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晚暮云低》鹿玉非石

49、第49章 香消玉殒

　　严暮云究竟有何值得赵雨晴托付之处呢？
　　喻烟晚默默无言。
　　赵雨晴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轻声说道：“暮云并非那等轻易娶妻之人。他一旦认定了某件事，旁人便难以更改分毫。”
　　见喻烟晚依旧缄口不言，赵雨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晚儿，我大限将至，答应我，答应我……”
　　话未说完，她便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整个人瘫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模样极为凄惨。
　　初零见赵雨晴这般痛苦，一边抽泣，一边劝道：“喻姑娘…喻姑娘，你就暂且应承下来吧。”
　　喻烟晚抬头望向赵雨晴那痛苦不堪之状，心中着实不忍，遂无声地点了点头。

　　赵雨晴似是用尽了此生最后的气力，将自己心中这番嘱托告知喻烟晚。
　　她有气无力地说道：“晚儿，还望你能原谅我。我深知你重诺守信，从不轻易应承他人之事，此番却是我自私了。”
　　言罢，赵雨晴费力地抬手，轻轻拭去喻烟晚脸颊上的泪珠，又道：“我只盼能在这最后的时刻，与暮云相伴。你们且都出去吧。”
　　喻烟晚默默颔首，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刚迈出两步，便听得赵雨晴唤她：“晚儿。”
　　喻烟晚回头，泪眼朦胧地望向她。
　　她此生恐怕再也听不到赵雨晴唤她晚儿了。
　　赵雨晴声音微弱，气息几近消散：“人各有命，有些命数可争，有些却是强求不来。我这一路抗争至今，却终究是拗不过命运的安排。我去之后，你当好好活下去。”

　　烟晚出门之际，恰好与严暮云四目相对。
　　严暮云于喻烟晚的双眸之中，头一遭体会到了那种难以捉摸之感。
　　她看向他的眼神，满是陌生疏离，仿佛眼前之人是从未相识的过客。
　　然而，严暮云无暇细想其中缘由。
　　此刻，他满心牵挂着赵雨晴，心急如焚地想要知晓她当下的状况。
　　喻烟晚伫立在门口，悄悄往屋内窥探。
　　但见床榻之前，严暮云低埋着头，紧紧握着赵雨晴的手，似在倾听她的话语。
　　赵雨晴嘴唇微动，似在说着什么，只是隔着距离，喻烟晚难以听清片言只语。
　　这般场景，恰似一曲离歌奏响，预示着一场生离死别即将上演。
　　那是一场天人永隔的离别，残酷而决绝。
　　喻烟晚心中不忍，再难多看一眼，缓缓转过身去，朝着院中走去。

　　她自是不敢走远，只继续伫立在那小院儿之中。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她的脑海仿若被这无尽的黑夜填满，一片空白。
　　这般感觉，于她而言，实乃生平首次。
　　周遭之景，似并非单单因夜已深而静谧。
　　这安静，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手，将世间所有的声响都尽数吸走。
　　喻烟晚恍惚觉得，这世间的一切，好似都已行至终点，再无生机。
　　尽管此刻，众多家仆皆守在赵雨晴的的院子内外，可喻烟晚却觉，这偌大的世间，仿佛仅余她孤身一人。
　　恐惧如浓稠的墨汁，将她层层包裹，她只能呆呆地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夜异常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忽闻屋内似有物件落地之声。
　　院内众人目光皆不约而同地投向主屋，唯有烟晚背对着屋门，未曾回头。
　　蓦地，屋门被大力打开，初零那悲恸的哭喊之声划破了这份寂静：“娘子！娘子去了啊！”
　　言罢，初零便瘫倒在地。
　　紧接着，哭声从四处响起，此起彼伏。
　　烟晚缓缓转过身子，只见初零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喻烟晚仿若对初零的话不相信半分，猛地冲进屋内。
　　映入她眼帘的，是毫无血色的赵雨晴，严暮云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躺在面前之人。
　　太医们皆跟着冲进屋内，一时不知所措。
　　烟晚回头寻到主事太医，急切道：“太医，您再瞧瞧！再瞧瞧可好？”
　　太医被烟晚拉着，一边连声应承，一边匆忙朝着赵雨晴走去。
　　一番仔细检查之后，他朝着小国公爷躬身行礼，道：“大娘子已然去了，小国公爷还请节哀顺变。”
　　喻烟晚呆立原地，原本的一片寂静瞬间化作满府的悲声哀鸣，她耳畔响起一阵嗡鸣声，那不绝于耳的声响令她双眼有些模糊，仿佛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然而，她还是竭力站在那里，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

　　国公爷立于院外，听闻儿媳已然香消玉殒，默默转过身去，不住地以衣袖拭泪，神情悲戚。
　　屋内屋外，哭声连成一片，如泣如诉。
　　喻烟晚怔愣良久，方努力回过神来。
　　她深知此刻容不得自己同众人一般沉溺于悲痛之中。
　　此时的严府，乱作一团。
　　喻烟晚定了定心神，走到初零的面前。
　　她缓缓蹲下身子，轻声柔语道：“镇定些，去帮雨晴姐姐整理一下。”
　　初零早已哭得涕泗横流、上气不接下气，喻烟晚的话，她全然听不进去。
　　烟晚见此情形，取出一方绢帕，轻轻为初零拭去眼角的泪水，温言劝道：“初零，你且听我说。雨晴姐姐向来讲究体面，如今可不是你慌神的时候。她还需你相助，定要让她如往常那般温婉端庄地离去，而非在这满府的慌乱不安中溘然长逝。”
　　初零听了喻烟晚这番话，努力擦着夺眶而出的泪水，缓缓点了点头。
　　喻烟晚轻轻抱了抱初零，柔声道：“把眼泪擦一擦，咱们要好好送她最后一程。”
　　喻烟晚说这话时，神色异常镇定。
　　她的这份镇定如同一束光，将初零游离的魂魄拉了回来。
　　初零擦干眼泪，缓缓站起身来，朝着赵雨晴走去。

　　“小国公，还请松手，容我为姑娘整理一番。”初零试探地轻声言道。
　　她见严暮云并未理会自己，便欲拉开严暮云的手。
　　然而，严暮云的手死死攥住赵雨晴的手，恰似二者粘在一处，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喻烟晚瞧见这般情形，走出屋，于庭院中寻到梁穆，“速去屋内，将你家哥儿拉开。初零需为雨晴姐姐整理整理。”
　　梁穆本也沉浸在一片悲恸之中，忽闻喻烟晚语气镇定，那气场宛如他家大娘子归来一般。
　　他先是一愣，未及思索，便依了喻烟晚的吩咐，进屋去寻严暮云。

　　喻烟晚又高声唤道：“管家何在？”
　　这刘管家乃是府内的老管家，自年少时便追随老国公爷左右。
　　此刻，他被人搀扶着，缓缓走到喻烟晚面前。
　　喻烟晚恭恭敬敬地欠身，说道：“刘管家，有劳您老吩咐府中众人，好生安排雨晴姐姐的后事。此外，还请尽快派人前往赵家报丧。再者，老国公爷年事已高，切不可过度伤心，您尽快派人送国公爷回去歇息。如今小国公悲痛欲绝，若您老信得过我这个外人，府中诸事尽管吩咐于我，我定当为国公府效力。”
　　刘管家闻言，先行一礼，说道：“喻姑娘这些时日居于府中，老夫也看在眼里，大娘子对姑娘可是万分信任。大娘子身为朝中重要官眷，这丧事需依照级别操办，极为繁杂，还望姑娘主持大局。老夫在此替国公府上下，多谢姑娘愿意在这时帮我们料理一切。”
　　烟晚轻轻摇头，道：“刘管家无需言谢。”
　　言罢，管家即刻吩咐下人，将喻烟晚所言之事速速去办。

　　寻芳跟在烟晚身后，只觉眼前的喻烟晚似与往昔大不相同了。
　　在寻芳看来，自金岩城一行归来，喻烟晚着实成长了许多。
　　但她仍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到底还存着些孩子气，关键时刻，对身边人总还是多有依赖。
　　然而此刻，寻芳望着喻烟晚的背影，却恍然觉得，自己一路追随的这位姑娘，已然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娘子。
　　“姑娘，咱们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寻芳轻声问道。
　　喻烟晚回首，望向她。
　　寻芳瞧见，此时的喻烟晚眼眶泛红，泪光闪烁，却仍在强颜欢笑，“寻芳，平日里我依仗身边人之处太多，受雨晴姐姐庇护也太多。如今我才觉着，或许是该我挺身而出，护身边人周全的时候了。”
　　喻烟晚眼中，伤心与前所未有的坚定交织在一起，复杂的情感伴着盈盈泪光，让人动容。
　　寻芳被喻烟晚的话所打动，也坚定地说道：“不管姑娘做什么，我都支持姑娘。”
　　烟晚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道：“把雨晴姐姐交予我的盒子拿给我。”
　　寻芳一直将那盒子抱在怀中，闻言，她走上两步，稳稳地将盒子交到喻烟晚手中。
　　喻烟晚立于赵雨晴的小院中央，看着和府上下人等皆忙忙碌碌。
　　她缓缓打开盒子，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三支信号烟花。
　　喻烟晚唤住一个正更换灯笼的小厮，温声道：“可有火折子？”
　　“有的。”小厮赶忙将火折子递到烟晚手中。
　　烟晚凝视着那三支烟花，其上各绘有不同图案，一支绘着雨滴，一支绘着茉莉，一支绘着蓝花楹。
　　寻芳好奇地探过头，看着盒子里的烟花，疑惑道：“这烟花怎还绘有图案？且三支各不相同，可是有什么讲究，该如何燃放呢？”
　　喻烟晚望着这三支图案各异的信号烟花，眼中再度湿润。
　　她将盒子置于地上，毫不犹豫地拿出绘有雨滴的信号烟花，点燃信子，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被点燃的信号烟花“砰”地一声炸响，如流星般冲向高空，旋即绽放开来。
　　这一声巨响，让夜色中严府里忙碌的众人皆停下手中的活计，纷纷抬头望向黑漆漆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