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成空》度尽

1、第 1 章

　　我与赵世安在初春相识。
　　那日父亲外出寻访，我央着他带我一同前往，孰料路遇山贼前后夹击。
　　随从年老体弱，哪里是山贼的对手，就在我祈求上天保佑之时，赵世安竟然真的像神仙一样从天而降。
　　据赵世安所说，那一架如有神助，丝毫不费力气。
　　我坐在茶馆听他讲那日的来龙去脉，不禁被逗得咯咯笑。
　　【你可知我为何会出现在那里？】赵世安神秘兮兮地问我。
　　【为何？】我眨巴着眼睛，十分好奇背后的原因。
　　【因为你父亲是个好官。】赵世安回答说。
　　我更好奇了，疑惑的看着他。
　　【山里有一住户，精通水利，你父亲为请他出山三顾茅庐，我恰好得知最近山贼频出，于是常常守在那里。】
　　原来是这样。
　　父亲确实是个好官，但他不是个好丈夫。
　　他心怀百姓，心里却装不下他的家，母亲病死之后，他才成为了一个好父亲。
　　【那你守在那里是为何？】赵世安像一个花灯一样猜不透，令我着迷。
　　【自然是想见你父亲，我要向他学习，以后成为像他一样的好官！】
　　赵世安说这话时，脸上带着少年气，还带着一些不属于他年纪的硬朗。
　　我想，这就是我喜欢他的原因吧。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赵世安却脸红了，【你笑什么？】
　　【笑你。】
　　他作势要怒，我先开了口，【笑你可爱。】
　　赵世安伸手挠了挠头，他真可爱，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少年郎。
　　那是我们的初遇。
　　他说想成为父亲一样的好官，我相信他。
　　我作为家中独女，许多事情是无法任性的。
　　虽然父亲给予了我极大自由，可是婚嫁之事万不可能由我做主。
　　可是我真的爱上了赵世安。
　　他不曾对我许下诺言，可是我们在山坡上读诗的时候，在水边嬉戏的时候，在集市上看花灯的时候，我都觉得他是爱我的。
　　我们已然到了适婚年纪，我想，不如由我提出想要嫁给他的想法。
　　父亲宠爱我，又喜欢赵世安努力上进，断然不会拒绝我的请求。
　　谁知道，父亲听到我的提议之后，勃然大怒，将我关进了祠堂罚跪。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跪祠堂，我害怕极了。
　　祠堂供奉着元家先祖，还有我的母亲。
　　我跪在母亲画像前，小声嘟囔着想她，这样或许能让我少些害怕，不知不觉，我就跪着睡着了。
　　我是被香味叫醒的，是一只烧鸡和集市上才卖的江南点心。
　　我看着面前的赵世安，委屈极了。
　　【你为什么要来？】
　　【因为你在这。】
　　赵世安捧起我的脸，把我的眼泪擦干净。
　　【像个花猫一样。】
　　宠溺的语气令我沉醉。
　　【昨日我跟父亲说想要嫁与你，被狠狠斥责了一顿，都怪你。】
　　我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气鼓鼓地看他。
　　【景儿，你我心意相通，可世道不平，男儿志当在四方，你可明白？】
　　少年人已褪去当年青涩，取而代之的是男人脸上的坚毅神色。
　　【初见时我便知你的野心抱负，我万不会成为你的掣肘，我只会是你的港湾。】
　　那年我刚满十七，赵世安已经二十有三。
　　从祠堂出来之后，他径直求见了父亲，他在父亲房中呆了许久，他们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父亲眼中的不舍和怀恋。
　　我知道，他想母亲了。
　　筹备婚礼的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奶娘说赵家没有公婆，会少了许多麻烦，可是也意味着我进了赵家，便要成为可以独挡一面的赵家娘子。
　　我听了满心欢喜，因为我不再只是我自己，我还是赵家娘子。
　　夜里我与奶娘彻夜长谈。
　　从我小时候不肯吃奶，再到五岁时人来疯，到后来七岁进私塾不肯听夫子讲课，被送回家中，一直说到母亲去世那年。
　　【你也是个苦命孩子，十岁就没了娘，我眼见着你哭，老爷越来越瘦，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啊。】奶娘擦了擦眼泪，满眼都是心疼。
　　奶娘是母亲带到元家的，是看着母亲长大的，我知道，奶娘害怕我过得不好。
　　赵家仅剩赵世安一人，他说家中族人全被当今朝廷重臣杀害，自己定要去找他寻仇，不然枉为人子。
　　这件事我没告诉父亲，若是告诉了他，他肯定不允许我们的婚事。
　　于是，这便成了我与赵世安的秘密。
　　我们的婚事定在了冬天，因为我喜欢下雪。
　　天公作美，我坐上婚轿的那天真的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我想，我们的婚事一定是受到老天爷祝福的。
　　婚后的第一个月，城中的大雪像是下不尽。
　　没日没夜的白色，像是要把宁川城淹没。
　　出行不便，赵世安索性不再出门，整日在院中陪我。
　　我们一同睡到日上三竿，一起洗手作羹汤，相拥在贵妃榻上消磨时光。
　　虽不出门，但是赵世安依旧会为我描眉，研究时下流行的妆容。
　　我心疼他练武辛苦，他却说心疼我没有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想给我更好的，他得更努力才行，他说。
　　我相信他。
　　大雪初霁，家中便有人来访。
　　我身为赵家娘子，理应出门见客，赵世安却说来人都是些粗人，不太方便，让我不要出来。
　　他体谅我，我明白。
　　于是在那些人踏破门槛的时日里，我整日坐在贵妃榻上读书写字。
　　赵世安说是为我好，那必定是为了我好。
　　那天晚上，我们照旧温存了一番。
　　我的手指顺着他俊朗的面容划下，落在他的嘴唇上。
　　【忙了好些时日，不如趁着天晴去备些年货？】
　　赵世安原本抚摸我头发的手突然顿住了，我心中有一些不好的预感，却还是扬起一个笑脸。
　　【怎么，明天还有人要来拜访吗？】
　　烛光明明灭灭，落在他脸上的光也晦暗不明。
　　赵世安沉默半晌，终于开口，【我原想过几日再告诉你，但是你既然问起，我就不能瞒你。】
　　我心下了然，只是抚摸他面孔的动作更轻柔了些。
　　【起义大军已在蒙山集结，若是明日不动身前往，恐怕会延误时机。】
　　我沉默良久，强压下心头不舍，【还记得那日在祠堂我同你说过的话吗，我绝不会成为你的掣肘。】
　　出发的时候到了，天气晴朗的不像是冬天。
　　我站在院子门口，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眼泪不受控制般的往下落。
　　【我该送他的······此次一别，不知下次相见是何日。】
　　奶娘站在一旁叹气，连皱纹里都布满了担忧。
　　【你与姑爷约好了明年立春，那就一定能见着，老天爷心慈，老天爷心慈······】
　　好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奶娘念叨了好几遍，我知道，奶娘是在担心我。
　　回到房中，往日充斥欢声笑语的屋子变得冷清了不少，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
　　我看着赵世安留下的那封信，还是忍不住再次拆开。
　　【吾妻元景，见字如面。生逢乱世，男儿自当大任，安居一隅非大丈夫所做之事，待天下黎民百姓均安，吾定归。】
　　寥寥数字，便是赵世安对我许下的承诺。
　　他说待天下安定，他自会归来，我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