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妖奇谈》鱼纨纨

41、迢迢（一）

　　墨精口中念念有词，周身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白薇三人只觉身边的景物正被慢慢地从上往下挤压，一点点扭曲变形，一旁的炎天林逐渐变矮，在他们以为枝干即将折断时，所有的树都齐齐歪了下去，从竖着变成了躺着。

　　感觉就像人世酒楼里卖的烧饼，从一个圆圆的面剂子被一巴掌拍成了一张薄薄的饼。

　　他们从中脱离了出来，没想到竟已是白日，日光晃得他们一时睁不开眼。

　　待稍稍适应，他们观察四周，身边没有出现烧饼，脚底下倒是多了个物件——一幅八九尺长的画卷。

　　抬开脚，看那画中景象，遥遥星夜，从世俗民居，到绿意无边的旷野，再到一片火红的炎天林，就此戛然而止。

　　明显还没画完，后面未着点墨，还是一片空白。

　　这不正是他们刚才经历的？

　　白薇睨了一眼怀荒手里的小家伙，说：“我还奇怪呢，怎么星象如此奇异，原来是你乱点的。”

　　她伸出手掌置于墨精的头顶，后者只觉头上一团阴影，眨巴着纯净的双眼，抬头看看纤细有力的手掌，再看看表情无害的白薇，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白薇弯曲手指，给了他一个脑瓜蹦儿。

　　“啊——白薇大人饶命啊！”墨精吃痛，双手抱着脑袋求饶。

　　云翎两根手指捏住他的后脖领，迫使他眼神对视，问道：“你为什么要困住我们？”

　　“我也没什么事儿做，就是想看看这么多年画技退步了没有。如果连你们都能唬住，那我肯定……”被大妖凝视，他吓得浑身直哆嗦，泪水已经充盈眼眶，但他知道必须实话实说。

　　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没什么事儿做你就耍我们？”

　　同时他感觉攥着自己的那只手正在收紧，他惊恐仰头，正对上怀荒那双冰冷不善的眼神。

　　他彻底崩溃了，嚎啕大哭：“呜呜——白薇大人，我错了，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这小妖明摆着就是被关的时间太久了，刚放出来玩性儿大起。

　　虽然耽误他们不少时间，但他也做不了什么去弥补，再继续追究下去没有意义。再说现在青天白日的，白薇也不想被看到三个大妖欺负一个小妖怪。

　　摆摆手，示意怀荒放他走。

　　怀荒寻了个方向，随手把他丢了出去。

　　地上的画卷受到召唤，霎时浮空，缩小到只有普通人的胳膊长短，抖了两抖，追了上去。

　　墨精在空中打了个滚，稳稳落到浮在身下的画卷上，不放心地回头张望几眼，然后绝尘远去。

　　“欸？”

　　随着怀荒的一声疑问，其他人也都收回目光。

　　他歪头不解，指向远处的石碑：“你们看那块石头是不是很眼熟？”

　　那里有条岔路，旁边立着一块不规则的土褐色大石头，大体上可以看作是椭圆形的吧，上边用红漆刷了几个大字。

　　看着附近略显熟悉的布局，他们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涌起同一个念头：那石头上写的不会是——

　　南浔村？！

　　果然。

　　待他们走到近前，三个朱红色的大字映入眼帘，给了他们天雷般的一记重创。

　　“为什么还在南浔村？”云翎一屁股瘫坐在石碑的底座上，眼神绝望，不愿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

　　墨精的声音顺风飘来：“在南浔村的时候你们进了我的画卷，的确，你们飞了很久，可也是在我的画卷里飞的啊，现实里不作数——”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幽幽的，其中还夹杂着些许幸灾乐祸的味道。

　　云翎气急，冲着他远去的方向大喊：“你敢不敢回来？！”

　　累得翅膀都要断了，突然发现白飞了，还停留在原地！

　　墨精笑嘻嘻回头，但觉浓烈的杀意直击面门而来，他不受控制地浑身冒冷汗，在风中狠狠打了个寒战。

　　他咽了咽口水，猛眨几下眼稳住心神，急急地拍打身下的画卷落荒而逃。

　　“要不要把他抓回来？”怀荒眼神冷冽，盯着墨精离开的方向，同时手下缓缓凝聚妖力。

　　“哎，算了算了，没必要跟一个小妖怪计较。”云翎认命般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他身旁按住他的手进行阻止。

　　继而他又看向白薇：“来都来了，不妨进村看看。”

　　白薇点点头，三人同时转过身，面向村口，望着那条进村的小路。

　　或许，有什么意外收获也不一定。

　　路修得很长，他们走了许久也只看见连成一片，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田。

　　放眼望去，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巍峨高耸，山顶处有雾气缭绕，与游走的浮云相接，给人一种云是由雾气凝结而成的错觉。

　　忽然起了一阵风，吹在身上也暖洋洋的，从稻田里带来了一丝稻香。

　　白薇有感而发，轻声念道：“秋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她的手温柔地抚过身侧的稻穗，沉甸甸的，看来村子的收成不错。

　　云翎一个跃起化身玄鸟，接着像箭一般冲出去，在无遮无拦的空中尽情翻滚、盘旋，时近时远，时高时低，当他硕大的身影从头顶飞过，有种遮天蔽日的压迫感。

　　金光闪过，他又双脚稳稳落地，看到怀荒张开双臂，眯眼享受的样子，他笑问道：“怎么样，舒服吧？”

　　“嗯。”怀荒懒洋洋地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便不再言语，全身心地感受各个方向的来风和空气中的味道。

　　终于，他们看到了从地平线缓缓升起的民居，一个挨一个，高低错落有致，像是沿着苍山脚下画了一条歪歪扭扭的长线。

　　越靠近村子，绿意愈发浓烈，也更加充满生机和活力。

　　绿油油的嫩草铺满脚下，道旁榕树和木棉肆意生长，被日光烧灼出一种特殊的清香。繁盛的枝叶搭出了一方林荫地，透过树影的缝隙，隐约能听到细微的水流声。

　　快走几步，果然看到一条横在眼前的小河，由一座简易的木制拱桥连接，过了桥，才算真正进了村子。

　　然而此时，却见那桥上站了个女子。

　　那女子背对着他们，虽看不清相貌，但看身形有种飘逸脱俗的感觉。

　　怀荒轻轻抽动了几下鼻子，指着那女子的身影说：“是妖！”

　　“你喊什么呀，大家都是妖，有什么稀奇的嘛！”脆生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一阵窸窸窣窣，枝叶丛中探出一个小脑袋，眼神在三人身上停留，充满了好奇和试探。

　　“可她大白天就这么显眼地站在那儿，不怕被人发现吗？”

　　树上的小家伙撇了撇嘴，语气傲娇:“这里是妖域边界，又不是你们长安城，我们才不怕呢！”

　　似是察觉到三人没有恶意，小家伙伸出胳膊，拨开横在身侧的细枝，然后缓缓地探出身体。待稳住身形后，便漂浮在空中，和白薇三人对视着。

　　三人也在打量，见对方女童相，一袭菱花白罗裙，宽大的袖口和裙摆轻轻飘动，而裙下空空如也。

　　而且从头顶往下，她的身形越来越透明，越来越飘渺。

　　这是……？

　　看起来像「灵」，「灵」是纯净的，能被看透的。

　　可是当他们尝试查看她的本体时，却看到一团像雾气一样的东西。

　　很奇怪，不是「灵」，没有妖怪本体，但又浑身散发着妖气。

　　怀荒忍不住问：“你是什么妖怪？”

　　小家伙慢悠悠地下落，直到与他们视线齐平，才伸出手指摇晃几下，说：“其实我不算是妖怪，不过现在不方便跟你们解释，知道我叫「小岚」就好了。”

　　“哦。”

　　世间生灵千千万，其形成与存在皆有其机缘，倒也没必要深究到底。

　　云翎忽觉不对：“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从长安城来的？”

　　“因为我目睹了你们被那个小妖戏耍的全过程啊。”小岚看了眼村口的方向，然后摊开双手，无辜地耸了耸肩。

　　“……”

　　白薇倒是不在意，浅浅勾唇一笑：“看来，这里妖和人的相处方式很不一样呢。”

　　闻言，小岚连忙称是：“这里的妖怪过得可比在长安城轻松多了！附近没有修道之人，只要不使用法术，他们就觉察不到，只当是过路的外乡人。”

　　“这么说，我们不用隐身了？”云翎捕捉到了重点，朝身旁的两人挑眉询问。

　　怀荒看到白薇点头之后，明显长舒出一口气。

　　也是，他不喜欢束手束脚。

　　然而小岚却皱起了眉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你们……”

　　“我们怎么了？”三人互相看了看，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

　　“太……哎呀，多少融入一下环境嘛！”

　　小岚围着三人转了几圈，心想：这三个大妖真的意识不到自己在人群中非常显眼嘛？

　　她双手交叠于胸前，打量几眼，说：“我来帮你们吧，我最擅长了！”

　　没等他们有所反应，一团白雾从小岚的身后涌出，将他们严密包裹起来，数秒后即刻消散，留下原地不知发生何事的三人。

　　白薇眨了眨眼，感觉眼前的景物忽地晃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再眨眼，又一切如常。

　　她看看云翎和怀荒，均是相貌依然，衣饰未变，但就是感觉有什么被掩盖了，整个人显得黯淡许多。

　　三人互相查看，都说不清发生了什么。

　　刚想问问小岚做了什么，就听桥上有动静，一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