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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69章 星下闲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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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晚越发困惑,忍不住道:“不至于吧,小国公?我方才哪句话说得可笑了?”
严暮云偏过头,唇角仍翘着,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抱歉,并没有。”
她被他这番话弄得满头雾水,但却被他的笑感染,只得无奈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伸手拨了拨篝火,火星轻跃而起,像星子般散入夜色。
火光映在他脸上,将那抹笑意染得愈发温热,脸颊也泛着淡淡的红,像是被晚风醺过一般。
那一瞬,喻烟晚忽然觉得,眼前的人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令人敬畏的小国公,倒像是个寻常人家的二郎,眉目清朗,笑意纯粹,甚至透着几分孩子气的天真。
襄州之行,她已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喻烟晚心头微动,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若他不曾生在国公家,没有那一身沉甸甸的身份,或许这些年来,他也不必时时端着、装着,步步为营。
就像赵雨晴所言一样,他本可以活得更肆意些,更洒脱些。
喻烟晚怔怔地望着严暮云,心口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怪不得人人都说小国公最是平易近人,如今瞧着,倒像是自己先前蒙了眼,竟未曾看清眼前人。
进入临安城前,喻游鞍特意找了严暮云。
他拱手提议,喻家一行便在此与国公军分道而行。
喻家车马自西门入城,不必与国公大军同走一门。
严暮云眉头微蹙,低声问道:“为何要另走一路?”
喻游鞍笑了笑,语气平和:“国公军此番凯旋,将士们自当列队进城,受百姓夹道相迎。我喻家不过是随行之客,若混在军中,未免惹人议论,于礼不合。”
严暮云目光一转,落在不远处那辆青帷马车上,隐约可见帘影微动,心中惦念的人正静坐其中。
他顿了顿,道:“有何不妥?同路而行,不过寻常。”
“不不,”喻游鞍连忙摆手,“眼下已快到临安城外,也再无险阻,我们自行入城便是。喻家已劳烦小国公与诸位将士一路护送,实不敢再耽搁军务。”
严暮云神色不动,只淡淡道:“喻大人不必推辞。护送你们回临安,是国公军上下一致的决定。若我半途将你们留下,回去如何向弟兄们交代?”
这话出口,分量沉沉。
喻游鞍张了张口,终是再难多言,只得作罢。
他心中却始终揣着一份隐忧,自离开襄州以来,他便觉严暮云对喻家照看有加,内心觉得这是他在步步紧盯。
于是他始终猜测严暮云是奉了官家密令,监视喻家动向。
毕竟当初举家离襄州入行在临安,名义上是为老将军正名,实则不过是朝廷要各地驻军交出人质,以安君心。
如今眼看临安在望,他唯恐一步行差踏错,若真是官家派严暮云监视喻家,他坚持不跟着国公军入城,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添了告状的素材。
他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再言语。
于是,喻家几辆马车便默然跟在严暮云的马后,缓缓驶入了临安城。
临安城的百姓早已得了消息,纷纷涌上街头,夹道迎候国公军凯旋。
锣鼓声、欢呼声此起彼伏,满城皆是喜庆之色。
喻家人却静坐在马车之中,帘帷低垂,谁也不敢掀帘向外多看一眼。
车内气氛沉闷,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只要稍有动静,便会惹来万众瞩目。
百姓们见严暮云身后竟跟着一长列马车,不由纷纷侧目。
有人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队伍后头张望,却只瞧见几辆素色布帘的寻常马车,看不出丝毫显赫气派。
“这后头怎么还跟着这么多马车?”一个汉子挠了挠头,低声嘀咕,“小国公亲自护送,莫不是哪位大人物回城?”
旁边的人听了摇了摇头,“没听说,但能得国公军护送回城的,一定不是普通人。”
国公军的车马在轩车巷外缓缓停下,因巷道窄狭,人马众多不便入内,只得止步。
喻游鞍掀开车帘,整了整衣襟,恭敬地向领军将领们行礼,谢过国公军一路护送之恩。
直到此时,尾随围观的百姓才恍然明白,原来这一路由国公军亲自护送回临安的,竟是回襄州探亲的喻家一行人。
消息如风过林梢,顷刻间便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街头巷尾,茶坊酒肆,皆在议论这桩稀罕事。
此事自然也传进了宫中。
官家听罢,眉头微蹙。
他对严暮云素来了解,此人行事沉稳,从不轻举妄动,更不会为无由之事劳师动众。
此次竟亲自率军护送喻家回临安,实在蹊跷。
于是,余贵妃猜测严暮云护送的是喻家姑娘。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思量,“严暮云丧妻已逾一年,老国公戎马一生,晚年仅得此一子,若再拘于旧礼,守那清冷门户,未免太过苛刻。他年纪尚轻,也该为严家续上香火才是。”
官家凝神细听,点头道:“这话确有道理。只是,这与喻家又有何干?你是说,严暮云此次在襄州与喻家丫头…”
余贵妃垂眸,指尖轻抚茶盏边缘,低声道:“妾也不好妄下断语。女儿家的名声,终究是金贵的,一句不慎,便可能招来闲话。只是……”
她抬眼看了看官家,语气略缓,“前些时日,晚儿与苏家那桩亲事无果而终,咱们不是也曾商议,要为她寻个妥当人家?这严暮云……倒也算得上品貌才德俱全。”
她没再说下去,只将话头轻轻收住。
官家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国公府在大筞地位超然,无人可比。当年先皇为稳朝局,令尚且年幼的严暮云与商贾之家订下亲事,确有委屈之处。如今他正室已逝,也该续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姑娘了。喻家镇守边关要地,若能与国公府结亲,于朝廷而言,亦是一桩美事。实乃两全之策。”
余贵妃轻抿一口茶,眉目微凝,“话虽如此,此事却不可强求。晚儿是个有性情的姑娘,心气高,不肯委屈自己。咱们也不能随意塞一段姻缘给严暮云。终究要看两下里有没有这份心意。”
这番话倒点醒了官家,他沉吟片刻,眼中渐有决断,“你说得是。喻家到底是闺阁女儿,行事需得体面周全。严暮云却是男子,又是臣子,明日朕便召严国公入宫,略加提点。若那老国公识得其中深意,自会主动成全。”
他顿了顿,语气微缓,“姻缘一事,终究要水到渠成。咱们只推一把,莫要强拉硬拽。”
次日下朝,严国公便在宫中书房候着官家。
刚平了邓州之乱,西南边陲又起烽烟,军情紧急,料想官家定要与他商议这些要事。
不多时,官家含笑步入殿中。
严国公连忙起身行礼,见天子神色和悦,眉宇间不见半分战事阴霾,心中不禁疑惑,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何事令官家如此欣然?”
官家抬手示意赐座,待严国公落座后,才缓缓开口,语气温和:“严国公近来可安好?府上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此言一出,老国公顿时摸不着头脑,只得恭敬应答,一一道来。
“托官家的福,老臣身子骨还算硬朗。府里也太平,没什么新鲜事儿可说。”严国公笑了笑,略显局促道:“官家心里也明白,咱们国公府人丁单薄,自儿媳去了之后,便只剩我与暮云父子二人。平日里你父子俩舞刀弄枪,习武度日,哪有什么热闹可言。”
官家来了精神,笑道:“说得妙,说得妙。这几日朕倒是听到了一桩新鲜事。”
严国公听得一头雾水,不知自己何处说中了圣意,只得硬着头皮应道:“哦?老臣耳目闭塞,不知是何新鲜事。”
“不怪你。”官家摆了摆手,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你年岁大了,坊间那些风言风语,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可这一回……”
他顿了顿,目光微闪,压低声音,“却偏生与你家儿郎有关,这才特地召你入宫一谈。”
严国公心头一紧,忙抬眼问道:“我家那不成器的犬子,莫非惹了什么祸事?”
官家急忙摆摆手,他赶忙解释,“非也!非也!只是,国公军凯旋回城之日,护送了一家人一同回行在,严国公真是一点不知?”
严国公摇了摇头,“是何人?”
“哈哈哈!”官家朗声大笑,眼中掠过一丝促狭,“严国公啊严国公,你总说家中人丁单薄,何不早些催促暮云再续弦?他那位大娘子去了也有一年多了,若心里有了中意的人,哪怕是个平民女子,只要朕点头,谁敢多言半句?宫里自会替他做主。”
话音未落,笑意已深。
回国公府的路上,严国公一路默然,眉头微锁,心头疑云难散。
官家那番话,字字含意,句句藏机,分明是说严暮云心中早已有了人,而那人,竟是被他儿子亲自护送回城的那户人家的姑娘。
可究竟是哪家闺秀,严国公却毫无头绪。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性子冷硬,心事深藏,问也无用,反倒惹他不悦。
思来想去,只得唤来刘管家,想从旁处探些风声。
刘管家垂手立在厅中,神色诚恳,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老仆确非有意瞒着国公爷。实在是……真不知情。这些日子城里倒是有些风言风语,说的都是世族子弟的婚配之事,可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老仆年岁大了,平日只守着府里琐事,外头的事,听也听得少,更不敢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