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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云遮雾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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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过半。洞外,月亮尚未升起,夜空中群星璀璨。夜幕笼罩下,云驹院后山静悄悄的,只能听见风吹过草木的沙沙声和夜行动物的细小动静。
步出洞穴,萧韵放出神识,确定周围并无异样,而后御剑腾空而起,朝前山的玉辔殿飞去。太仆的首席弟子满心纠葛,飞至殿前广场时依旧沉浸在思绪中。
子夜的玉辔殿灯火通明,师尊鉴章真人在等着萧韵的报告。明亮的灯火照在殿前一尊石像上,那是一尊前蹄扬起的高大骏马,脚踏祥云,身上骑着一位身着神官服饰的长须道人。道人神情严肃,一手执马鞭,一手握缰绳,马鞭缠绕于手臂上,形似拂尘。在玉辔殿灯火的映照下,一人一马投射下长长的影子。
萧韵伫立在影子中,仰望开宗祖师和其坐骑的雕像。相传数千年前,还是马夫的祖师搭救了一位落难的仙官,仙官感念其恩德,赠予他长生修行之法,又点化他的马驹,成为通晓人言的灵兽。而后祖师和其灵兽皆历劫飞升,天监山上的香火千年不断。
若是将这段历史说与江离,她是否会有感于云驹院悠久之传统,而投身于本门?萧韵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她伸手摩挲石像的基座,脑中快速思索着现状。
其一,李家村村民魔化,院内负责特异事件调查的饮马窟执事们和院内专精阵法的修士已经在淮阳山下布下阵法控制村民们,并且去民间官府和山间土地庙里核实村内人口。为防止魔疫扩散,执掌饮马窟的长老鉴诚上人亲自下山处理入魔村民,现下尚未归还。
想到这里,萧韵不安地抬眸凝望云驹祖师的坚毅面庞。石雕注视着南面漆黑的夜空,遥望天庭,似乎并未将目光投向淮阳山麓的小村庄。
鉴诚上人自然是萧韵尊敬的长辈,神魔大战后百年竟未闭关修炼一次,兢兢业业地维护瀚州地界的天道正统。但也正是这样的人物,其仙道中不含一丝慈悲,对入魔者不施一分怜悯。李家村全村似乎注定要消亡在今夜的黑暗中。
说来无奈,千年的仙门竟无一份医治魔疫的法门。萧韵拍了拍冰冷的石雕,强迫自己继续思考。
其二,魔疫的源头是魔核或者魔族遗物。按照周月的复述,村长体内气血异常,应当是接触了魔族遗物后,身体经脉被改造成血肉阵法,召唤出了魔核。派出去打听情报的弟子说,过去一个月没人见过村长出面参与村之间的联络事宜,只是附近居民都谣传李家村有奇怪的东西,没人敢冒险接近。
那块让江离如临大敌的破布,萧韵猜测就是魔族遗物。在闭门谢客的一个月里,李村长的身体被改造,村民们也相继入魔。未解的问题是,魔族遗物现世是否是偶然事件?魔化后的村民们是否有意识想要做些什么?
萧韵曾经见过为了村间械斗而自愿入魔的村子,入魔的村民们都保有自己的意识。当然,若是放任不管,那些属于人族的情感道德都会消失殆尽。可是根据周月的报告,村民们起先并无异样,之后却突然啃食起叶少爷的坐骑,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人性。
唯一的解释是,村长进山后,村民们失去了控制,就像失去丝线的人偶。说不定整个李家村里还有自主意识的人就只有村长一人。
一阵风吹过,萧韵感到一丝寒意。如果村民们是相继入魔,那么尚未入魔的人每天早上醒来,会诧异地发现熟识的邻里变得古怪而陌生,行事诡异,直到有一天自己也一觉不醒。其间是否有人外逃寻求帮助?只能等人口核实的结果出来后再进行判断。
另一种可能是,入魔的村长用大型阵法一次性控制所用人。那么,阵法的痕迹肯定瞒不过鉴诚上人的眼睛,而破布与魔核连同解释权都已一并交予师尊,
其三,就是被牵扯进来的叶家庄了。
这才是明日三堂会审最难缠的一方啊。萧韵轻叹一声,用手抚摸腰间灵佑之剑的剑环,冰凉的玉环上流动着一丝暖意。先前江离把缚仙阵的冷火变为暖火,她的一丝火灵气漏出,被萧韵捕捉到,收入剑中。她想让霜月嗅嗅气息,分辨江离的天火灵根的气味。
并不是每个天灵根修士都能发觉其他天灵根的气味,这和神识与天资有关,至少萧韵是因为白狼霜月才能发觉。萧韵从未和他人提起,包括自己的师尊。而仅仅是靠近就能闻到天冰灵根的气味,萧韵难以想像那位瘦小少女的天赋究竟有多么强悍。
剑环沉默地输送着暖意,霜月似乎没有心情和自己说话。静默中,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入耳中,是来自师尊的神识传音。
“韵儿,进殿。叶家二小姐已经等候多时了。”
萧韵最后再看了眼凌空扬蹄的石雕,心里想着那马蹄落下之声是否会如惊雷般轰响。月亮升起,皎洁的光披在白衣少女的身上,如冰霜一般。下弦月默默注视少女向殿中走去的身影,和云驹无神的石眼遥遥相望。
月光同样照耀在李家村的房舍间。家家户户门户大开,其间空无一人。村中心的广场上,一具具尸体累起,如同小山般投下长长的阴影。身着道袍的瘦高老者沉默地站在月光中,身边是往来穿梭的忙碌弟子。并无火把燃起,也无交谈之声。
瘦高老者面无表情地监督众弟子工作,神识搜索村庄的每一寸土地,完好的右眼如古井般波澜不惊,左眼一道疤痕取代了瞳孔,像是有人一刀劈在一块山岩上留下的惨白痕迹。
“烧。”饮马窟执掌,独眼的鉴诚上人出声喝令。他的习惯是下令判决时不用传音入耳,而是用嘴说出掷地有声的生杀宣言。
墨绿的火焰腾起,尸队如干草堆般燃烧起来,无烟无声,光芒暗淡而诡异。房屋也冒起火焰,不过是普通的明火,一间接一间。黑烟滚滚而起,被早已设下的阵法圈禁在半空,形成一大块乌云。而后雷声轰轰,一道闪电划过,大雨随之落下。
雨点落在众人身上,并无沾湿的痕迹,反而是落在烧焦的废墟上时,变成了如雪般晶莹的颗粒,渗入灰尘中,也覆盖了村民们的骨灰。
整个李家村一夜间竟成了盐腌废弃之地,其土壤百年都不能哺育生灵。
鉴诚上人监督这一切时依旧面无表情。他缓步走向水井,那口井的石砌围口突兀地立在废墟中。水井边已经有两位弟子在拉动吊绳。骨碌声里,一个铁笼缓缓上升,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
拉绳的弟子手一抖,看向鉴诚上人。独眼老人的瞳孔微微放大,但是依旧没有表情。他打量着笼中之物,但是不敢贸然用神识探查。
“带回去。”鉴诚挥了挥他干枯的手,“这件事不要告诉外人。”
“是!”
嘴上果断地应着,拉绳弟子在搬动铁笼时大气都不敢喘。他能听见笼中之物的呼吸,平稳而悠长,像是在做一个深沉宁静的梦。
江离做了个梦。
这次的梦不再像先前那般随波逐流,空虚梦幻。在这个梦里,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小女孩,和爷爷、爹爹与姑姑生活在一起。原本的生活还算美满,勉强保证了温饱,邻里也算和谐。可是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村子的上空就笼罩着一股乌黑的烟尘,就像炉子上的煤烟般,落进村子里每个人的眼里、心里。
“小青,姑姑要去找叶家庄的老爷们主持公道,你要照看你爷爷,知道吗?”
女孩点点头。爹爹已经几夜没有归家了,离家前他的眼里也落了煤灰,但是心还是干净的。干净的心走到黑暗的心们当中,就停止了跳动。
爷爷在一旁默然。他早就是个被煤灰捏成的泥偶人了,和姑姑一样。姑姑像是被什么命令着,演戏般说完上述话语,就出门去了。
小女孩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她的眼和心都无法被煤烟沾染,这让村长爷爷很不高兴,姑姑一走,村长就会来抓住自己。
村长就像个拙劣的人偶,他做什么似乎都像喝醉了般没头没脑,只是偶尔清醒。今天就是他清醒的时候,当他抓着自己打量时,小女孩好像从那双眼中看到了另一个冷酷的人。
那双眼睛后面是什么呢?
女孩闭上眼,把头埋在两膝之间。冰冷的井水没过她的头顶,却令她感到安心,因为水不是她的敌人,上面的那些人才是。
小女孩沉入水中。
江离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她大口喘气,寒气涌入肺中,清醒后的头脑告诉她,刚才只是个梦境。
江离捂住脸,强迫自己回想起细节,但是脑中只剩下几个零星的片段闪动。
就算我是个打个响指就能生火的变异人类,梦境照样记不住,这算什么。江离愤愤然。
身边八根冰柱顶端的火焰默默地燃烧着。虽然萧韵不在此处,寒气依旧萦绕不散,像是自动制冷的冰库,只是没有空调机的恼人轰鸣。束缚江离的阵法在安静地运作着,甚至把江离的神识困在这个洞窟中,不能向外发散。
一阵焦虑袭来。刚才的梦境惊扰了心魔,乌黑的气团在识海中嚷嚷着“快去救她”之类的话,扰得江离心绪不宁。别人的心魔都凶神恶煞的,怎么我的心魔像个正义感过剩的电影观众。
“烦死了烦死了!”江离猛地敲了敲脑门,“我又出不去,在这里又能救谁?”
“我可以放你出去。”一个稚嫩的童声回应道。
江离吓了一跳。四下无人,她警惕地站起打量四周。
“这里。”
话音刚落,一道细长的身影凭空出现在阵法外的半空中,在火光的映照下,它的鳞片闪着高贵的光泽。
“龙?”江离后退半步,“一条小龙?”她揉了揉眼睛,再三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你不认得我了?”小龙在空中游荡了几圈,“之前是我给了你饭吃呀,当时你饿晕在树林里了呢。虽然张嘴和你说话的是小青,但是她是我的躯壳,她帮你就是我帮你。现在小青被坏人抓起来了,你要去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