是臭了。”
刚想缓口气,反应过来又急忙捂住。
“怀荒确认了,就是从这儿跟丢的,我们进去吧。”白薇说完便转身准备进松林。
“等等,”穗禾叫住她,捏着鼻子问,“你闻不到吗?”
“嗯?”白薇看着二人憋红的脸,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从身上掏出个小瓷瓶,“哦,这是清心露,可以阻绝气味,忘给你们了。”
“……”
入目皆是松树,形态各异的松树。
林中辨不清方向,他们走得缓慢谨慎,兜兜转转大半个时辰,还是一无所获。
每个人的心中都十分焦躁,不断环顾四周观察。
“这妖怪可真会找地方,真搞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呀!”穗禾耷拉着脑袋,撅着嘴碎碎念,“害我们走这么多路,等抓到了,定要狠狠地教训他!”
闻言云翎停下脚步,回首调侃:“说说你想怎么狠狠地教训他?”
“我,我想……”穗禾迟疑,仰头思考,眼珠快速转动,看得出来是在认真地想,但没一会儿就泄了气。
“我想不出来。还是回去交给怀荒吧,他肯定知道怎么教训妖怪!”说完还左一拳右一拳地比划。
云翎和白薇都被她逗笑了,气氛也缓和不少。
云翎往前一步扣住粗糙的树干借力,没想到抓了一手粘腻浓稠的液体。
“这是什么?”他抬手凑到鼻前闻了闻,然后眉头紧皱,用力甩手,狠狠甩掉一坨砸在地上。
“啊,是松树脂!这可是好东西呢,汲取足够的月华就能变成那样的结晶。”穗禾指着树干高处,那里有块拳头大小的月白晶体,泛着淡淡的光芒。
她看着云翎手上残留的树脂凝液,突然狡黠一笑:“我一直好奇这结晶是不是只能凝于松树上,要不趁这个机会你试试?”
云翎勾勾嘴角,佯装威胁,边说边抬着手走近:“还是你亲自试试吧!”
穗禾大喊:“别别别!我错了,别过来呀!啊——”
看着离自己脸越来越近的大手,不敢想那种滑腻腻的触感糊在脸上得有多恶心,她吓得扭头逃窜,却身形一歪,仰倒下去,发出一声惊叫。
“怎么了,没事吧?”云翎敛下笑,疾步过去,伸手想拉他起来。
“别!”
见穗禾侧身躲闪,云翎解释:“这只手是干净的,不逗你了。”
穗禾先用手指点了点他的掌心,确定没有树脂才把手搭过去,借力起来后仍心有余悸地低头踩踩。
她说:“这有个大坑,我整个人都陷进去了。”
云翎看看她,又看看那个大坑:“别说,你躺在里边儿还挺合适。”
穗禾双手叉腰,鼓起腮帮子,反驳道:“你躺更合适!”
没理会两人拌嘴,白薇径直过去查看,只一眼便感觉不对。
她挥手,悬在头顶上空跟随的夜明珠缓慢下降,停在离地面约一尺的距离。
眼前确实有个坑,能轻松装下一个人。
但奇怪的是周围的土都十分松散,且隆起于地面,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地下顶的。
而且隆起的痕迹连成一条歪歪扭扭的线,从坑洞一侧延伸进入了松林深处;而另一侧,应是通往他们来时的方向。
难道……?
云翎踩住一处隆起略微用力,果然踩空了。
连踩几处,皆是如此。
所以,这不是坑,而是一条长长的地道,与地面只隔了薄薄的土层,被踩塌露出来了而已。
眼神交换间,方向突然明朗。
他们没有犹豫,沿着地道的痕迹一路追踪。
不多时,竟追到一开阔处,地面隆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洞口——
这里即是地道的终点。
“这是那个妖怪的家吗?这也太大了吧。”穗禾惊呼,眸光里充满新奇和探寻,迫不及待地想走近看看。
“别乱跑,小心有危险。”云翎警惕四周,将穗禾拉回身边。
入目是鳞次栉比的房屋,粗略数过应有二十一二座,皆是重石为基,松木为墙,厚厚的茅草为顶,还都有个雕花木窗,比一般的窗口都大些,想来白日里采光是极好的。
房屋排列也讲究,先有几座左右相对而立,中间还规划出了一条路,细看下,能看到紧密的树桩,不过已经被细致地打磨到与地面齐平;再往里还有几座呈围合之势,圈出的那块空地停放着一辆崭新华贵的马车,马车旁是几张茶桌和棋盘,布置得倒也挺有巧思。
这里应该不仅有住宅,因为有几座屋门前挂着酒旗,放置着写有菜单的木板,想来是充当酒肆的了。
穗禾跑过去看,念道:“这里卖胡饼、煎饼、烧饼、汤饼……怎么全是饼啊?这妖怪是不是没吃过人间的食物,不然怎么能写出如此乏味的菜单。”
云翎吐槽:“有谁会来这么阴森森的地方买东西?”
穗禾四下看了看,不禁打了个寒颤,快步跑回白薇和云翎身边。在这种地方,只有他俩这样的大妖才能带来安全感。
这里充满静谧,一片祥和,却也毫无生气。
此为山林深处,瘴气也愈加浓厚,一切在夜明珠清冷的光芒下更显诡异。
云翎轻手轻脚地走到最近的房屋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眼前景象,让几人都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
屋内家具陈设一应俱全,都是木制的,十分精巧,定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但让人脊背发凉的是,屋内还摆放了十几具人类骨架,他们或坐或站,或作饮茶状,或作下棋状,一副悠然生活的做派。
“好瘆人啊,这是那个妖怪干的吗?”穗禾躲在云翎身后,捂着脸从指缝中害怕地偷看。
看到如此场面,白薇也面色凝重起来。
沿路往里走,路上布景也颇为真实,有树下乘凉的,赶牛拉车的,田间劳作的,若不全是骨架,还真会让人觉得这是个其乐融融的小村落。
他们一连推开几扇门,里面大同小异,顶多是骨架摆放的不一样。
直到——
从第七扇门开始,他们看见的不再是骨架,而是各种残缺腐烂的尸体。
越往里,尸体腐烂程度越低,想来是死了不久的。
看到后面,人脸愈发清晰可辨。
“啊!这,这是,”穗禾咽了咽口水,探头挨个辨认过后惊恐万分,“这是那些矿工的尸体!”
云翎扫视一圈,眸光冷冽:“怪不得地道那么大呢,想来是那妖怪为了运尸体挖的。”
白薇早已猜到了尸体在松林,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之前她以为是以腐肉为食的妖怪偷尸体果腹,但看那些骨架上都没有牙印,而那些尸体上也没有被啃食的痕迹。
那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把尸体偷运到松林呢,只是为了找个能掩盖气味的地方让他们自然腐烂?难道他是个收集人类骨架的变态妖怪?
云翎侧头,眼神一凛,大喝一声:“谁?”
他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在屋后发现地上趴着一只小兽,四肢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在看到突然出现眼前的云翎时又哼唧一声晕了过去。
随后赶来的穗禾将小兽翻了个身,惊喜出声:“安城?是安城!”
“你认识他?”云翎收回手,妖力散去。
穗禾忙点头:“他经常在山间奔走,故而我经常遇见他。而且他可热心了,之前庙顶坏了,是他帮我修的呢!”
云翎将那小兽翻来覆去地看了个遍,啧啧称奇:“长得像小猪一样,却长了四只鸡脚,一双兔耳,还一后背的鬃毛,这是什么妖怪?”
“是狸力,很少见的哦!”穗禾一脸兴奋地介绍着,突然又意识到什么似的,“这些不会都是他干的吧。可他不吃人,不是坏妖怪。”
白薇往前几步,朝地上瞟了几眼,确定了他的身份:“狸力,善挖土,兴土木,出现时天生异象,常常会引发地质运动。以矿石能量为食,的确不是吃人的妖怪。”
“那他搞这么大动静是想做什么?”云翎拎着他的后脖颈,他依旧瘫软,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微微起伏的肚皮证明还活着。
“反正是抓到了,等他醒了问问。”白薇伸手,接住了下落的夜明珠。
此时天已透亮,柔和的天光代替珠光,给这阴翳之地带来一股凡尘之气。
……
“照夜,我们回来啦!”
空旷的山顶上回荡着穗禾的喊声,肥猫蹿下古松,在她脚边蹭来蹭去。
供桌上盘腿而坐的怀荒眼尖地瞅见了云翎手里拎的小兽,面露疑惑:“妖怪呢?怎么抓了只野猪回来?”
穗禾纠正他:“不是野猪,是狸力!他叫安城!”
云翎将安城带入殿内,放于蒲团之上,然后向怀荒讲了他们在松林里的经历。
“原来是钻洞,怪不得我追不上。”怀荒颔首,随即跳下供桌,俯身凑近缩在蒲团上酣睡的安城,“他什么时候醒?”
想到他之前腿抖战栗的样子,云翎对白薇说:“感觉他很虚弱,依你看?”
“不用看了,力竭所致,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见众人都盯着自己,她无奈地继续说,“你们也不看看他这几天都干了什么!打了一堆洞,搬了两百多具尸体,不累瘫了才怪!”
白薇拿出一枚药丸塞进安城半张的嘴里,接着让一旁的怀荒捏住他的长嘴拎起来晃了晃以让药丸顺下去。
穗禾凑上前问道:“你给他吃了什么?”
“恢复气血的灵药,能让他快点醒。”白薇掂了掂药瓶自言自语,“怎么感觉最近药消耗得比以前快。”
几人围着安城静静等待,过了一会儿,穗禾等得无聊,拽了拽安城的耳朵,见没有动静,问:“他怎么还没醒?”
“我只说他会早点醒,又不是马上醒!”白薇打坐养神,未动身形。
一时无话,无所事事的时光似乎过得格外慢,穗禾又坐不住了,推了推安城试图唤醒他,然而却没有见到他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她又开口问:“他还要多久才醒?”
“好了,别催了。”云翎知道她孩子心性闲不住,摸了摸她的头,示意往后退步,“我来探探他的过往。”
怀荒听得云里雾里,问:“怎么探?”
穗禾又开始侃侃介绍:“你不知道吗?云翎可是上古神鸟归终,不管是谁,他都可以通过窥探记忆知晓那人过去,而且啊,他的妹妹乾鹊更厉害,可以预言未来……”
后知后觉的穗禾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拿余光偷看云翎。
看她如此,云翎柔声安慰:“无妨。”
的确,妹妹的失踪是他心底的伤疤。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能坦然面对,不至于到旁人提都不能提的地步。
云翎当即设阵,咬破右手食指,将血抹在安城额头,闭目掐指捏诀,一缕若有似无的金丝从他的食指探出,在空中游走,然后循着血气,缓缓钻入了安城的额头。
每个生命的脑海中都存在一个丰富的世界,那里或许是山野桃源,或许是一座宫殿,又或许仅是一简陋孤舟。
而金丝在安城的脑中找到的,是一片与世隔绝的松林。
那里有个不为人知的村落,明媚温暖的阳光之下,村民们都幸福快乐地生活着,开心大笑着。穿过一个又一个的房间之后,终于找到了他视若珍宝的记忆。
金丝没有犹豫,径直钻了进去。
记忆里的安城常常在山间奔跑,体型虽小,却有利爪,又天生神力,最大的乐趣便是挖洞和穿石,有时候也会故意制造些动静吓唬山下的世人。
他从不在意修炼,因为他觉得修炼没有意义,想想住在山顶的那位,这年头,神明都陨落了,他一个小妖怪还修炼个什么劲呢!
反正附近没有猎户,被当成野猪,就做个野猪吧。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世人将他闲暇时滚落山崖的石块套上绳子拖走了。
他不明所以,这石头山上有的是,拿走它们做什么?
他远远跟着,几人吃力地走走停停,最终来到稻荷村的村口。
其中一人仿佛察觉到什么,朝他的方向看过来,他不敢再跟下去,吓得紧闭双眼躲在树后瑟瑟发抖。
之后的几个月,他总是躲在村口草丛里偷偷往里看,看那被垒起来的石块一点点变成造型精美的房子。
他惊叹于世人的创造力,即使耳边的热火朝天逐渐淡去,心中的向往和憧憬却再也压抑不住不了。
他也想造房子。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爪子,再望向那些工匠灵巧的双手,陷入了沉思。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世人,也是第一次生出了修炼的念头。
“有了,我看到了。”
随着金丝的蜿蜒深入,相关的画面越来越多,云翎看到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少年身影走入村中。
“他进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