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成空》度尽

4、第 4 章

　　他把我带到了城中一处隐蔽的房子，里面的人衣着干净整洁，不像是饱受战争磨难的人。
　　一个女人开口，【将军把他交给我吧，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他点点头，将我放在床榻上，看了我一眼，不发一眼。
　　他转头想走，有什么念头快要冲出我的身体，如果我不抓住他，我很有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我扯住他的衣袖，发出几个不连贯的字眼，【孩···子，赵···】
　　那男人顿住，随即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房内。
　　我躺在床上，默默流泪。
　　几缕月光透过窗户洒下来，虽然已经从牢狱中逃脱，可是现在这场景和在牢狱之中别无二致。
　　半空中漂浮着星星点点的灰尘，一如我的余生。
　　许是多日经历了多日的牢狱生活，睡在床榻上的我，竟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
　　不知是孩子月份太大，还是睡前喝的那碗安胎药，总是有种肚子下坠的感觉。
　　起先只是腹部隐隐作痛，可是那痛意竟慢慢席卷全身。
　　我额头冷汗直冒，想要叫人来，却惊觉自己竟然无法发出声音。
　　恐慌，疼痛，不敢相信，许许多多的错综复杂的情绪在一瞬间涌上心头。
　　我躺在床上来回翻滚，我不合时宜地想，我现在一定像极了那些从池塘里跳出的鱼。
　　越来越痛了，我感觉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我的身体里慢慢剥离。
　　是我的孩子吗？
　　我曾经希望死了算了的孩子，竟然真的就这样离我而去了。
　　透过门缝，恍惚间我看到一个人影，那女人面带怜悯，低头俯视着我。
　　那是我的救命稻草！
　　真正到了生死关头，我还是不想让我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哪怕···哪怕孩子出生后会被人叫做叛国贼抑或是其他，我也不想让她就这样丢了性命。
　　那是我的孩子！
　　我拖着沉重的身子向前爬，所到之处全是刺目的血红。
　　我分明感受到，我的孩子正在一点点离我而去，但是我不能就这样放弃。
　　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多用尽全力就能做到的事情，在我的意识完全丢失的时候我依然没能爬到门前，向那个女人求救。
　　我再次陷入了昏迷。
　　在那个半睡半醒的梦里，我模糊间听到了好多人的声音。
　　【不是说好生照看吗？这就是你照看的结果？】
　　【将军走之前给了我一包药，让我喂她喝了，谁能想到是落子汤药啊！】
　　女人粗着嗓门低声辩解，语气中满是焦急。
　　【这汤药···是将军给你的？】
　　【是啊，我们躲在这儿，我上哪弄来这药？】
　　【将军能把她救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大着肚子麻烦，倒不如处理了好。】
　　声音越来越远，我的心也随着消失的声音逐渐下沉。
　　送来的是落子汤药？送汤药来的是赵世安？
　　心里的疼痛远远大过身体的疼痛。
　　我远走他乡，家破人亡，换来的竟然是你的一碗落子汤药？
　　我是在颠簸的马车上醒来的。
　　除了马夫的声音外，周遭几乎没有其他的声音。
　　马车空间不算小，但是环顾四周也只有我一个。
　　我没时间顾及身体的异样，拉开帘子，【大哥，这是要将我送去哪里？】
　　马夫诧异了一下，许是没想到我已经醒了，【姑娘你醒了，这条路是去往京城的路，海市城里的老爷让我把你送到京城去，说是参加驸马爷的大婚喜宴。】
　　【驸马爷？】
　　【是啊。】马夫神神秘秘的，刻意将声音压低，【你昏睡这段时日，那起义军首领，已经被朝廷招安了。】
　　招安？
　　不过短短几天，赵世安竟然已经归顺朝廷？
　　那我的家破人亡算什么？我远走他乡又算什么？
　　我跌坐在原地，耳朵里全是马夫说的话。
　　招安。
　　大婚。
　　驸马爷。
　　真是可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个笑话！
　　祠堂里说心疼我是谎言！溪边放花灯许诺说娶我是谎言！大婚当日说要一辈子对我好是谎言！贵妃榻上说等我回来还是谎言！
　　全都是骗我的！
　　月色正浓，马夫靠着马车酣睡，我趁其不备带上所有行李出逃。
　　不管赵世安将我送往京城是何企图，但是这次，我都不会再放任自己陷入险境。
　　我决定南下回到宁川城，看看父亲，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是我最大的遗憾。
　　我走了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没钱我就做工，赚到路费我就继续南下，终于在天气转冷之前到达宁川城。
　　这一路上，我听到了不少关于赵世安的风流韵事。
　　说他胆识过人，自立山头，靠着本事娶到了公主，当上了驸马爷。
　　还有人说他不满皇帝不允许他纳妾，总是往青楼瓦肆这种地方跑。
　　听到这话，我冷哼一声。
　　靠着自己的本事？
　　当初成亲之后，父亲知道他要起义，不知暗地里资助了多少。
　　现在又当又立给谁看？
　　我听着这些关于赵世安的传言，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近乎机械性的洗着衣服。
　　这是我在南下路上做的第四份工——在青楼里替姑娘们洗衣服。
　　原先我是看不起她们的，但是现在，竟也只有这些姑娘们愿意给我一份活计。
　　她们瞧我是女人，可怜我。
　　我没在青楼里呆太久，这里男人太多，尽管我现在已经面黄肌瘦，仍然有男人不断找我的麻烦。
　　回到宁川城，先是祭拜了父亲，又将家中能变卖的物件全都当了后，我火速北上。
　　我倒要看看，赵世安的新妇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辗转又是一个多月，沿途听到不少公主即将大婚的消息，紧赶慢赶终于在大婚当日赶到了京城。
　　那天的天气好极了，秋高气爽，太阳落在身上暖烘烘的。
　　京城就是不同于别处，街道宽阔，能容许三匹大马同行。
　　奏喜乐的伶人行走在侧，声音大的似乎百里之外都能听见。
　　赵世安身着华服，走在最前，脸上是我从没见过的笑容，意气风发，风光无两。
　　街上的所有人都在为他们欢呼。
　　我呆愣的看着赵世安，心中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恨意。
　　遥想当初，我们成婚甚至为曾告知一个邻里乡亲，只是简单的一顶红轿子，将我抬进了城西的院子里。
　　现如今，赵世安将我全家害死，踩着我全家还未变凉的尸骨上位，成为当今驸马。
　　真是可笑啊。
　　作为当今皇帝最受宠的女儿，若是知道自己的夫婿已有妻子，会作何反应呢？
　　我嘴角浮现出一抹笑，看准机会，从人头攒动的人群中冲出去，径直跌倒在马下，泪如雨下，【赵世安，迎娶当今公主，便是你背井离乡，抛妻弃子的理由吗？】
　　此话一出，原本沸腾欢呼的人群霎时无声，连稳坐于喜轿中的公主也掀起了帘子。
　　我泪眼朦胧，低声抽泣，分明看到了公主柔美的脸庞，因为怒火和嫉妒变得扭曲复杂。
　　三匹大马不知道为什么被勒紧缰绳，发出了不耐烦的嘶鸣。
　　周遭的人群也开始小声指点着赵世安。
　　【赵世安，年末你说要起义造反，要我等你，你我新婚，你一走就是一年，现在我竟然等你到了你另娶他人的消息，赵世安，你这个负心汉！】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惊喜。
　　可是没有，赵世安面无表情，看了我片刻之后，只是吩咐下人将我带下去，婚礼继续。
　　两个家丁一左一右，将我拉下去，真疼啊。
　　但是身体的疼痛远不如心中的疼痛，每见一次赵世安，他的反应总会提醒我，我是多么下贱。
　　之前一次次的欺骗，如今都化作实体，变成一把把刀剑，直□□的心窝。
　　好啊赵世安，你无情，那就不能怪我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