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妖奇谈》鱼纨纨

46、迢迢（六）

　　来到南浔村的第三天。

　　在酒楼客房内沉睡的三人又被外头敲锣打鼓的声音吵醒。

　　今天怀荒没有进错房间，但他听到隔壁“咚”的一声重响，还有鸟惊惶扑棱翅膀的声音，想来云翎又被吓到了地上。

　　他利落地翻身下床，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没想到小岚就正正地飘在窗前，像是早早候在那里等他。

　　他看了看左右同样紧闭的窗户，眯了眯眼：“你好像在等我，你怎么知道是我先出来？”

　　“都说了我会算。”小岚晃了晃头，又假模假样地捏指掐算。

　　怀荒没搭理，越过她眺望着天边晨雾，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之前在「暮隐」都是白天睡觉，晚上才出门活动。结果出了城，来到妖域，反而过得像个人了。

　　他转向左侧的房间，探身出去准备敲窗，刚要有所动作，却见小岚又早已候在那里，脸上带着得意了然的笑。

　　仿佛在说，看吧，我又知道！

　　怀荒一阵无语，早就感觉到了她的奇怪，但今天格外奇怪。

　　邦邦——

　　他抬手随意拍了两下，就见云翎呲牙咧嘴，活动着脖颈走出来，看起来摔得不轻。

　　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小岚毫无留情地指着他大声嘲笑：“哈哈哈，你又从房梁上摔下来了？！我都数不清你摔多少次了，太好笑了！”

　　云翎眨眨眼，透着迷茫：“两次啊，昨天和今天，还有什么时候？我们来这住，不也才两晚？”

　　小岚的笑声戛然而止，后知后觉地缓缓抬手捂住了嘴。

　　虽然很莫名其妙，但鉴于她总是这样神经兮兮的，也就没人有兴趣继续追问。

　　云翎咕哝了一句：“今天怎么还如此吵闹，又发生什么大事了？”

　　“圣旨。”怀荒双手环胸，朝楼下某个方向扬了扬下巴。

　　「御厨」捧着一卷金色绫锦卷轴，后面跟着四五个村民，抬着一块牌匾，上面题着「天下第一厨」。身侧围了一圈人吹吹打打，正热热闹闹地朝这边赶来。

　　低头看向酒楼门口，张承付戴着红花，面色红润，在众人的道贺声中翘首以待。

　　“好家伙，昨日说去长安城请圣旨，今天就到了。这「御厨」大人真迅速啊，我这神鸟都自叹不如。”

　　云翎凉凉地瞥了小岚一眼，后者直接原地装死。

　　“欸？”注意到另一侧的窗户，“白薇呢，还没起？”

　　怀荒回过身，朝那边伸出手，正要拍下的手掌停在半空，他想了想，选择曲起手指，指节慢慢靠近。不过因为这个停顿，白薇听到动静，已然自己推开了窗。

　　“早。”白薇语气平淡，唇角却勾起浅浅的的弧度。

　　怀荒与她对上视线，轻轻点了下头，然后默默收回了手。

　　白薇将目光投向楼下：“做戏还挺全套。”

　　「御厨」宣读完圣旨，在一众百姓跪倒高呼万岁之时，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低头谢恩的张承付身上。不过她并未久留，像是有什么急事，说了几句便匆匆告辞。

　　留下兴奋好奇的百姓，围着张承付不住地道喜恭贺，给他夸得红光满面，晕头转向地一时不知该看谁。

　　但很快，所有人都知道该看谁了。

　　因为不远处又鸣锣击鼓，出现一个声势浩大，欢腾喜庆的几人队伍，都身着红衣，抬着的东西上都系着红绸。看他们的行进方向，目的地应该还是酒楼。

　　“还有喜事？”看得不太清楚，所有人都伸长脖子张望等待着。

　　白薇他们的视野比世人要远，眼尖地看到「张母」带着媒婆，那媒婆一脸喜相，指挥伙计抬着聘礼，扭着妖娆的腰肢正朝张承付招手呢。

　　云翎吐槽：“她今天还真忙。”

　　待队伍走近了，才有人认出来，赶忙迎上去问：“张家嫂嫂，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张母」笑得眼睛眯起来：“去提亲！给我家小付说了门好亲事！”

　　闻言，一堆人瞪大眼睛凑了上来，拉着「张母」东问西问。

　　“是哪家的呀，怎么没听你说过？”

　　“隔壁村的，长得可水灵了，人也勤快！”

　　“小付喜欢吗？咱村里可不兴盲婚哑嫁。”

　　“看过画像，小付心仪得很！就是脸皮薄，不敢跟人多接触。”

　　众人回头看看涨红了脸的张承付，一脸认同地点点头：“那确实还是得指望你这个娘亲。”

　　“功成名立，娶妻成家，这是双喜临门，该贺！”不知道谁这样喊了一句，人群突然开始叫好鼓掌，张承付的脸更红了。

　　“快走吧，别让人家等急了！”媒婆火急火燎地来拽「张母」的胳膊，又带着队伍风风火火地走了。

　　被人群簇拥的张承付腼腆地一一致谢，那人说的不错，双喜临门，风光无限。

　　他想要的，姚念君都给到了。

　　白薇感觉事情不简单，叫醒了装死的小岚：“没听你提过这茬，这两天也没看出苗头，怎么这么突然？”

　　怀荒眼神闪了闪，蓦地一凝：“等等，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白薇一顿，也明白过来：“这个「妻」，是哪里来的？”

　　小岚沉默着没说话，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云翎猛地一拍大腿：“这不乱套了吗？她给人当娘，现在还要当新娘？！”

　　怀荒：“难道她有法子让二者永不见面？不然总有撞上的时候……”

　　白薇继而转头问小岚：“何解？”

　　小岚面色凝重，摇了摇头，接着便把脑袋垂了下去了。

　　“……”无语。

　　一刻钟后。

　　白薇三人就出现在张家的房顶上，静静地观察着院子里的人。

　　“张家嫂子，怎么突然拐回家来了？”媒婆跟在「张母」身后，絮絮叨叨惦念着时辰。

　　她的目光扫过准备的聘礼，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我知道了！是不是落礼物了？我说张家嫂子，平日里你也不是毛毛躁躁的人，是不是跟小付一样，紧张了？”

　　媒婆喋喋不休，自顾自地说完，走到「张母」旁边轻轻怼了下胳膊肘，挤眉弄眼地揶揄着。

　　“那个，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张母」舔了舔嘴唇，有些为难地开口，“就是，我能不能拜托你帮我走这一趟？”

　　“你为什么不去？”媒婆狐疑地打量着她，接着无奈又好笑地拍了拍她的手，“哎呦，你可是婆母，难道还真的怕见新妇啊？”

　　「张母」讪讪地笑了笑：“不是，我……”

　　媒婆打断她，语重心长地开导：“先不说合不合规矩礼数，要是真成了，你们的日子啊，还长着呢！难不成你也一直躲着，避而不见？”

　　最后这句狠狠扎进了她的心里。

　　「张母」脸色一变：“什，什么？”

　　媒婆还在苦心劝着：“是的呀，他们二人定亲成亲、拜堂洞房，哪一样少得了你坐镇？再说她嫁进你们家，你要是还处处躲着，小付怎么想？传出去说你们家庭不睦，小付多为难呀。”

　　「张母」脸色早已煞白，出神地喃喃道：“如此看来，的确行不通。”

　　“这不就是了，那咱走吧。”媒婆松了口气，又挂上笑脸，抬手示意伙计抬上聘礼出发。

　　“你们先去，我要再找个东西，随后就到。”见媒婆犹豫，怕引起起疑，她撵着众人赶紧出门，“快走吧，别耽误时辰，让人家等着！”

　　关上院门，她颓废地靠在门板上，直到队伍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她才缓缓下滑瘫坐在地上。目光空洞又焦急地向天空张望，似乎是想捕捉什么，好让自己可以平静下来。

　　她一直在思考，在想办法，可最后的答案都是无解。

　　无解。

　　毕竟「姚念君」只有一个，她也没办法把自己一分为二。

　　想到这，她猛地抬起头，眸子亮了亮，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拽开门一溜烟跑走了。

　　？？？

　　房顶上探出三个脑袋，三脸懵。

　　云翎：“……我怎么感觉她有了主意呢。”

　　怀荒：“而且是个馊主意。”

　　白薇：“走。”

　　……

　　他们一路跟到山脚下，越走越熟悉。

　　走在最前的云翎停下脚步，四下张望：“再往前就是上次来过的那片树林了。”

　　“想来那里才是她的栖身之地，是她真正的「家」。”白薇了然，抬头望了望笼罩在林子上空的浓郁妖气，抬步继续前行。

　　这时候，一辆载满木柴的驴车从山坡下来，车前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驾车，时不时转头向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村民进山砍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所以在山路上遇到人，这本也不算稀奇。

　　但问题是，迎面而来的……

　　一个活人，一个死人，他们在聊什么？

　　更诡异的是，一个敢问，一个敢答，此起彼伏，两个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因为白薇他们就站在路中间，那人不得不拉紧缰绳，让驴车缓缓停了下来。

　　仔细瞧那具尸体，在车上坐的端正，手里也握着一部分缰绳，毫无生气地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他被从后脑开了瓢，脑袋被砸得有些变形，血液正汩汩地顺着脖子淌下，浸透了衣服，散发着新鲜的血腥气。

　　刚死。

　　白薇绕到车的一侧，一眼就注意到几根柴火上都沾着血迹，结合那伤口，几乎可以断定他是被伐倒的树干砸死的。

　　“老乡，麻烦让一下。”尸体的喉咙里发出声音，但因为没张嘴，听起来闷闷的。

　　若不是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死亡的气息，隔得远还真的会被他骗到。

　　“行个方便，我和弟弟还要回家劈柴呢。”这次开口是活人，面容麻木，还透着一股恍惚。

　　“你弟弟，不先埋……”怀荒指着尸体，话说到一半感觉后腰被白薇掐了一下，他改口道，“处理一下吗？”

　　“处理什么？”他终于露出一丝表情，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弟弟。

　　“哦，回家先别着急洗衣服，不然木屑和土沾了水不好清理。”他嘴里咕哝着，非常自然地帮弟弟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手陡然一抖，慢慢抬眼看向弟弟的侧脸，瞬间瞪大了眼睛。

　　“知道了，哥。”尸体乖巧地应着。

　　“啊——”那人猛地向后一仰，从车上摔下来，又惊又怕地看着车上那眼珠灰白，浑身是血的弟弟。

　　笼罩林子的妖气发出轻微的波动，尸体突然松了缰绳，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那人爬到弟弟身边，颤抖着伸手探了探鼻息，他感到一阵头痛，像是突然涌入了一段记忆，弟弟死时的景象开始在脑海中重现。

　　这一刻，他从游离中回神活了过来，但他的弟弟彻底死去了。

　　“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受到妖力影响？”他们都觉察到了那股妖力波动。

　　白薇脑中突然闪过小岚前两日问他们的话——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白薇心下琢磨着，不对劲……？

　　她想起小岚颠三倒四的话语，还有总在眼前出现但没有规律的空间撕裂感，这里处处都透着的古怪，但好像有股力量削弱了这种感觉，让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忽略了。

　　“我们也被影响了，应该漏掉了些什么。”她的目光从林中收回，深吸一口气，冷冷地吐出三个字，“回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