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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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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敛意顺着街道走到书市,这里虽然叫书市,却没有店铺,而是一个个简单的书摊串在一起,并了好几排,形成一个长街一样的露天市场。
摊子简单挂了个挡日晒雨水的棚子,讲究些的摊主铺几张桌子,把书放到桌子上供人挑选,不讲究的,直接在地上铺张旧席子破摊子,扔了一堆书,杂七杂八混在一起,看样子被人挑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或许也是因为陈设简单,这里没有被震灾破坏太多,早已经复原完毕,人流繁杂,熙熙攘攘,处处可以看见蹲在地上或者站在桌子前挑书的人,有的只是爱好藏书,有的则抱着淘宝的心思,和老板攀谈着。
温敛意没有挨个询问,而是顺着书市转了一圈,他发现每个摊子主要卖的书记不太一样,有些卖旧书,有些是新上市的,有些专卖话本子,有些则附带卖些字画。他每个摊子前都驻足了一会儿,最终停在一家摊铺面前。
这家老板摊子上的书不多,多半是修行功法相关的,温敛意随便挑出一本乐修相关的,里头写的是如何调动灵力配合九弦琴的技巧,温敛意不会弹琴,真假不可考,摊子前支了块牌子,上头写着“代找绝版书”。摊主就睡在一旁的躺椅上,一把蒲扇遮着脸,好像睡着了。
“什么书都能找?”温敛意问道。
摊主没有回应,温敛意停顿了几秒,听见蒲扇下头传来隐隐的鼾声。
“……老板!买书了!”
声音骤然变大,老板“哎呦”一声,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买!买买买……哎呦,这位道君,您买什么书?”
温敛意将鬼画符的那本书递给老板:“这本书,您还能找到类似的吗?”
老板皱着眉拿起书仔细端详了半天,好像拿不准,挠挠头,站到太阳底下去,对着光线仔细看:“您想找这种书啊,在咱们这儿是找不到的,我们卖的都是人族的东西,您这件……只怕,是别的渠道来的货。”
温敛意也凑上前,像他一样在阳光底下照书页,没看出什么区别,老板热心给他指出来:”您看这墨,咱们人族的书啊,都是墨迹印刷上去的,甭管印的多精妙,墨也是浮在纸面上的,是死的。但您这本书,字是长在纸上头的,是活的,您看。“
他把书页对着太阳,果然,至上的字凹凸不平,在阳光下,甚至显露出植物生长般的纹理,一些笔画的末端微微翘起,像是寻找阳光生长的藤蔓一样,等手掌盖上去,遮住了阳光,翘起的笔画又贴回纸面上。
真的就像活的一样。
“这种书,在咱们人族的市面上是收购不到的。”
温敛意听出话外之意:“那,什么地方能收得到?”
“鬼市。”
夜幕时分,更深露重,丑时已过,曲水的街道已经修复完毕,家家户户都安然在房中就寝,负责修缮的修士们也赶赴下一个地方,完成要继续完成的修缮任务。
温敛意从落脚的客栈出来,街道上空无一人,月亮悬在街道上空,近得要掉下来一样,把漆黑的夜路也照的明晃晃的。他沿着书摊老板指的路,往城郊的方向去。
出了城,路过一颗老槐树下的孤坟后右拐,走上两柱香的林子里头,就是鬼市的地点。一路只有乌鸦啼叫和风吹枝叶的声音,温敛意忍不住打个寒颤。
走进了林子,隐约看见几排支起来的红帐篷,灯烛把树林映红了半边,林子深处人影攒动,这应该就是鬼市的地点了。
温敛意裹紧外袍,特意将宽大的帽檐压低了,遮盖住面容。
根据书摊老板所述,曲水的鬼市是一个匿名交易的黑市,这里的东西,不问出处,不问去处,买主和卖家都彼此不知姓名、长相。许多市面上不能流通的东西,在鬼市都能找得到,什么古董字画还是其次,更有一些稀世珍宝就隐藏在平平无奇的货物中,等着有眼光的人一眼认出来。
不少修士热衷于鬼市淘货,毕竟,谁都做着淘到一本功法或者秘籍,可以洗筋伐髓改变资质,自此一步登天的美梦。
只是这样的美好幻想从未有人实现过。
进了鬼市,温敛意发现这里和寻常市场很不一样。
寻常的市场喧哗嘈杂,拉客声、叫卖声、聊天吹牛和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天南海北的口音汇成一锅粥,把整个市场的气氛煮到鼎沸。而这里,几乎听不见人们说话的声音。
商谈价格,多是袖中定价。买家和卖家二人握手一样借着袖子的遮掩,用手指比出期望的价格,以此成交。即使有商谈的内容,声音也低到第三个人都听不见,一阵风过树林的哗哗声便尽数遮掩了去,即使温敛意有异于常人的听力,也捕捉不到一个清晰的字节。
在这里,所有人都格外注重隐藏自己的身份多数用蒙面的帷帽,或者使用了模糊长相的法术遮住面容,甚至连声音都不想暴露。
这种市场规则中,温敛意不能随便找一家打听消息了,他将看不懂文字的书拿出来,就拢在怀里,闲逛一样,从第一家卖草药的店开始逛起来。店主是个个子非常矮的侏儒,用一张鬼怪面具遮着脸,两个黑漆漆的圆洞后,眼白左右翻动,似乎在打量过路的人。
温敛意又把帽子拉低了一点点,路过第二家摊铺,看上去是一家字画的店铺,每张字画都是卷起来的,看不见内容,温敛意想了一下,可能里边不是字画,是符咒阵法也说不定。
可惜自己有事在身,不然还可以挑点有用的回去。
他一路走到末尾最后一家摊铺,这家摊铺什么东西都没摆,老板就坐在帐子里,一身黑袍,似乎施了遮盖身形的法术,整个人一丝不露的让阴影裹得严严实实,温敛意只能从他衣袍的动作判断出,这人从自己走过来时,就盯着自己。
他什么都不卖?
温敛意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时,黑袍人忽然抬起袖子,点了点他怀里的书。
温敛意眼前一亮,走近了,听到一道被术法扭曲变形过的声音,声音很低,刚好能被温敛意捕捉到。
“你要卖这个?”
温敛意才想起来,鬼市的摊主不仅卖货,同时也收购各路物品。看来这摊贩是专门做收购的,这是被误会了。温敛意摇摇头,同样低声道:“我找类似的书,和神族有关的。”
那道身影似乎是笑了一声:“好陌生的词,已经很久没听人提起过了。你找这个作什么?”
“收藏。”温敛意找了个常见的借口。
鬼市里什么奇人怪人都有,收藏墓碑和毒药的怪人都不在少数,收藏某一个类型的书也算是常见。按照规矩,不问来处,不多打听,黑袍人没有问更多,道:“你怕是找不到,这套书只剩你手里这一本了,我在鬼市待了这么久,没见过第二本。”
温敛意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书?”
黑袍人道:“我知道要怎么读这本书。”
“怎么读?”
那人道:“鬼市是做生意的地方,消息,也是交易的物品。”
温敛意便问:“你的消息定价多少?”
“钱财有何难得?我要的是更稀罕的东西,”那人将一个玻璃小瓶放在桌子上,透明的瓶身内隐约有雾气流动,“我要以物易物。”
温敛意拿起小瓶,瓶内好像关着什么东西。
“这是?”
“梦魂草的种子,入睡前打开瓶盖放在枕边,可以梦到生平最痛苦的事,等到梦醒,这个瓶子里就会收集满你的痛苦,培育出完美的梦魂草。”黑袍人慢悠悠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仙族?”
“小仙君,修士来鬼市这样的地方,得从头到脚都做好遮掩才行,”那人点了点温敛意的一身行装,“你这一身仙气飘飘的,就差把身份贴在后背上了。”
温敛意有些尴尬,那书摊老板只是顺口一提,并没说的太仔细,他便以为只要遮住脸就行,谁知这里的人一个个就差给自己全身打马赛克了。
“都说仙族生在仙界,天生天养,无牵无挂,衣食无忧,终其一生都不知道什么是痛苦和悲伤。”那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尾音简直要旋进人的心里,“但是你的身上却有痛苦的味道。我活了这么久,除了姓陆的那个小子,还没在谁身上看见过这么多悲伤。”
“拿你的痛苦来换吧,仙族的痛苦才是世界上最罕见的东西,无论入药还是炼器,都是上佳的材料……把你的痛苦给我——我便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消息。”
说话间,人群开始发出细微的躁动,天空呈现出一丝蒙昧的昏蓝,快到日出时分了,曲水的鬼市会在第一道光照亮地平线前消失无迹,温敛意目光所及之处,摊主们匆匆结束交易,转瞬间把一堆货物收进储物空间,旋身消失在原地,传送走了。
蛊惑人的笑声响在耳边,冰凉的瓶子塞到温敛意手中:“你可以慢慢想,但是这个消息除了我,没有旁人知道了,若是想好了,带着你的痛苦,再来鬼市找我。”
温敛意回过头,偌大树林一片荒凉寂静,没有一个人影。
刚才所见的一切,镜花水月一般,果真就像群鬼交易的市场一样,一丝光亮都见不得,天亮前便无影无踪了。
他低头,手中还攥着那个玻璃小瓶。
***
“拿着这种画像找人果然是天方夜谭……”
沈晔有些挫败。她拿着画像问遍了京华街的大大小小各家商户,连街边摆摊的馄饨店都没放过,却没有人认出来。京华街的人流量太大,店家们每日见过的过路人没有上千也有成百,不可能每个都记下来。
再者说,靠这种小孩儿涂鸦一样的东西,能认出来才有鬼了。
她有点头疼,要是找不到更确切的线索,这个任务是转交给内门,还是不转交呢?
翻出几位证人的证词,其中大部分都是在京华街目击到的失踪者,京华街是曲水的修士们常去的地方,在那里修整法器,收购需要的丹药和材料,目击的次数多也不奇怪。翻过几页,沈晔目光落在一行字上。
这个失踪者出现的地方就比较特别了。
根据目击证词,这个失踪者出现在城郊的麦田,遇见的时候,失踪者似乎和一群人起了争执,动手时使用了法术。
证词里还记录了争执发生的地点,刚好是一户村落人家附近,如果运气好,应该会遇到其他的目击证人或者其他线索。
沈晔立刻动身,来到村庄附近,找人询问。村庄离城镇不远,种了大片的麦田,沈晔一进村,就看见村头坐着一个下棋的老大爷。
打听事儿,找这些人准没错,他们平时闲的时候多,村里有什么新鲜事儿或者风吹草动,准能吹他们耳朵里去。
“大爷,半个月前,是不是有人在这儿闹过事?”沈晔放弃了根据画像寻人的打算,按照证词里的描述,比划道,“大概这么高,穿着深蓝色外袍,是个修士,随身带一把黑色佩剑……”
被问话的大爷见她身带佩刀,猜测是自己惹不起的人,配合答话道:“是有修士来老王家寻仇过,青天白日,气势汹汹地就来了,说是老王家从前做了对不起他的什么事儿,要来讨公道……”
找到线索,沈晔眼前一亮:“老王家在哪?”
旁边有村民接话道:“老王家?都死啦!”
“什么?”
“寻仇的修士找上了门,当然不会放过他们家,”那人啧啧感慨,“当天就把他们家灭门了,连着襁褓里的孩子都没放过……可怜,您说说,这是结了多大的仇啊?”
沈晔没想到刚到手的线索就断了:“闹出了人命,林家没管吗?”
按理来说,地方上大大小小的矛盾冲突和安案子,都会有外门的执法修士去负责,曲水是林家的地界,当然归林家管。
“怎么没管,来的时候人已经跑了,现在还没抓着……唉,可怜哪,老王也是,惹谁不好,非去惹修士……”
“那可有通缉令?”
如果有通缉令就方便多了,林家的执法修士总不至于画出四不像的肖像画来吧?知道了长相,再拿去和报失踪案的亲属们核对一下,就知道是不是一个人了。
“没有啊,”村民挠挠头,“那人在执法修士来之前就跑了,我们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讲不清楚长相,他们说画不出来,王家人又都死光了,能怎么办?只能这么算了。”
不对劲,沈晔眉头微皱。
她做元清宗的外门弟子时,也曾担任过兰都的执法修士。她知道执法修士在规章制度内,可以使用一些小法术辅助查案,林家也是世家大族,尤其擅长符阵,外门弟子会的应该只会比元清宗更多,不可能连画像都画不出来就草草结案。
“你当时看见那个修士的样子了吗?”
“看见了啊!我们好多人都看见了!”
看见就好办了,沈晔道:“我需要调取你的一段记忆,可以吗?”
村民见自己能帮上忙,连忙点头,沈晔手指点在他的眉心,聚集灵力,道:“现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和修士的容貌。”
村民闭眼回想,模糊的画面直接传到沈晔的脑海里,画面闪现不到一个呼吸的瞬间,沈晔已经从脑海画面中捕捉到对方的长相,死死印在自己的记忆里,立刻从储物空间里掏出纸笔画起来。
虽然她的画技也不出色,但是比起外门那几个天天偷懒耍滑不学画的家伙来说已经好太多,勾勒出五官轮廓和大致模样后,拿给另外几个人对照。
”可不就长这样!“
“对!没错!就这人!”
“太像了,太像了!”
“嘿,跟真的似的……”
制止了几人的吹捧,沈晔收起肖像。立刻回城,找到一家寄信的驿站。
“青鸟还有歇着的么?要飞远些路的。”
“有啊,”高高的柜台后头有声音扬出来,“寄哪儿?”
“兰都,元清宗。”沈晔在肖像下头附几行字,交给外门的那个小弟子去让失踪者的家属辨认是否是一个人,“加急,劳烦找只飞得快的。”
“没问题。”一只胳膊从柜台后头伸下来,递过只笼子,里头歇着一只青色长尾羽雀,脖颈一圈浅蓝色绒毛,沈晔将肖像画叠了叠装进青鸟脚上的信筒里,青鸟扑棱棱向窗外飞去。
望着一望无际的远方,直到青鸟消失在视野尽头,沈晔莫名回过神。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一个人。
“劳烦,再寄一封。”
“寄往哪儿的?”
“没有地址。”
虽说大部分修士都喜欢找个宗门氏族当庇护,但也有生性散漫、不拘一格的修士四处云游,居无定所,想寄信却不知道地址的情况也是有的。
“有信物。”沈晔补充道。
青鸟寻人不止靠地址,还靠气味,只要有收信人的信物,也能寻到。
“哦……一共两枚灵石。”柜台后的声音答道,又递了个笼子过来。
沈晔端坐在写信的桌子前,握着笔,迟迟不动。单纯问好,是不是有些唐突?如果有事……还能有什么事呢?
窗外夕阳逐渐没落于山下,收尽最后一丝残光,笔尖的墨凝固干涸,纸张始终没落一个字。
“罢了。”
还是罢了。
沈晔最终还是放下笔,交还青鸟和信纸,独自离开。