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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谷川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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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目
【平安时代,谷川古宅】
侍从尽数退去,偌大的厅堂只剩下谷川寺一人。他缓缓起身,暮色长袖拂过古铜木椅,步履从容间尽是家主威仪。
“异邦的客人——”他睁开双眼,眸中似蒙着一层薄雾,却精准地“望”向二人所在的角落,声音平静无波。
“请随我来。”
“咦?他看得见我们吗?”精灵月见惊疑地望着那道走向门外的背影,小声嘀咕,“难道是因为眼睛有疾,反而开了‘天眼’?”
“我刚才在时间的回溯里见过六年前的谷川月见。”五条悟的视线牢牢锁住谷川寺,“或许是因为时间术式的关联,他们都能隐约感知到我们的存在。但是……”
他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神情中那份远超谷川月见的了然。
“他比谷川月见知道得更多。”六眼中锐光一闪,“我们跟上去。”
“嗯!”
二人紧随其后。
————
这位年轻的家主不过二十几岁的容貌,半披黑发,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却已是沉静的掌权者风范。精灵月见不经意地打量着他的背影,一股模糊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她总觉得似曾相识,记忆却无从追溯。
途径踏雪回廊,石柱上缠绕的绿藤在严寒中绽放出娇嫩的花朵。
是时间术式改变了植物的生长状态吗?精灵月见暗自思忖,抬头看向五条悟,他看起来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样子。
此时一名侍从端着茶具匆匆而过,不慎与视力不佳的家主侧身相撞。茶具碎裂,棕黑色、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液流淌出来。
“家主大人恕罪!”侍从惶恐跪地。
“是我撞到了你,你可无恙?”谷川寺声音温和,反倒安抚着对方。
“小人没事……只是夫人的药……”
“无妨。”他俯身,衣袖轻拂,掌心悬于碎裂的茶碗之上。一股无形的咒力弥漫开来。下一刻,时间在他手中倒流:碎片逆着轨迹飞回,拼合成完好的器皿,细密的裂纹瞬间消失无踪。泼洒的药液倒流回碗中,沉甸甸的感觉仿佛从未倾覆。
“下次小心。”他将茶碗递还。侍从敬畏地接过,躬身退下。一旁的精灵月见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好厉害……”她由衷惊叹,“这就是千年前第一位时间术师的力量吗?简直如同神迹。”
五条悟没有立刻附和,他注意到侍从虽敬畏却并不意外的神情,显然对此习以为常。
“看来这位家主身上还藏着不少我们没见过的‘技俩’。”他如同一个严苛的评论家,冷静地分析道,“如果对时间的掌控真能臻至化境,他或许会知道同样觉醒了术式的谷川月见身上发生了什么。”
***
谷川寺引他们步入一间极简的内室,空气中弥漫着侍女每日更换的清淡雅香。室内仅设一个蒲团,看样子是他独处冥思之所。
他从古柜中慎重取出一盏莲花状的灯,咒力微动,点燃灯芯。幽紫色的光芒瞬间充盈房间。
“此为「无尽灯」。”谷川家主跪坐于蒲团,蒙翳的双眼“望”向他们,“是蕴含强大降灵之力的咒具,需以使用者的咒力维系效果。”
“通过这个,我们现在可以直接对话,”五条悟很快领悟,“是这个意思没错吧?”
谷川寺颔首:“只是我的咒力无法持久。希望你我之间的信息传递务必高效精简。”
——言下之意,少说废话。
在这一点上,五条悟难得地与古人达成了高度一致。
“我是五条悟。”白发的来访者开门见山报出姓名,“是从未来……”
“御三家之列的五条家?”谷川寺罕有地打断了话头,这个姓氏印证了他心中的某种猜测,“未曾被‘时间’洪流淹没已是奇迹。若非实力超群的咒术师,不可能安然抵达此间。”他顿了顿,带着一丝了然的自嘲,“你这双眼睛……五条家几百年一现的「六眼」。我早该察觉。失礼了,请继续。”
“我们通过千年后天空的裂痕,回溯到这里。”五条悟观察到对方对“来自未来”这一事实接受得异常平静,便言简意赅地将未来之事道来。
起初谷川寺面容平静,仿佛对后代终将触发诅咒的结局早有预感。但听到谷川月见与精灵定下束缚时,他脸上掠过一丝真正的诧异,目光扫过精灵月见的方向,随即收敛,继续倾听。
“在束缚约定之日到来前,时间的裂痕将我们带到了这里。”
叙述完毕,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片刻后谷川寺开口,语气中带着消化完信息后的沉静与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我族术式本身即为诅咒。妄图阻拦时间洪流之人,必遭世界意志的反噬。我深明此理,并已将其镌刻于石版,警示后人切勿动用此力。然而……”
“很遗憾。”五条悟说,“后世传颂的版本只是高叹时间术式的强大和神秘,但关于诅咒的部分只字未提。想必是后人有心维护家族名誉,所以掩盖了这一事实。”
同为家主,五条悟可太懂这套操作了。为了家族声誉掩盖真相尚可理解,但放任后代在无知中触发诅咒,其行卑劣。
“谷川月见成为家族利益的牺牲品,她或许是在不知代价的情况下使用了术式。”五条悟有些生气地说,“虽然她已经做出行动,似乎想要利用与精灵的束缚,在约定之日回来,可是……”
“你觉得不可能是吗?”
“有些疑惑没有解开,我不能确定谷川月见是这个想法。”
谷川寺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
“我猜想,她是在赌。”他缓缓道,声音里带着看穿命运的平静,“毕竟听你所言,她的运气似乎一直不错。”
“……不能这么说吧。谷川月见回溯了四次,每次横跨九年,并在第四次世界线里提前死去。”精灵提前感受到五条悟周身弥漫的低气压,忍不住插话进来,“她一次次经历轮回,承受与所爱之人生离死别的痛苦。如果你认为这也能称之为‘运气好’……”
“我回溯了109次。”
谷川寺平静地打断。
“大限已至,这是最后一次。”
精灵月见霎时噤声。
听见谷川寺这么说,五条悟原本冷硬的语气也和缓下来。“回溯的次数有什么规律?你如何断定这是最后一次?”
“是一种‘感知’。”谷川寺的声音古井无波,仿佛在陈述与己无关的事实,“在这一百零九次的循环里,我不停追逐时间,试图想要掌控它。我深入过你们所经历的时间通道,几乎与它融为一体。”
他袖袍微拂,淡紫色的咒力如温顺的游丝般在指间缠绕。
“我试图驾驭它,但它远比想象中更为宏大。作为对我这份‘执着’的回应,时间告知了我的终焉。”
“……”
“自时间术式觉醒之日起,到首次发动回溯之术的那天为止。术者将在这段命定的区间内循环往复,直至时间赐予的‘大限’来临,收回生命。”
历经百次轮回,最初的挣扎与不甘想必早已在无尽的徒劳中磨平,谷川寺的语气里只剩下彻底的释然,“无人能与世界法则抗衡。我早已明悟:回溯之力,其本质即为诅咒。”
“谷川月见仅经历了四次。”五条悟敏锐地捕捉到关键,提出假设,“所以是因为各自的时间周期不同,导致回溯次数产生差异?”
“正是。从我觉醒术式到使用它,仅有六个月。而谷川月见是九年。因此她的轮回次数远少于我。”谷川寺唇角泛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故而我称她‘幸运’。觉醒如此具备诱惑力的术式,却能在九年后才使用。想必是她早早遇到了一位对时间怀有敬畏,并能在她身边劝阻她动用回溯之人。”
精灵月见下意识看向五条悟。他苍蓝的六眼深处暗流涌动,显然也想到了那个可能性。
作为老师的他,或许曾成功阻止过谷川月见。那么他被封印,唯一能劝阻她的人消失了,所以她才动用回溯之术……
这个推论合情合理。
却……何其残酷。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谷川寺仿佛看穿了他的思绪,“但你已竭尽所能,无需自责。”
“……那个束缚的时限,你知道些什么?”
“应该是‘时间里侧’出现破绽的时间。”谷川寺回忆道,“每隔数百年,时间里侧会迎来短暂的薄弱期。若如我们所推测,谷川月见将自身术式与精灵契约结合,使咒力与身体相连,那么她极有可能试图在‘里侧’最脆弱的那一天,通过由时间术式显化的裂缝回到身体。”
“可以理解为,时间通道在那天对咒术师而言变成了一个‘可见的出入口’。是这样吗?”五条悟立刻领悟核心,随即话锋一转,“但这计划过于理想化了。”
也很冒险。
谷川寺静默不语,等待他的下文。
“我亲身体验过时间回溯,那东西可不好糊弄。”五条悟分析道,“谷川月见被凶手所杀,如果她想凭借契约与术式将灵魂滞留在时间里侧逃避消亡,但那股力量过于狂暴。要想让灵魂完整回归,我认为必须借助强大的‘外力’进行锚定和牵引。”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那盏莲花灯上。谷川寺了然颔首:“若以你的咒力点燃‘无尽灯’,将其降灵之效催发至极致,或可为谷川月见指引归途,提供所需的力量辅助。”
“不止这一盏吧?”五条悟注意到灯盏边缘精巧的嵌合结构,“共有几盏?其他的在哪里?”
“除我手中这盏,另外三盏由御三家分别保管。”
五条悟稍作思索,他平日对这类仪式性的传承之物并不上心。
“明白了。”他干脆利落地决定,有些高兴地说,“等我回去集齐灯盏,在约定之日以咒力点燃,这样就能接她回来。”
“无尽灯一旦燃起,降灵便不可逆。若届时无法将我的后人从时间里侧拉回,”谷川寺肃然提醒,“即便强如你,亦可能被时间的漩涡彻底吞噬。你可想清楚了?”
“不会有那种可能。”少年的回答斩钉截铁,带着毋庸置疑的自信。
“但你是否想过,即便她归来,缠绕于身的‘诅咒’并未解除。”谷川寺的话语如同冷水泼下,“几年之后,她依然会动用回溯之术。”
“到时候我当然会阻止她。”五条悟想也不想地说。
“谷川月见已经回溯了三次。”谷川寺平静地陈述着残酷的事实,“那三个轮回里,陪伴在她身边的‘五条悟’想必也说过同样的话。然而……”他顿了顿,意有所指,“他成功了吗?”
“……”
五条悟的确无法理解,那时的自己为何会被封印,为何偏偏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缺席。
“此乃世界的意志,是我一族无法摆脱的宿命。纵使你有心,也难逆注定之事。”
“……”
“即便如此,你仍要为一个注定再次回溯、没有未来的女孩,冒险点燃无尽灯,牺牲咒力甚至堵上你的性命,去换她一个短暂的归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