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成空》度尽

2、第 2 章

　　赵世安走后的第五天，我便带着奶娘和两个丫鬟回了元府。
　　没有赵世安在，偌大的房间让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我没有事先告知父亲，回家的那一瞬，我分明看到了父亲眼中的惊喜。
　　【怎的回来的这么突然？】父亲像我身后看了看，眼中多了一丝惊讶，【世安没跟你一起回来？】
　　我还没有想好如何向父亲解释这件事情，只能假装饿了，拖着父亲的胳膊向宅子深处走去。
　　【爹，我现在饿得很，你快让厨房做些菜来，女儿吃完饭再同你解释。】
　　从小到大，父亲最受不了我撒娇卖惨，我深知这一点。
　　饭后，我又假装犯困，又躲过了父亲的追问，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回到熟悉的闺房，我思考良久，还是决定和盘托出。
　　父亲听完整件事情后，勃然大怒。
　　我从未见过父亲这副模样，眼睛血红，垂在身侧的双臂不住地颤抖。
　　【你可知，私自勾结起义军，可是杀头的大罪？】
　　我看着父亲的样子，害怕极了，扑通一声跪倒在父亲腿边。
　　【赵世安起义这件事情，你们私定终身时，他可告诉过你？】
　　【他曾提起过，他说当今天下四分五裂，他定要将······】
　　【糊涂！糊涂！】
　　父亲没有等我把话说完，后退两步跌坐着椅子上。
　　【完了······全完了······】
　　【世安他召集了不少精兵强将，起义并非毫无胜算。】
　　我想为他开脱，我还想说他一定能赢，因为我们已经约好了来年见。
　　我不知道在父亲面前说了多久，只觉得父亲在得知赵世安参加起义之后，便肉眼可见的苍老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的将来，我刹那间醒悟，父亲是在担忧我，担忧我的未来。
　　只是那个时候，我不自知。
　　没过多久，父亲以年事已高为由，向朝廷请辞。
　　我觉得父亲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毕竟世安带领的起义军，一路冲锋陷阵，攻下了不少城池，捷报频传。
　　立春快来了，我的心里像是住了一只鸟儿，越是临近那个日子，鸟儿越是欢快。
　　没等到立春，赵世安的信先来了。
　　【吾妻元景，见字如面。近日起义军一路攻城略地，夺下不少城池，现正值关键，恐不能如约而至，吾虽内心焦灼，更觉天下苍生当为首，忏悔心中起，唯盼与吾妻团圆。】
　　不能见面，能收到赵世安的信，也是好的，我只能这样想。
　　我想与父亲分享这封信，可是我刚告诉他这封信是赵世安送来的，他就勃然大怒，我只能悻悻而归。
　　我与世安已经分别了两月有余。
　　在立春那日，我破天慌的为父亲做了顿饭。
　　结果，在最后一道鱼汤端上桌的时候，我却没来由的一顿干呕，失手将碗打翻了。
　　奶娘闻声而来，看我的眼神先是由担忧转为了惊喜。
　　我也想起了什么，脸上飞起了一道红霞。
　　【奶娘，我莫不是···有了孩子？】
　　奶娘频频点头，嘴快要咧到了后脑勺，看起来简直比她得了孙子那日还要开心。
　　这件事很快得到了证实，我确实怀孕了，算算日子，应该就是赵世安准备起义的那几日。
　　怀孕的消息让父亲不再愁容满面，这是一件好事。
　　我也不再每天数着日子等赵世安回来，我有了新的期待。
　　我开始做女红，为我即将出世的孩子准备新衣裳。
　　我想，如果是女孩，就叫立春，如果是男孩，就叫立冬。
　　真好，都是我喜欢的日子。
　　我并未写信给赵世安，一来我不知他身在何方，二来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一场场淅沥沥的春雨如约而至，天气忽的冷了，却又在几天后逐渐回暖。
　　春天真正的到来了。
　　孕期难熬，小月份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非但没像旁人一样圆润起来，倒还瘦了些许。
　　奶娘心疼我，有好几次都被我撞见偷偷抹泪。
　　我知道，她想起她的女儿了。
　　奶娘育有两儿一女，最疼爱的就是小女儿，那小女儿与我母亲同岁，便是死在了难产。
　　她害怕我重蹈覆辙。
　　好在孕吐只持续了三个多月便有了好转，我开始吃东西，酸的甜的，辣的咸的，只要是有营养的东西，我都吃，不管是为了我的孩子，还是为了父亲和奶娘期待的目光。
　　夏天如约而至，赵世安也曾寄来几封书信，让我放宽心，我有好几次想要回信，告知他我怀孕的喜讯，但还是作罢。
　　我抚摸着已经显而易见的肚子，轻声诵读赵世安寄来的信，告诉孩子，她素未谋面的父亲是个英勇的男子。
　　日子还是四平八稳的往前走，但是父亲却逐渐开始晚归。
　　原本就沟壑纵横的脸上，变得愈发愁云密布。
　　我照常在院子里晒太阳，昨日出门采买时，肉铺老板犹疑地看了我半晌，还是小声说了几句话，【最近日子不太平，你一个妇道人家怀着孕还是不要出来，要是别处有亲戚，趁早去避避风头。】
　　奶娘大惊失色，左右看了看，发现人确实少了不少，【可是这起义军要来了？】
　　【是啊，你没看最近宁川城少了不少人，外地有亲戚的都出去避难了。】
　　老板似是看出了我眼中的疑惑，继续说道，【我祖上五代都在宁川城，实在是无处可去。】
　　我向老板道了谢，多给了些银钱，心中思绪万千。
　　【小姐啊，你看这······】
　　【若是这起义军真是世安，那他定不会放任我不管，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抚着肚子，希望能从我未出世的孩子那里获得一些力量。
　　街上的人变得更少了，许多人家都已经闭门不出，更多的则是拖家带口离开宁川。
　　父亲照旧回来的晚，看父亲平安回来后，我的心就放下了大半。
　　奶娘扶我回房时，父亲却突然叫住了我，【景儿，为父在京城有一好友，起义军即将抵达宁川，起义军中多是暴乱之徒，你明日便启程，前去京城避难。】
　　我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容，心中疑窦丛生。
　　【父亲可同我们前去？】
　　【宁川城内有许多老弱妇孺，我虽已辞官，但是我万不可弃他们于不顾。】
　　我扶住肚子，缓缓坐下，【父亲近些日子早出晚归，就是为了宁川城的百姓？】
　　【父亲为黎民百姓着想，父亲可曾为我想过？】
　　幽暗烛光左右晃动，连带着父亲的影子都有些虚浮。
　　【宁川城的百姓重要，我和母亲就不重要吗？我未出世的孩子就不重要吗？】
　　【小时候你为了百姓抛下我，大些时候你为了百姓抛下重病在床的母亲，现在我没了娘，你还要我再没了爹吗？】
　　我声音尖利，泪如雨下。
　　多年来对父亲的怨恨在一瞬间爆发出来，【为什么你心中想的总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为什么作为家人的我和母亲从来得不到你的善待，在父亲的心里，可曾有过我和娘的一席之地？】
　　【你口中无关紧要的人，也是别人的家人。】父亲叹了一口气，这口气深的好似要将灵魂叹出身体，【你可知，宁川城的百姓，原本不用受这无妄之灾。】
　　我一下子泄了气，是了，宁川城的百姓原本不用受这场灾祸。
　　我的眼泪依旧止不住，像是一口干涸已久的井，突然受到了大雨的浇灌。
　　【明日便启程吧。】
　　父亲沙哑的声音传来，待我抬头看时，目光所及只剩下父亲的背影。
　　东西收拾的仓促，我只带上了奶娘和一个贴身服侍的丫鬟。
　　天将亮未亮时，我们一行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座承载着我全部记忆的宅院。
　　我没有回头，亦没有看到提着灯笼孑然一身站在门前的父亲。
　　许久之后，我时常在回想，若是当初我肯坚持，坚持让父亲一同进京，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