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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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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的夏夜,天空涌动着厚厚的乌云宛若一场世界末日的战争,世界的底色全在这一片混混沌沌的雾色中缓慢显现,大地似乎在酝酿一个阴谋,把这些蝼蚁一样的人一网打尽,燥热像一个大蒸笼将这个国家罩起来,想把人捂出好坏来,山林的密不透风,静卧在处子一样的世界里,宫本最怕这样的沉默,在沉默的背后紧接着就是山崩地裂的报复,黄橙子喜欢这样的静夜思,她在这静止的夜空里自由飞翔,飘到遥远的过去和未来是不会有人发现和责备的,她靠在这棵香樟树下,闭上眼闻着叶子散发的香味,窸窸窣窣的落叶落地生花,银铃般爽朗的笑声清晰的打在她的耳蜗里了。
“橙子师姐,说,你是不是喜欢大师兄。”
“你说什么呢?横竖眼里就这些事情,怕人不知道你喜欢大师兄,你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你放一百个心,大师兄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你竟打趣我,说你呢!扯到我身上。”
“谁让你打趣我的,哦,你不喜欢大师兄啊!行,我喊了。”
“大师兄,珍儿说他。。。。。”
珍儿猛扑过来用一双手忙把这破口而出的话拦截住了,在这空气里跌了好几个跟头,才呜呜咽咽的传出去,到底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了。
大师兄只是回头张耳听着师妹们的呼喊,看两人打闹只笑笑作罢,跟在师父后边儿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泥泞的山路上全是疙瘩。
“你要死啊,这么大言不惭,小心人听了去乱嚼舌根。”
“呦,你还怕人听见,这荒郊野岭的,谁这么闲着。”橙子铁了心要戏耍她。
“我看你的功课是做的很可以了,才这么调皮的,小心我告诉师父,你的草药盒子并没有收集满,连黄芪都不认识。”珍儿想抓住软肋得意道。
“你敢?”橙子急了,一把手往她的腰拧了拧,两人就势打作一团,初夏的山林里对于他们来说净是奇珍异宝。
忽地一个软糯的小兔子团在成一个球状落在两人的眼眸里,雪白的、软绵绵的,微弱的呼吸断断续续,身子也跟着起伏。
“见着人不跑,它受伤了,珍儿伸手正准备将兔子抱起来。”
“别,”话音未落,用身子拥住珍儿往后倒,兔子早已跳起来咬了橙子右手臂一口,两人迅速从慌乱里保持镇定,橙子看见枝蔓上几滴残血,把青绿的草叶洇黑了,珍儿惊慌失措,赶忙把背篓放下来,查看橙子的右臂伤口。
“你是傻吧!干嘛替我挡。”珍儿嗔怪道。
“嘘!”橙子一个手势,示意她往前看,两人沿着血迹一直走,山洼底下竟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佝偻着窝在一团,这可把两人吓坏了,橙子率先恢复理智,让珍儿去喊师父和大师兄。
橙子小心翼翼的走近这个山洼地,又惊又恐惧,橙子看见一双狼耳朵立在左右两边,整个是一个兽形斜斜的侧躺着,身上盖了一片硕大的芭蕉叶,橙子拔腿就往外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救救我,救救我。”
“你。你。是人是兽?”她试探道,尽量把自己的身子往外移。
“说来话长,这里太危险了,我受伤了,求求你救救我。”那人奄奄一息埋在芭蕉叶下哽咽道。
说着便从芭蕉叶下探出一个狼人玩偶,橙子这才放下戒备,小心翼翼的踅步蹲下来,从芭蕉叶里抽出一个鲜血淋漓的脑袋,橙子的身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道是一个稚嫩的少年模样,心里悬着的心缓了下来,那只狼人玩偶和此时的他居然有点神似,橙子已然惊慌失措,半晌无话,只道他是被仇人追杀的可怜人,想必又是替父还债这一类的无可奈何的琐事,况且荒郊野岭男盗女娼土匪猖獗也是常有的事,她也不便多想,只听见远处师兄妹们高呼她的名字,她这才将这个伤体从地上拖拽起来,触碰他的那一瞬间,她被他浑身上下的湿冷气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冷的人,况且这是在盛夏,转念一想,失血过多。
“诶,在这儿呢!珍儿,快来。”一行人这才慌忙的跳将下来,将少年救了去,此一番又有怎样的发展,且看下续。
割地赔款的清朝晚期让无数的知识分子振臂高呼,曲线救国,救国救去了美国、日本、意大利、比利时,救国救去了他们的安稳,救国救去了他们的良知,率先投笔喊起口号的是他们,最后撒腿就跑的还是这一群人,还有什么希望,饶是怎么也无法费解清朝政府的难过,最后一个皇帝的日子不好过,连带着老百姓的日子也终久不好过,回到郭老九的医馆里,郭老九和陈记药行的老板陈针灸,白玉堂的李玉坤是师出一门,三人常聚在一起谈论如今的局势,忧心忡忡,于是带着各自的徒弟在白衣村这一代的山林里寻找稀缺的药材,一来为了散心,二来为了生计忙碌,三人都愿意当一个庸庸碌碌的老中医,但在救死扶伤这一块他们是秉承良心的,中医本身就是和病毒打一个迂回战术,太极式的你来我回,不像传进来的西医一刀切,把好坏细胞都一刀切,没有回旋的余地,比如坏死的腿,西医是教你锯掉整条腿一了百了,断了腐坏的根源,可中医就不一样了,用迂回和一味味自然界的天光雨露的草药用水滴石穿的毅力来慢慢治愈腐坏的病毒,可时间往往不等人,但中医把人保持完整,给人有一条腿的希望,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西医给你直接下达死亡通知书,到底他们是残忍的,现在的中国有点不伦不类,想要赶时兴熏点外国的见识,就用身体力行模仿,可骨子里的儒式孱弱终究也改变不了,于是就这样半推半就活过去这个尴尬的时期也许还不错,一切都是看天。
众人将这个奄奄一息的瘦弱的少年郎抬回来,郭老九、陈针灸、李玉坤便开始轮流施针把脉煨药,最后也没得出一个确切的病症,抱着试试的态度,中国人是这样的,试试往往比下达死讯更有希望,试试总会有奇迹出现的,橙子心不在焉的盯着床榻上的少年,他似乎没有人的市侩气,有着野兽的那种粗鲁,这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7天后,好容易醒了,眼睛滚动着翻找橙子,随便编了一个故事用来搪塞大家,从北边来投奔亲戚,走失迷了路,被不知名的动物咬了一口,就昏迷了,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谁探究真假,真真假假都行,和自己利益不相关的都可以当做奇闻异事来听,橙子知道的那个真实的故事略显曲折,但她也权当只是听听,或许也是一个欺骗的美好故事,他尽力的装假混进去与他们成为朋友,他还拥有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凤人舞,十三四岁的年纪,花一样,大师兄安国强、二师姐黄橙子、三师弟安若素、四师妹珍儿,还有邻村的三个孩子都被收容在一起学中医,常常在汗流浃背的夏季跟着师父漫山遍野的采集稀有草药,珍儿和橙子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珍儿和安国强的恋爱也在那些夏天悄然生发,那是流光溢彩的晚霞从云层里漏出缕缕金光铺陈在这间乡间小院里,两人常常在这热辣余温的傍晚见面,一个蹲在屋檐底下,一个拨弄着簸箕里枯死的草药,等到正厅的饭堂里充满大家的欢声笑语才从屋檐下一前一后去厨房取碗端盘,等着师父进门训诫,然后开饭,此时的碗盏叮叮咚咚,行令撒欢,屋里的烛火便在各个房厅升起来,打破这寂静黑暗,天光会迅速的在不知觉里拉上帷幕,紧跟着就是夏夜蝉鸣聒噪的世界,一行人坐在天井的竹床上,三张藤椅上躺着郭老九、陈针灸、李玉坤,众人在嘻嘻哈哈里望向月光如炬的夜空,蒲扇挥动,打落时时嗡嗡上来的蚊蝇,隔一会儿啪的悦耳声音,那是顶快活的时光,那也是凤人舞一生中数得清的最怀念最快乐的瞬间,橙子常常发出爽朗的笑,她最怕师父检阅功课,凡是把话题引到草药上,她总能把话题转换到另外的事情上,哲学的问题、生命的问题、战争的问题,哪一个都比这个紧要,这是她的小心机,后来为这个投机取巧付出了很沉重的代价,苦心研学是另一个她,至少不是现在的她,凤人舞的沉默寡言总不合时宜的印在众人眼里,他拙劣的演技让人心疼,但大家心照不宣的照顾成了他孤独生命里为数不多的美好体验,这世界的不幸毫无保留的扔给任何一个物种。这是一个健全的少年时代,她们在一份热爱和梦想里完成少年的礼成,兵临城下的纷乱战火会渲染在她们灿烂的年少时光,她们要学着成为一个为生死,为民族大义甘愿牺牲的热血青年了,头破血流、跪地求饶成了他们的家常菜。
遵照橙子的指示,珍儿和安国强率众人往战场外撤退,老弱病残的先天不足成了撤退路上最大的阻碍,可哪里才是战场外,全中国都没有这样的安全所,他们原本以为硝烟弥漫、血流成河的悲剧不会在自己的家门口上演,他们总带着一种天真的假设,组建一个平凡家庭就这样到死到老会多么幸福?明眸皓齿的少年时代离得既远又近,那些爽朗的大笑在远山的斜山坡上像一声声悦耳的音符从残垣断壁的废墟里挤一个出口,珍儿无言的跟在大部队后头忘我地陷在回忆的漩涡里,安国强用手推搡了一把,才把她从遥远的记忆里择捡出来,她面露不悦的睨了一眼。
“橙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为什么换了张脸?”
“你说那个交换你的女人是橙子?”安国强满腹狐疑的惊讶道。
“非常确定,她手腕上那个烫伤疤是我俩不小心一起烫的。”
“我在望夫塔上看得很真切,的的确确不是她啊,这完全是另外的一张脸。”
“我很确定,她被带走的时候跟我说了我们小时候的一个暗语,我确定就是她。”
“那这样看来,就算不是她,和橙子也是有关系的。”
珍儿跟在大部队的末尾停住脚步,一本正经的对安国强道:“强哥,我们得想办法救她,她是为了换我一条命,我们得想办法搞清楚她是谁,橙子和我们分开那么久了,自从黄记药厂出了事儿,几乎失联,所以我们得救她。”
“你先别着急,让我计划一下,宫本肯定会把她带去沙城,用最严密的监控系统关押她,可能还会严刑逼供,我们得打听清楚她具体的关押地点,先把大伙儿护送到嘉山顶上的那个防空山洞里边儿,那儿荒郊野岭,日本人不会去那里,但大家的生活迹象还是要尽量隐秘一点,这样不容易发现,宫本的大部队很快就会屠村,你先照顾一下大家,我们的组织已经去城里打探情况了,你放宽心。”
珍儿长叹一口气道:“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那你小心点,听说城里早已经被日日本人占了,烧杀抢掠,无所不干,惶惶不可终日。”
珍儿垂下头,用脚踢开横在路中间的石子,猛然响起什么来问道:“没有素哥的消息吗?”
这次换安国强垂头沉默,用无言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代表一切坏的可能,也代表一切好的可能,沉默是任何问题的答案,替你默认一切难以启齿的刁钻问题,好了,这些问题就像一块陈年老痰常年的梗在喉间,双方之间永远有一个无形屏障,企图用时间来破门,到底是亲兄弟,能有多大的天仇,他永远记得弟弟夺门而出那个愤怒又萧瑟的背影,“你们总偏心哥,凭什么每次都要把机会留给他,你们首要牺牲的就是我,好,我滚出去了,你们就省心了。”天青色的烟雨淅淅沥沥的把一个少年迷失在茫色里,渐渐消失,安若素往后都是孑然一身,可终久他是要为自己偏执的任性付出代价。
我们的爱总毫不知觉的掺杂粗暴和愤怒,继续把这种拙劣潜移默化给下一代,都是在无辜地野蛮地生长,到头来用沉痛的代价明白爱究竟是什么,许久以后才拾起爱的能力。
安国强黯淡的眼神里尽显失落,珍儿便明白了八九分,忙不迭让大伙儿快点赶路,岔开他的落寞,大伙儿也都忧心忡忡的相跟着队伍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宫本率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穿过沙城的主干道,烈日当空,城市还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灰黑布衫的大娘躲在煎饼铺子里头怯怯的望着外边的大阵仗,所有弯折的僻静巷子里头紧闭门户,偷摸纳凉,摇扇的动作都带着赔不是,中国人的保命哲学他宫本远想不到可以怎样卑微,粗糙的水泥上布满绿苔,墙根脚下像糊着一层臭水沟里的浮萍,脏兮兮,闹哄哄,头顶上的轰炸机和吭哧驶过的绿皮卡车让他们大气不敢出,闹不好就是一顿皮开肉绽的训斥,卡车屁股后头拽着一团浓烟滚落进商贩的鼻腔里,那是盛气凌人坐在卡车里头对这满街蝼蚁的不屑,橙子目视前方,笔直的站在绿皮卡车的后拖斗内,金色的阳光直抵着她的脸颊,暑热把她逼得通红,左右看守紧密的把她架在当中,也是表面端庄体面,祁衡毅闪身躲进西饼店进门的收银台,眼睛紧盯着卡车开进惠民路尽头的政府大楼,这才焦急的往外狂奔,穿着对襟无袖汗衫的黄包车车夫咧着嘴憨厚的笑着朝祁衡毅跑将来,手臂的肱二头肌是力量的象征,一节一节油光满身,细汗从黄色的肌体里渗出来,脖子上的白毛巾成了灰黑色。
“先生,今儿的米买了吗?”
祁衡毅愣了半晌,坐上车才晃过神来回道:“二妹发廊的发型剪得好,改天您去试试。”
“祁先生,六哥让我告诉你,家养的一条蛇逃了,叫您藏好,不要再回家了,怕被蛇咬了。”他卖力的往前跑,祁衡毅坐在黄包车上乘着夏日的热风在香樟路的林荫道上六神无主,这个消息无疑又是致命打击。
“祁先生,您听见了吗?”祁衡毅回过神来,心急如焚。
“告诉六哥,二妹陷进沼泽地了,需要他的救援,这一两天尽快来老地方。”
“好的。”
“停吧,我在这里下了。”
两人才从护城河的东岸分别,沿湖栽种的杨柳树有气无力的垂下它那万千枝条,像染了绿色的狮子头,不规则,黄绿浑浊的湖水已然倒映不出柳树的枝桠,一眼朝对岸望过去,曾经那个器宇轩昂的祁府府邸被炸成了一具残垣断壁的死尸,厢房里头与橙子的过往仿如昨日,这该死的战争。
“让开,你找死啊!警察局办案,别挡路。”一群黑制服在主干道枫林路上,一直辐射中山广场那一带的所有商户行人马路,他们横冲直撞,为首的人呵斥着懒洋洋叫卖的商贩,风尘仆仆的往告示栏奔,手上拿了好几张缉拿令,祁衡毅赶忙跳下栈桥,往阴沟里躲,他三下五除二扒掉身上显眼的制服,军靴上沾满了稀泥,换了一身新装备,顶普通的生意人模样,头戴礼帽,黑色长袍,混进告示牌前聚集的人群中,果然不出所料,一张醒目的缉拿归案赫然映入眼帘,祁衡毅,男,特务,一名潜藏在国军高层的间谍,悬赏……,他慢慢的往后隐,让人群一窝蜂似的往前凑,肉挤肉的燥热和腥汗你蹭我我蹭你,他现在必须让自己处于冷静,恢复冷静才能思考,他压低礼帽朝街上四处窥探,全是卧底和眼线,沿着护城河往废宅子方向逃,专注的思考如何营救橙子,肩头被一个有力的重物压过来,他先是一惊抬头才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才把眉头放缓下来,两人装作好久不见的朋友般称兄道弟,相互簇拥着往那道遮挡处走去。
“怎么样,她们都还好吧?”
“好得很,只是过不上从前富贵人家的生活了,战事吃紧,我们的吃食也跟着缩紧,你别担心了,现在满大街的通缉令,咋回事儿?”
“通缉令上面的是属实的消息,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这么多,黄橙子被宫本抓了,就关在政府大楼的地牢里,一起去见见三妹吧,想想看有什么办法。”一语未了,只见脚下一道火星子冒出来,砰砰砰。
“快,快找掩体。”祁衡毅扯着嗓子朝祁云霆喊道。
两人迅速抱头弯腰往边上跑,果然是来杀祁衡毅的,两人一分开,便把火力全部吸收过去。
“蹦蹦蹦,嗒塔塔。”火星子四处乱冒,墙体上的枪眼像毛衣上烧出的窟窿,三两行人惊慌失措,全都抱头乱窜就近找掩体,在这街道上活动的人已然对这种枪杀和抢劫成为家常便饭,再大一点的飞机轰炸也只是捂住耳朵躲在墙角,几秒种后如果能活着照旧把日子有条不紊的过下去,无论这世道如何战乱,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切都好说,能不能活下去完全靠命运续着。祁衡毅一个轻盈的翻身,越过低矮的院墙,闪身躲进屋舍遮盖下的世界去了,这样来势汹汹的暗杀他还是头一回,从前都是他风尘仆仆的追杀别人,下水道的阴沟里静静等待夜晚的降临,黑色是最安全的掩体,他蜷缩在逼仄的阴沟里打了个盹儿,只见橙子惊恐的眼神朝他望着,既远又近,身上衣不蔽体,裸露的全是血痕累累的渲染过的皮肤,眼里闪着银色的泪花,粲然欲泣。
“祁衡毅,救我,我快死了。”
随即又调换了一副严肃的脸孔,眼神坚定道:“祁衡毅,你不要管我了,你去前线建功立业去,那里才是你真正的战场,不要在沙城里耗着了,你应该去属于你的战场。”
他不由自主伸手,悬浮在黑暗中的橙子嗖的化成一缕白烟消散开,是一掌空,一掌失落。他从惊吓中醒盹过来,猫身窥探马路上的情势,马路上仍旧是络绎不绝、来来往往、人潮如织,夏夜的掌灯时分,再也听不见胡同口孩子的嬉闹,责骂和婴孩的啼哭,巷子间杯盘碗盏的琐碎声,有的只剩下日本兵们啪嗒闯入胡同随机一户□□妇女的残暴,提上裤子踢一脚躺在狭窄甬道里的褴褛乞丐,人们把嗓门叠好放在惊恐和惆怅中,他一手搭在栈桥扶手上,一腾空鱼跃上去,悄然隐没在沙城闷热的夏季暴雨中,风暴无视一切无知和愚蠢的人类,它不掺杂任何私心的对世界一视同仁,祁衡毅便孤身闯进这样的枪林雨弹般的急雨里,哗啦啦的混沌世界。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砸碎深夜的沉睡,拐进错综复杂的院子,绕过拱门,绿油油的爬山虎铺满正面墙,黄白的石门若隐若现的潜藏在这里,原来祁宅的隔壁是一家做米粉的厂房,祁宅被轰炸后,旁边的米粉也被连带着烧了小半部分,兵荒马乱的年景,找不上人赔偿,老板便把轰烂的东墙做了一个小门,后来战事吃紧,他便无偿把米粉厂房借给地下八路军当做大本营,表面仍旧维持制作米粉的工序和产出,哪成想刚好连着祁宅地下密室的入口,通过祁灵的关系这儿变成了地下组织掩人耳目的根据地,祁灵被如此急促短小的敲门声惊醒,赶忙披衣下床,趿拉着布鞋登上楼梯,门栓往后拉,吧嗒,门洞外头赫然站立着三四个人,为首的是哥哥祁衡毅,看着他惊慌失措的面色,她从哥哥失魂落魄的面色里读出了好多信息,人高马大的几人弯身进了门洞,清一色湿漉漉的全身,落汤鸡样耷拉着脑袋,一个个脸色铁青,她嚓燃一根火柴将胖大的白蜡烛点燃,不一会儿蜡烛溢出来的眼泪把蜡身团团围住。
安若素额头上渗出水,黑发上的水珠无声的往下掉,众人用臂揩了揩自己被雨水淋湿的脸,好半天才匀出一个空隙,给祁灵做好心理准备的空隙。
安若素坐在石凳上,转身接过祁灵正端过来的凉茶,头也不顾道:“渴死我了,橙子被宫本抓了,下午在警察署的内线报信儿说黄橙子很有可能被秘密转移了。”他大咽了一口凉茶,端着杯子气喘的说道。
“怎么搞的?橙子居然被宫本带走了,而且还被秘密转移了,真是个晴天霹雳。”
“还有一个……”祁云霆支支吾吾。
“什么呀!真是急死人了。”
“现在外面满大街都是三弟的通缉令,还是悬赏令,这下好了,全是坏透的消息。”
“只要人没被抓去就都不算坏,大哥你是怎么遇到三哥的。”
“你还真是没良心啊,一大家子人你跑得倒是干脆,横竖是有大哥给你们兜底,你们谁都可以往外面混和闯,把一大家子人的吃喝拉撒全丢给我。”
“好了啦!别说我了,娘应该都还好吧!”祁灵试探道。
“我们都这么久不见了,见面就数落我,这辈子尽不了孝道了,这不是都托哥哥们的福嘛。”
祁衡毅一声不吭,在沉默里似乎思考着更冒险的计划。
“好了,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在就都好,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橙子救出来,说这些没有用。”祁衡毅下巴冒出来的胡茬把他原本白净的脸上了一层色,心急如焚更显憔悴。
安若素坐在石凳上若有所思的望着祁灵,自告奋勇道:“我会动用一切力量大厅黄橙子的下落,在这之前大家各司其职,做好自己的手头工作。”
“哥,你先别着急,先等安哥的消息,那这几天你的新任务大概就要到了。”
“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干等。”
“你现在的安全更重要,橙子没事儿,那个科学专家和生化武器还在咱们手里,有的是谈条件的机会,宫本在沙城搞砸了这么一件大事,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以我对橙子的了解,她不会供出来,肯定是要吃点苦头的,那暗无天日的牢里可不是一个女人能待的地方,我太清楚了。”
“哥,你想清楚了没,她不是你爱的那个黄橙子了,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你不能为了一个酷似她的人误了大事儿。”一个惊雷砰——砰打在石屋上面,像耳朵上蒙了一层厚被子,接着便是倾盆大雨哔哔叭叭的落起来,这座江南小城被战争洗礼被雨水冲刷,众人各怀心事,各自沉默起来,忧心忡忡的听着屋外的瓢泼,六哥是率先离开的人,趁着风暴才敢光明正大的在这座江南小城里行走,那是对和平的怀念,对血流成河的先驱们的祭奠,或许他们即将也会成为后人们的先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