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妖奇谈》鱼纨纨

21、云衣（一）

　　八月十五中秋节，河岸边聚集了不少男男女女，他们在放天灯祈愿。

　　白色的蜡纸上写满了大大小小的心愿，缓缓升空与长安街上满挂的红绸和灯笼交相辉映，为长安城染上了一层明亮喜庆的色彩。乘着夜风，成百上千的灯火越升越高，宛若繁星，点缀在圆圆的月亮周围，也是一番奇景。

　　放眼坊市之内，各大酒楼里均有设宴，丝篁鼎沸，绕梁不绝，身姿婀娜的胡姬站在高台上热烈起舞，台下看客呼朋唤友，醉酒吟诗，肆意纵欢，好不快活。

　　从窗户往楼下望去，能看到商贩走卒挑着货物高声吆喝叫卖，一些江湖艺人在街头各显神通，变脸杂耍，应有尽有。公子哥若看得尽兴，也会随手丢几块碎银下去，取几句奉承话，博身边的美人一笑。

　　整个长安城洋溢着节庆的喜悦，就连这一贯冷清的昌明坊都多了些人气和热闹。

　　白薇和怀荒在「若虚境」的亭子里喝酒，背靠栏杆俯瞰人世繁华，酒意正浓时，兰若童子悠悠地飘了过来。

　　“走开走开。”白薇挥手，将凑到眼前的兰若童子拨到一旁。

　　兰若童子摇摇晃晃稳住身形，又飘浮到白薇跟前，双手捧着一个空酒坛给她看，接着又将坛口朝下，上下甩了甩，两根长须一颤一颤的，甚至滑稽可爱。

　　云翎刚上「若虚境」便看到了这一幕，他轻声询问：“今日的酒不够了吗？”

　　听见声音，兰若童子调转身体面向他，手上比划没停，嘴里还发出断断续续的哼唧。

　　听完后，云翎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接着吩咐：“无妨，中秋客人不似往常多，这些酒也够今晚喝了，不必再添了。”

　　闻言兰若童子点点头，离开「若虚境」，然后径直飘浮而下。

　　“中秋是什么？”怀荒看着车水马龙，不同往常的长街，不禁觉得新奇。

　　“中秋啊，源于上古祭月，每逢秋粮收获之际，世人为答谢神明的护佑而举行的仪式和庆祝。不过现在的世人不祭月，改赏月了，看到圆圆的月亮，他们又衍生出了「团圆」之意，还要吃圆圆的食物，像月饼，柚子和柿子这种。”

　　云翎说着，却看身旁的怀荒表情越来越迷茫，他忍不住唇角上扬，接着轻笑出声：“很奇怪是吧？世人有不少这样的日子呢，你以后慢慢体会吧，也挺有意思的。”

　　“可是听起来跟妖怪没什么关系啊，为什么一些妖怪不来了，是怕暴露吗？”怀荒朝结界之外望了望，目光在长街上停留，几乎没有看到妖怪的身影，也察觉不到几丝妖气。

　　天色渐暗，行人不见少，反而还越来越多。

　　他们形色匆匆，目标明确地赶路，手中或多或少拿着赠人的礼物，讲究些的人家还要将礼物装在精致的囊匣里，或用上好的绸缎进行包裹装饰。

　　若熟人相见，他们热情招呼，互相寒暄，还会拱手作揖行礼，嘴里念叨着“平安啊”“祝愿啊”之类的吉祥话。

　　“今夜人多，外出的确容易暴露身形。”云翎也朝外看去，俯瞰长安城，已有零星几点灯火，袅袅炊烟渐显，“不过中秋最重要的还是团圆嘛，就是要跟家人在一起。许多妖怪来长安久了，基本融入了世人的生活，所以，今夜他们自然是要跟亲人朋友守在家里的。”

　　怀荒垂眸沉思，嘴里喃喃重复：“家？”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爆竹声，引得人们纷纷驻足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喝足酒的白薇本来坐在一旁撑着脑袋打瞌睡，现在也被惊醒，她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不满地嘟囔：“又不是过年，怎么有人放爆竹啊？”

　　云翎站在亭子边缘遥遥远眺，最终目光落在了西市里那簇格格不入的惹眼火光上。

　　“是「云衣阁」，听说那儿卖的衣服光滑细腻，做工精巧，在阳光下更是熠熠闪光。而且「云衣阁」的老板文瑶很有经商头脑，每逢过节就搞些花样出来，极受城中贵女追捧。”

　　白薇也起身，摇晃着团扇踱步到云翎身边，顺着他的视线往远处看去，微醺的眼神更显妩媚。

　　「云衣阁」门前摆了几个大的铜盆，铜盆里火光冲天，几个僮仆不断往里面投掷竹节，竹节爆裂，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

　　偶尔发出“彭”的一声响，跳窜出高高的火焰，活泼跳脱的舞狮从火光中轻盈跃出，在节奏紧凑的锣鼓声中迈着小步来到人群面前，赢得周围一片喝彩。

　　文瑶一袭烟绯色月锦裙，层叠如烟，银线做绣，在火光中更衬得她明媚华贵。

　　她站在门口高声张罗吆喝：“八月中秋，添衣佳节。从明日起，「云衣阁」连续降价三日！明天全场减价三两，后天二两，外天一两！还有新衣上市，每款仅有一件，可不要错过呦！”

　　话刚说完就在围观的人群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讨论。

　　“听到了吗？明日减价三两！”

　　“是呀，太划算了！”

　　“还有新衣呢，不知道能不能买得到啊……”

　　“限量的话，明天早来看看吧。”

　　“不知道这次的新衣是什么样的呢……”

　　几个娇俏的女娘你一言我一语的，其中一个朝着文瑶问道：“新衣是什么式样的，有什么颜色，能不能先给我们看看呀?”

　　“是呀，别吊我们胃口了，给我们看看吧！”

　　“一眼，就看一眼！”

　　一句话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个个都嚷着要看。

　　眼看都被新衣勾起了兴致，催促声越来越高，文瑶轻轻眨眼，神秘一笑，不慌不忙地开口：“新衣配满月，佳人倾城色。若今日便给人看够了，明日赏月宴可要如何惊艳全场啊？”

　　高呼声一下子就偃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嘈嘈切切的交头私语。

　　前排有几位昂首站立的女子，皆是满头珠翠，一身华服，一眼便知财力不俗。她们互相对视几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给身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会意，高声朗道：“行了行了，别起哄了，「云衣阁」的衣服大家还不放心吗？有什么好嚷的，明日只管来买就好了。”

　　对面有人搭腔：“就是，我可不想我的衣服被别人先看了去。”

　　同样是打扮光鲜的贵女，她往那边瞥了一眼，眸中难掩傲慢之色。

　　另一人不满，当即呛声：“怎么就成你的衣服了？我明日肯定第一个到，这新衣我买定了！”

　　吵吵闹闹中也不乏有不正经的调笑，一个身材瘦小，眼角眉梢皆是讥诮之色的男人走过来，斜倚着门口的石墩，上下打量了文瑶几眼，语气轻浮：“几日不见，我怎么瞧着文老板又变漂亮了。”

　　“谁说不是呢，这气色啊，是越来越好了。”几个勾肩搭背的男人也忙不迭地往前凑了凑，一副市井流氓做派把靠近门口的女娘吓得慌忙侧身，一溜烟躲在人群后面去了。

　　文瑶也不恼，笑得花枝乱颤：“还不是仰仗各位捧场，生意忙起来，人自然看起来更精神不是！”

　　围观的人兴致高涨，将「云衣阁」堵得水泄不通，声音嘈杂几乎盖过爆竹。

　　文瑶笑意嫣然，手捻着帕子旁观眼前的热闹。

　　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

　　“欸，怎么回事！要闭市了，钲已响过百余声，那边怎么还在聚集？！”原是夜巡带着一队人马赶来，指着「云衣阁」的方向大声呵斥。

　　锣鼓骤停，爆竹声息，人声也弱了下来，只剩下哒哒的马蹄。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他们身上，看着他们靠近，惊得人群后退躲避，纷纷让道。

　　“莫怪莫怪，我们这就关门了。”文瑶迎上去，面容含笑，亲手递上一袋银钱。

　　夜巡首领上下掂了掂，笑眯眯地将钱袋揣到胸前收好。他回头瞅了一眼，示意手下人继续向前巡察。

　　他则特意留下叮嘱：“还有一刻钟就要闭市了，务必准时，不要误了时辰。”

　　文瑶微微欠身行礼：“多谢提醒，必不会给官爷添麻烦。”

　　“好好好，祝文老板生意兴隆。”他夹了下马肚，拱手离去。

　　“今日便到这儿吧。”文瑶转身招呼僮仆送客，她向来面善嘴甜，此刻也没忘了安抚，“感谢大家捧场，祝中秋如意，月圆人安！”

　　待所有看客散去，文瑶先给戏班结了赏钱，将人送走后，又吩咐僮仆收拾火盆，清理地面。她进店检查一番，等都处理完了，才将人都打发走。

　　她掩门落锁，拿过竹管吹熄了门两侧的回纹座台灯笼，眼前仿佛骤然失明般空无一物。

　　她背倚着大门适应黑暗，夜风吹得檐上灯笼和树上的红绸簌簌作响。

　　她仰头四处张望，蓦然对上远方高处那双清冷的眼眸，她浑身一怔，心虚地避开眼神，身形匆匆消失在黑夜中。

　　“有意思。”白薇勾了勾唇角，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