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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79章 官家赐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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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将近两个时辰,荀胜却只带回一盏灯笼。
面对严暮云的疑问,他站在檐下,神色局促,只得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道来。
“小国公莫怪。我去买灯笼时,原瞧见那摊上还有几个不错的,可巧碰上了喻姑娘身边的寻芳,她一下子就买了三个。”
严暮云闻言微怔,心下便知,寻芳此举定是为喻烟晚买的。
既如此,再多计较也无益。
他轻叹一声,接过灯笼,正要抬步进门,却察觉身后脚步跟了上来。
回头一看,荀胜也停了下来,似有话说。
“还不回家?今儿是上元节,早些回去歇息吧。”
荀胜迟疑片刻,终是开口:“小国公,您与那喻家姑娘……还算熟识吧?”
严暮云点头,“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来临安不久,听闻喻家早年便来了,世家之间素有往来,想来小国公对他们家也有些了解。”
严暮云看他神色认真,心中略觉奇怪,却仍颔首应道:“嗯,略知一二。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荀胜抿了抿唇,声音压低了些:“那……喻家待下人如何?可是十分严苛?”
这问题出得突兀,严暮云目光微凝,不明白荀胜的问题从何而来。
“喻大人家风清正,家中仆从极少更替,个个忠心耿耿。若说苛待下人,那是绝无之事。”
“那……寻芳是什么时候进的喻家?”荀胜又问,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这一问,让严暮云似乎明白了他所指何事。
想必是无意中看到了寻芳露出臂上旧疤,才惹得他心生疑窦。
“寻芳身上的伤,不干喻家的事。”他缓缓道,“她幼时本是赵家庄子里的丫头,遭了那边嬷嬷的毒打。后来晚儿去赴花朝节,偶然撞见,心疼不过,才将她救了出来,带在身边。”
夜风拂过,檐下灯笼轻晃,映得两人影子在青砖地上微微摇曳。
经严暮云一番解说,荀胜这才知道寻芳幼时竟吃过那般苦楚。
他心头一紧,不由得为这姑娘抱屈。
须知在大筞,女子身上若落了这般触目惊心的疤痕,便常被视作不祥,轻则遭人嫌弃,重则终身难嫁,命运多舛。
可偏生那些见不得光的角落里,总有掌事嬷嬷、管事婆子仗着几分权势,欺凌年幼家仆。
有的是得了点脸面便趾高气扬,有的则是被主子斥责后心中憋闷,转头便拿底下小丫头撒气。
那些孩子年纪尚小,身不由己,有冤无处诉,有苦说不出,只得默默承受。
尤以乡间庄子最为不堪。
地处偏远,主家少来走动,规矩松散,这些腌臜事便如野草般悄然滋长,隔三差五便有发生。
若非入了喻家,得遇明主,寻芳恐怕一生都只能做个任人呼来喝去的粗使丫头,日日劳作,还要挨打受骂,永无出头之日。
荀胜默然良久,忽而心头一涩:那庄上的嬷嬷,自己也是女子,也为人奴婢,怎的非但不同病相怜,反倒将一身所受的委屈与屈辱,尽数转嫁到一个更弱小的孩子身上?莫非苦难久了,人心也跟着荒了?
而且手段那般狠绝。
他想着寻芳,心头忽地泛起一丝异样,仿佛从她执拗不屈的性格里,窥见了深藏其下的自保与挣扎。
她待喻烟晚,如同护命一般,原是因喻烟晚曾于她最无依时,扭转了她的命运。
这样一个受尽委屈的人,竟未被世道磨去良善,反而心怀感念,处事温厚却不失刚强,实乃世间少有的女子。
下了值的梁穆来取上元灯笼。
“就一盏?”他挑眉,语气里透着不信。
“嗯,就一盏。”严暮云头也没抬,指尖在案上轻叩两下。
梁穆脸上露出几分为难,“小国公,这都二更天了,我巴巴地提着一盏灯往喻家跑,连个由头都没有,总不像话吧?”
严暮云抬眼,目光沉沉压过来:“去,还是不去?”
梁穆被他看得心头一紧,忙道:“去去去!”
抓起灯笼转身便走,嘴里还嘀咕,“一盏就一盏,横竖是您的差事……”
夜深人静,他悄然提灯而来,将一盏灯笼轻轻挂在了喻家侧门外。
那扇门紧挨着侯雁轩的院子,平日里,院里的人每日清晨都会推开这扇门,瞧瞧外头可有卖货郎经过。
但,有时也会看到梁穆替严暮云挂在外面的东西。
次日一早,寻芳刚推开院门,便瞧见一只灯笼静静挂在门环上,红绸流苏在晨风里轻轻晃着。
她伸手取下,捧在手里细细打量,心头一怔,这不正是昨日她在集市挑了半日,最后又忍痛放下的那只?
样式精巧,绣着并蒂莲纹,连边上那道细如发丝的裂口都一模一样。
“这灯笼……不是已被荀胜买走了?”她一边往侯雁轩走,一边低声嘀咕,脚步不自觉地快了几分。
忽地,脑中灵光一闪,她猛地记起:自打喻烟晚拒了严暮云送来的那盒桂花糕后,梁穆便常悄悄将些新奇玩意儿挂在侧门,说是街市上顺手买的,实则哪一回不是冲着自家姑娘来的?
而昨日,荀胜在争这灯笼,原也是替严暮云采办。
寻芳顿时恍然,原来这灯笼兜兜转转,还是为着自家姑娘买的。
早知如此,何必与他争得面红耳赤,还不如成了小国公的情。
西贠公主在街上吃了喻烟晚的哑巴亏,转头便告到了官家面前。
官家早从颖慧公主口中得知此事,心中已有权衡。
可当他瞧见严暮云听闻西贠公主状告喻烟晚时,眉峰紧锁、满脸不忿的模样,心底反倒泛起一丝兴味。
何不推波助澜一番?
若事成,或许真能促成这对有情人;
若不成,也让这小子明白,有些缘分,强求不得。
支开了西贠公主,官家便将严暮云召至跟前。
严暮云一踏进殿门,未等站住脚,便急忙躬身将上元节那日发生的事情解释一番,字字句句都希望官家不要怪罪喻烟晚。
一番话说得恳切。
官家却只轻轻放下手中折子,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此事朕心中自有分寸,暂且不提也罢。”
他顿了顿,目光悠悠落在严暮云脸上,“这几日与西贠公主相处,你觉得如何?”
“回官家,臣遵命行事,对公主寸步不离。幸得荀胜相助,公主衣食无缺,所求之事皆已妥当安置。想来西贠使团此番前来大筞,必能宾主尽欢,和睦而归。”
官家却不在意这些琐事,只抬眼看了看严暮云,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也不绕弯子了。西贠公主几次来宫里,言谈之间对你颇为中意。朕心中已有决断,待与使团商议后,便修书一封致其父汗,为你二人定下秦晋之好。”
“什么?!”严暮云猛地抬头,声音陡然拔高,惊觉失仪,连忙压下情绪,垂首敛容,“恕臣方才失态……可臣乃严家独子,承袭国公府门楣,岂能娶一外邦女子为妻?此事于礼不合,于家有碍。”
他语速急促,眉宇间透出焦灼,官家看在眼里,心头暗笑,面上却不露半分波澜,只淡淡道:“怎就娶不得?不但要娶,还得明媒正娶,立为正室大娘子。”
严暮云深吸一口气,双膝一屈,跪伏于地,声音沉稳而坚决:“请官家三思。此事关乎家国体统,非臣一人私情可决。若因此婚约动摇宗法、损及严氏清誉,臣纵万死难辞其咎。”
官家依旧不动声色:“三思?朕早已思之再三。那西贠公主愿为一人留于异乡,甘舍故土,只为随你留在大筞。她若嫁入国公府,边疆自此少烽火,百姓得以安生,这难道不是你身为小国公本当肩负的责任么?”
严暮云久久未语,殿内静得只闻香炉轻烟袅袅。
良久,他缓缓抬头,目光如铁:“若大筞有战事需臣披甲出征,臣自当马革裹尸,在所不辞。但若以婚姻换太平,以私情易家国纲常,臣唯有请官家将我逐出严氏宗祠,从此不再做这‘小国公’。”
言罢,他起身拱手,未等回应,转身便走。
身后,帝王怒喝骤起,震得梁上尘灰微落:“你这是在威胁朕?!严家既受国公之爵,便是世袭之责,血脉所系,岂容你说脱就脱?就算你走出严家大门,也得把那西贠女子娶进门!”
严暮云离开皇宫,刚踏进皇家别院,圣旨便紧跟着到了。
“官家口谕:‘小国公不念职守,忤逆圣意,抗旨拒婚,即日起禁足于皇家别院,闭门思过。’”
宣旨的内侍官语气和缓,脸上带着几分劝慰之意,低声对严暮云道:“小国公,您是官家疼惜的人,纵然当殿拂了龙颜,官家也未加重责,只叫您静心思过。这赐婚之事,实是天大恩典。西贠公主远来归嫁,背后有铁骑十万,一旦联姻,西贠便为我大筞臂膀。这般信任与荣宠,满朝文武谁不羡叹?可官家偏偏托付于您,可见心中有多看重。您何不细想一番?只要应下,于国于己,皆是稳稳的好处。”
严暮云神色平静,拱手作礼,语气温淡却坚定:“公公好意,晚辈心领。只是此事关乎本心,纵官家亲问百回,我也不能改口。”
那内侍官见他态度决绝,只得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踏着碎石小径回宫复命去了。
另一边,寻芳近日却颇不自在。
自打上元节过后,荀胜也不知抽了哪门子邪风,竟跟染了梁穆的癖性一般,隔三差五便提着城中各色吃食往喻府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