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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云衣(二) ...

  •   “啊——救命!救命啊!”

      月已高悬枝头,不知哪处院落里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正值晚饭时刻,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普通人家,都在精心布置中秋家宴,一片热闹祥和的氛围中,这一声喊叫并未引起注意。

      顾延甫今日心情极佳,经过一个多月的牵线搭桥,他终于和西市署的冯市令搭上了关系,等到来年开春,他就能在西市多盘下一倍的铺子。到时候留几间自用,其他的都高价租给商户,少不了大赚一笔。

      他醉醺醺地往回走,一路上东倒西歪,终于在摔倒前推开了家门。

      他面色酡红,咧着嘴扶门迈步进来,转身将门关上,手抓空好几次才终于抓到门闩。

      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延甫回来了,快洗手吃饭吧。”

      他眯着眼,笑嘻嘻地回答:“好嘞。”

      一瞬间他的笑容凝固了,只觉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这熟悉的声音,不会是……?

      他紧闭双眼,把额头抵在门板上,嘴里念叨:“醉了醉了,这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他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然后深吸一口气屏住,稍稍侧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那道声音又响起了,语气嗔怪:“延甫,怎么不动啊?饭菜都要凉了。”

      他后背一紧,腿也忍不住打颤,心一横,啪啪地用力抽打自己耳光。他顾不得疼痛,只期盼自己快点清醒过来。

      那道声音充满了担心:“延甫,别吓我啊,你怎么了?”

      只是,离他更近了,感觉就在耳边。

      顾延甫使劲掐在自己的大腿根儿上,他不敢说话,也不敢有大的动作,只能在心里默念:“清醒一点!醒过来,快醒过来啊!”

      突然他的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扯着他转过身,在看清来人面庞时,他瘫坐在地上,惊恐大喊:“啊——救命!救命啊!”

      他急得两腿乱蹬,想把手腕挣脱出来,但那只手牢固的就像灌了铅,令他动弹不得。

      有鬼!

      他向后挪了挪好让自己贴着门板,仿佛这样能有点儿安全感。他吞了吞口水,哆哆嗦嗦地说:“沈忆欢,我知道你不甘心,但看在咱们曾经夫妻一场的份上,能不能别害我,我还不想死……”

      当初是他亲手盖的棺材,断不会错的,肯定是她的鬼魂回来了。

      谁知她竟松手了,边说边回身往前厅走去:“哎,我就知道,你果然又喝醉了,好在我准备了醒酒汤,快来喝吧。”

      顾延甫觉得冷,低头一看,衣衫早已湿透,后背也冷汗涔涔,布料贴在身上,一阵粘腻。

      他抬头望着沈忆欢的背影,穿的还是她下葬那日的藕粉色妆花罗裙,脚下是宝相纹的云头锦履,头上戴着金镶玉步摇和玉镂雕丹缠枝花钗,连那对嵌宝耳坠都丝毫不差。

      一切都对上了,但又哪里都不对。

      他扶着门慢慢站起来,麻木的双腿逐渐恢复知觉,能感觉到血液突然流动带来的刺痛。

      他感觉两腿间也凉飕飕的,低头查看,发现地面是干燥的,这才放下心来,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往沈忆欢的方向看了看,她步伐很慢,但也走出了一段距离。眼珠转了半圈,他的手悄悄摸上了门闩,手腕上的青紫痕迹清晰可见。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抹背影,手指渐渐围拢握紧,只待他用力一拽便可逃离这个鬼地方。

      在门外偷看的文瑶站直了身子,后退半步,抬手扣响了门环。

      铛铛——

      她在门口喊:“忆欢,我来看你了。”

      这又把顾延甫吓破了胆,他失声尖叫,踉跄几步,差点把自己绊倒。在看到沈忆欢转身时,他又慌忙捂住嘴巴。

      “文瑶,你可算来啦!”沈忆欢面露喜色,提起裙摆小跑着往大门的方向来,还不忘抬起胳膊朝顾延甫示意,“延甫,发什么愣啊,快开门呀。”

      顾延甫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心想:多个人也好,一起看看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拉开门,看着文瑶穿得花枝招展,身上散发着爆竹的焰火气,不禁拧紧了眉头。

      他质问道:“你又是刚从西市回来的?”

      “不然呢?”文瑶斜了他一眼,迎面丢给他一个食盒,然后越过他,直奔沈忆欢而去。

      他不悦,堪堪接住,这个文瑶,又拿自己当下人使唤。

      他往前追赶几步,继续说教:“你一个女子,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总归是有失体统,你知道别人都怎么说你吗?还有,你就那么一间铺子,居然雇了五个僮仆,过于铺张浪费了……”

      没等他说完,文瑶火气冲天,冲他一顿劈头盖脸:“老娘自己赚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自己钱袋子里的几个破子儿都数不明白,怎么有脸来插手别人的钱怎么花?真是矮狗爬高灶,看不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你……!”

      他气急,文瑶总是这样,能跟素不相识的男人打情骂俏,对自己却总是恶语相向。现在自己明明是为她着想,她竟如此辱骂自己,真是不识抬举。

      他们俩向来不对付,文瑶看不惯顾延甫的窝囊算计,而顾延甫只觉得她浪荡。

      看他们剑拔弩张的模样,沈忆欢赶紧出来劝架:“好了好了,你们俩啊,大过节的消停消停吧,快别斗嘴了。”

      文瑶不再理会顾延甫,上前握住沈忆欢的手,摩挲着她细细的手腕,一阵心疼:“多日不见,你看起来更瘦了。”

      沈忆欢扭过脸,佯装生气:“还说呢,你都多久不来了,还以为你不要我这个姐妹了呢!”

      文瑶揽着她的肩膀,轻声哄着:“前一阵儿啊铺子里忙,实在是没抽出空来。这不,今天给你赔罪来了,我做了鲜花月饼,特意带来给你尝尝。”

      文瑶朝顾延甫的方向招招手:“哎,你拿过来。”

      顾延甫撇嘴,偷偷翻了个白眼,磨磨蹭蹭地也往这边走来。

      “好了好了,什么赔罪不赔罪的,我开玩笑的。”沈忆欢腾出手来挽住文瑶的胳膊,拉着她往前厅走,“还没吃饭吧?正好一起吃吧。”

      突然她顿住脚步,看了看身后的顾延甫,才想起刚才耽误了许久:“哎呦,放久了怕是已经凉了,我先去热热。”

      文瑶跟上她:“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她推脱:“不用不用,很快的,你就洗好手去前厅坐下等着就行了。”

      看着沈忆欢离去的身影,顾延甫神秘兮兮地凑到文瑶耳边低声说:“你知道吗?她已经死了。”

      说完他退开一步,幸灾乐祸地瞧着文瑶的脸,无比期待她接下来的表情。

      文瑶皱眉,像看傻子一样盯了他一会儿,然后朝他脸上啐了一口:“你有病啊,胡说八道什么呢!我看你是得了癔症要死了,真晦气!”

      “懒得跟你计较,反正有你害怕的时候。”顾延甫小声嘟囔,抹了把脸,也怀着忐忑的心情跟着进了前厅落座。

      文瑶拉开椅子招呼:“忆欢,快来坐吧,我们三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

      “好啦好啦,最后一个菜了。”沈忆欢应着坐下,把筷子递给他们二人。

      顾延甫强装镇定地接过,扫了眼桌子上的菜,都是他爱吃的。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在外面已经吃饱了,还是心理作祟,他觉得眼前的菜都不干净,别看表面都是正常的菜色,等到了肚子里就会变成什么蝎子、蛆虫和烂老鼠之类的。

      想到这里,他一阵反胃,实在是下不了筷子。

      文瑶倒是捧着碗吃得欢,边吃边对沈忆欢说:“听说你生病了,好全了吗?”

      “嗐,那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后者摇头,往嘴里送了口饭,“不过是闹肚子,竟有好事者在外面传我得了痢疾,传着传着又成了我命不久矣。想来也荒唐,这点儿小病,竟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好笑。

      只有顾延甫坐立难安,浑身僵硬,偷偷去瞟沈忆欢,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打了个激灵。

      沈忆欢关切地问他:“延甫,你怎么不吃啊?”

      “吃吃吃。”他低着头,在碗中夹了放,放了夹,就是迟迟不入口。

      饭桌上一片死寂,他手中碗筷相碰的声音格外刺耳。

      察觉气氛不对,他抬头,惊觉二人都盯着他看,仿佛有什么阴谋,这更让他坚信这顿饭有问题。

      沈忆欢似笑非笑:“你今天怪怪的,为何总神叨叨地看我?”

      “没有没有。”他眼珠一通乱转,胡乱瞟着想找点什么转移话题,眼神落到她的衣饰上。

      恍惚间他看到鲜血渗出,将她的衣裙浸湿,步摇落在桌上,也很快失去了光泽。

      他揉了揉眼,一切又恢复正常。

      他呼吸急促,慌乱之时,话已经随想而出:“你怎么还不把这衣服换了?”

      沈忆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面露不解:“你不是说这藕粉色更趁我肤白胜雪吗?况且我这才穿了一日,为何要换?”

      顾延甫噎住,也不知如何作答。

      沈忆欢默默叹了口气,端过他面前的醒酒汤,又转身去厨房热了一遍。

      文瑶在碗里扒拉饭粒,筷子戳的叮当响,对着他阴阳怪气:“你可真难伺候。”

      顾延甫终于忍不住问:“你没觉得她哪里不对劲?”

      文瑶“啪”地一声重重将筷子撂下,沉声说:“你有完没完?平时她就在铺子里各种忙,你在家享清闲,整日挑这挑那的。今天可是中秋,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体面点?”

      顾延甫皱眉,不耐烦地摆摆手:“铺子不用她忙了,我另有打算。”

      文瑶看着他嗤笑一声:“呵,脾气见长了啊,啥也不会还想插手铺子的事了。”

      “不是,先别说这个。”他又往文瑶那边挪了挪椅子,压低声音,“我的意思是,你真不觉得她反常?”

      “她最大的反常就是还能继续跟你过下去!这些年为了维护你那可怜的自尊心,她事事迁就你,自降身份,这偌大的府里连个能使唤的人都没有!怎么,舒坦日子过不习惯了,想掀点风浪出来?”

      文瑶丝毫没给他留情面,直说得他脸色灰败,紧抿着嘴唇无地自容。

      “府上就我们两人,能有多少事儿要忙?!”顾延甫颇有些气恼,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拔高,“再说了,你懂什么!我就是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才……”

      才什么?

      文瑶顿时警觉,面上却没有任何表露,只垂着眼等待他后面的话。

      只是他也自觉有些失言,悻悻然打住。

      文瑶心中已有数,待到沈忆欢回来,她起身告别。

      二人一起出门,独留顾延甫一人在前厅,他泄气地歪斜在椅子上,盯着高高的房梁出神。

      这个「沈忆欢」到底什么来头?

      照理说,埋了这么久,早该烂了,怎么还会完完整整地站在这儿?

      那是压根没死,被人挖出来了?

      可是为何今日才出现,还一副把那天的事情都忘了的样子,失忆了?

      怎么感觉文瑶的反应也不太正常……

      直到躺在床上他还在想,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最后他甩甩头,反正现在的「沈忆欢」对她威胁不大,自己目前还算安全,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他闭上眼,翻了个身面朝墙壁,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可能是折腾累了,不多时便呼吸平稳,沉沉睡去。

      半夜醒来,觉得身上冷,却发现身体僵硬,试着曲腿,听到髌骨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他想起身喝口水,刚一抬头,脑袋却撞到硬物弹了回来。他想抬胳膊摸一下疼痛的额头,却碰到了墙壁,去抬另一只胳膊,身侧还是墙壁。他意识到不对劲,挣扎着四处摸索,却到处碰壁,一阵响动。

      他愣了,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棺材里?!

      他大声呼救,但奈何土层太厚,声音传不出去,倒是耳朵里充斥着回声,震得他头晕目眩。

      他声音嘶哑,逐渐没了力气拍打。

      直到他感觉喉头发紧,大口喘气也无济于事,他提气的声音让他想到了见过的一头驴,夏日炎炎它躺在路边惨叫,呼哧呼哧的声音和他现在很像。

      他不受控地用指甲在棺材板上乱抓,即使血肉模糊他也感受不到疼痛。

      意识猛然恢复,他又醒了过来,只不过这次是在床上。

      原来是一场噩梦。

      他侧卧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宛若真正的劫后余生。

      突然又闭上了嘴,只剩胸口剧烈起伏,因为他感觉身后有响动——有人上床了。

      “怎么,做噩梦了吗?”

      是沈忆欢的声音,莫名其妙的,他竟松了一口气。

      枕边亦有动静,想来是她躺下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异味,味道越来越浓郁,是一种从未闻到过的恶臭。

      身体的防御本能被唤醒,他一下子反映过来——

      这是尸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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